弘毅读书|《一本正经说脏话》(本杰明·K.贝尔根,译言·东西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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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本书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作者给出的一些重要概念和定义,主要有三个。
第一个是亵渎语(profanity),这个词语过去其实主要用来指亵渎宗教和神明的语言。但本书作者是在现代语境中使用这个词,它的范围扩大了,不只包括Jesus Christ(老天)之类的宗教脏话,也包括了fuck、shit等所有的禁忌词语。我个人认为作者在这本书里所有的脏话都可以统称为亵渎语。
第二个是侮慢语(slur),它是亵渎语中的一种。侮慢语是只针对某人或某一群体的贬损,也被称为诨名或者辱骂语等。比较常见的例子,就有nigger(黑鬼)、faggot(基佬)和bitch(婊子)等。实际上,这主要是一种歧视语。
第三个是禁忌(taboo),指禁止人们从事某种行为类型的风俗或者规范。比如禁止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自己的身体和隐私,这就是一种常见的禁忌,还有一些文化会将死亡或者食用某种食物当做禁忌,例如回族不能吃猪肉。
概念清晰了,接下来让我们正式开始探索脏话的秘密。本书共有11章,我们分章介绍。
第1章 宗教、性、排泄和族群
“宗教、性、排泄和族群”是作者对英语中的各种脏话做的基本分类。作者研究脏话是从四个亵渎语调查或研究入手的,新西兰广播局、英国广播委员会以及一些学者都做过关于亵渎语的调查和研究。这些研究选取一些亵渎语,并考察人们对它们的接受程度,让人们判断不同亵渎语的冒犯程度等。
上图右侧两图就是英国和新西兰广播局调查的结果。右图中左栏被放大的部分是根据调查结果按从难以接受到较可接受排序的一部分亵渎语,这些词语看着都觉得非常出格,说出口时的粗俗程度更是可以想见。
作者横向对比四个调查研究,发现亵渎语兼具一致性和变化性特点:有些词语不管在哪始终会对他人构成冒犯,例如排序第一的cunt无论在英国还是在新西兰都让人难以接受;也有一些词属于因文化或方言特征而产生的专用词语。但即便不同列表中的专用词语有所不同,对应的替用词语似乎也遵循着相同的模式。也就是说。亵渎语表面纷繁复杂,其实内部是有规律的。
经过进一步研究,作者发现了这个规律,即亵渎语大致可以分为宗教、性、排泄和族群四个种类。
第一类脏话源自神圣领域,和宗教密不可分。例如goddam就是从god上帝这个词中引申出的脏话。
第二类脏话来自与性和性行为有关的语言。例如常见的fuck和cock都属于此类(cock指男性生殖器,fuck有一个基本涵义是“操”)。
第三类脏话涉及其他身体机能,即身体的排泄物、排泄过程以及排泄的身体部位。著名英文脏话shit就是粪便的意思,中文骂人也有类似,例如说某人的某件事情做得像屎一样烂。
第四类脏话是侮慢语。其冒犯性源于将人归入某个群体来看待,简单来说就是歧视。一些典型例子有nigger(黑鬼)、faggot(基佬/同性恋)等。
这些分类是作者基于英语脏话做出来的。他也考察了这些规律的普适性,其他语言中的脏话是不是也可以分为这四个种类呢?
作者横向对比了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粤语。
他发现有一些例外,比如说有些语言会有和动物、疾病相关的脏话。韩语中用狗来形容人是非常不敬的(中文似乎也类似)。荷兰语中有些脏话与癌症、伤寒、肺结核等疾病有关。最后作者得出结论:虽然有例外,但基本是一致的。语言通常会表现出类似的脏话来源范畴。宗教、性、排泄和族群原则不仅关乎英语,而是关乎所有语言。
第2章 “四字经”缘何而来
“四字经”意为英语脏话或者说亵渎语很多是由四个字母构成的。作者首先做了一个调查,以此证明他的“英语中很多脏话是由4个字母构成的”这个观点。他把英语中的脏话按照这些词语的字母构成的数量做了一个排序,发现在84个亵渎语中,有29个词语是由4个字母组成的,也就是说有1/3的脏话是四字母单词。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当其他条件都相同的时候,4个字母的形式是否更容易让这个词语变得很粗俗呢?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提出了一些有趣的猜想,并逐一验证其真伪。
猜想一:亵渎语的特定长度可能与其使用频度有关。一般来说,语言中最常用的词语通常结构上更为简单。比如像useful这个单词,在英语中使用频率大概排1000位,由5个字母构成。而gravity这个词语使用频率是排5000位,由6个字母构成。随着词语使用频度的降低,一般来说词语会变长。这跟信息传递的效率有关,人们倾向于追求更高的效率,就要用越短的词语传递越多的信息。脏话正好是我们生活中比较常用的词语,因此当然越短越好。
为证明这个观点,作者做了一个实验。他把常用单词的字母构成和一些亵渎语的字母构成做了一个比较。结果如上图所示,灰色柱条代表常用英语中的字母构成数目分布,黑色柱条是亵渎语中的字母构成数目分布。很容易就可以发现其实二者趋势大致是类似的,而且在4个字母的那一条,无论是亵渎语单词,还是常用语单词的数量都比较多。
猜想二是“语音象征说”。这种说法认为这些四字母亵渎语之所以是禁忌,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单词的发音是模仿了背后的禁忌行为的声音。比如说 buff(呕吐)的发音,就有点像人正在呕吐时的声音,piss(撒尿)的发音也与排泄的声音类似。这些词语的发音或多或少与其指示的对象有一些相似之处,从而形成某种语音象征意义上的联系。这种联系让词语变得禁忌。但是,作者又考察其他的4字亵渎语,发现像fuck、shit这种亵渎语,发音和背后代表的意义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有些甚至风马牛不相及。“语音象征说”这个猜想就破产了。
猜想三:这些四字单词在发音上表露了某种普遍的趋向,比如它们通常都只有一个音节,并且为闭音节。他做了一个实验,首先制造很多的假单词,这些假单词没有意义,并且这些词是一对一对出现的(如skoo和skoom),它们都很短,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词语是闭音节,一个词语是开音节。作者让英语母语者去听和说这些词语,发现:在不知道词语的意义的情况下,英语母语者通常会认为闭音节的那一个词语听起来比开音节的更加粗俗。还有一个发现是,单词开头出现的辅音越多,其粗俗程度似乎就越高。
综合以上实验结果,作者进一步提出猜想:正是某些历史性的偶发,使一组核心的英语亵渎语逐渐形成,而且它们的发音恰好是闭口单音节。它们对周围的单词施加了引力拖曳作用,已有词语的发音逐渐变得相似,新造词语也更有可能遵循相同模式。
猜想四是“承载功能说”。我个人认为这个猜想是从语用层面说的。作者认为这种四字的单音节亵渎语之所以泛滥,是因为它们有些特征,能够让使用者更有效地运用这些词语。比如闭音节和两端带有很多辅音的词语的发音相较于开音节词语来说是比较困难的,这造成它们更适合成年人使用的特点。儿童在他们最小的时候只能说“妈妈”“爸爸”这种开音节词语,而闭音节和加很多辅音的发音比较难的词,需要等他们逐渐长大才能学会。而脏话正好是成年人说得比较多。
还有一个原因是也许较短的闭音节单词在骂人方面更好用。因为在你骂人的时候,效率和时间非常重要。等你慢慢憋出长篇大论的时候,别人早已经把你骂死了。单音节的那种很短小的4个字母或3个字母的词语就很适合做咒骂语。短小单词使用更简单快捷,也更利于直接发泄情绪。至于末尾加辅音则相当于让单词密封在静默中。这一点在诨名或侮慢语,即针对群体的贬损标签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比如说当我们在贬损某个群体的时候,通常会小声嘀咕或者偷偷摸摸地说:“你看,那有个黑鬼”“那有个傻子”。我们会希望这些私密的话只是给旁边的朋友或自己听一听,让语音最后密闭在我们口中,而不是要发散出去。而亵渎语末尾加的辅音会有这种密闭效果。
第3章 一指抵万言
这一章主要考察亵渎手势的问题。我们之前考察的都是一些口头或者书面的亵渎语言,但是其实在日常交流中,我们除了用口语书面语之外,也会用肢体语言辅助表达。纵观一生,人们用可见的肢体动作无声地传达着各种信息。话语只道出了我们交流方式的一部分,剩下的需要手势传递。手势中也有很多亵渎手势,比如竖中指之类的。我们在研究亵渎语时想探讨的很多问题,在手势中也一样。它们有什么含义?它们从何而来?为什么有了现在的用法?
首先我们可以看一下世界各地不同的竖中指样式。Bird,或说Middle Finger(竖中指),在北美人眼里是大不敬,它的意思主要是Fuckyou(操)和Fuck off(滚)。在英国也有一个意思与之类似但样式稍有差别的手势。它的样式不是竖中指,而是用中指和食指摆出V字形,而且它这个V是一定要是手背对着别人才表示侮辱。在法国也有一个“荣耀之臂”的手势可以代表不太好的意思,这个姿势需要伸出手臂,略微弯曲然后握拳。
他提出了一种假说,叫做阴茎象征说。这一解释依据象似性原则(iconicity),即手势可能是对它所指代事物的一种模仿,比如Bird看上去就像勃起的阴茎。我们之前提到过语音象征说,即亵渎语发音有可能与其背后代表的某种行为的声音相似。作者认为手势可能也是对所指代事物的一种模仿。比如说这个竖起的中指看起来就很像勃起的阴茎。
其实这种相似不是无缘无故的,它背后有很深的历史文化因素。竖中指这个手势,最开始在古希腊的时候,其实意思就已经不太好了。
古希腊著名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创作了一个喜剧《云》,其中有一个人物叫斯瑞西阿得斯,他曾一边竖中指,一边摇晃对着苏格拉底摇晃阴茎(如果这是真的,我觉得应该可以成为苏格拉底一生中受过最大的伤害)。无独有偶,古希腊专门编纂哲学家传记的拉尔修著有《贤哲列传》,书中哲学家、批评家第欧根尼对著名的希腊政治家、雄辩家狄摩西尼很是不屑,朝他竖起了中指,说他是蛊惑民心的煽动者。后来在罗马继承了希腊“竖中指表示侮辱或冒犯”的传统,并流传至今。
总的来说,像竖中指这类亵渎手势,表面上看其原始来源本身就属禁忌或与禁忌密切相关,像生殖器、性行为等等。所以最好的解释还是宗教、性、排泄和族群原则。也许让这四大主题成为亵渎语滋生之源的选择理由,也同样相中了各自领域中的手势和肢体语言,使佼佼者发展成为常见的亵渎手势。
第4章 出口成脏的神父
在前面我们讨论了亵渎语言和亵渎手势,并且从文化和社会层面对它们的内涵做了一些分析。第四章作者回归本源,直接探究脏话在大脑中的生成机制。
先看一个例子,有一个叫雅克·洛尔达的人,他之前因中风无法说话,但在康复过程中,甚至在语言能力近乎遭到完全破坏的前期,依然能够清晰地思考。最后,他构建出了第一套关于人类大脑如何产生语言的现代理论。在此过程中,他也对语言产生了兴趣,又继续观察了很多失语症的病例。所谓的失语症,指的是因为大脑的某些结构受到破坏或者某些疾病而导致人的正常的语言表达出现问题的病症。
他从这些失语症的病例中得出了一些结论,比如大脑不同的部位负责不同的语言处理。证据是这些失语症病人,他们受伤的部位不同,呈现出来的语言表达的问题也是不同的。有些人能够发出声音,却没有办法让按逻辑组织话语,使其有意义。有些人说话倒是有意义,但是意义非常混乱。
除失语症外,还有一种有趣的病症叫秽语症。秽语症指有些人受疾病影响,会不由自主地说脏话。曾经有一位神父因疾病而丧失了正常的语言表达能力,他几乎不能说出任何正常话语,但保留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功能,就是能不停地说脏话(而且他说的脏话真的非常污秽,污秽到上帝听了要脸红的程度)。
于是 我们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为什么一个人都不能正常地进行语言表达了,却还能说脏话呢?难道脏话跟正常语言的是从不同的体系中生成的吗?它又来自于大脑的哪一部分呢?
后来经过一些研究,作者发现脏话的生成其实走的不是寻常路。语言是有两种生成系统的,一种是正常的语言组合,另一种是边缘系统。一条通道负责生成大多数语言,对大多数人而言,它主要存在于左脑皮层的语言中心,用来产生系统化意向性的正常语言组合。而另一条辅助通道(边缘系统)是我们在进化中拥有,也为其他不具备人类语言能力的哺乳动物所共有(例如猩猩和猴子的大脑的某些部分受到刺激,他们也会经由这种特殊的通道产生感觉,发出一些嚎叫)。一些证据表明,这套系统与人脑中的基底神经节有关。进一步推想,人类正是由这种隐蔽的通道产生情感,并且在这种情感的社会化过程中产生了脏话。
第5章 教宗爆粗口之日
2014年3月2日,教宗方济各在每周举行的梵蒂冈演讲上不小心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句“in questo cazzo”,“cazzo”在意大利语中相当于英语的“fuck”。即便是令人尊重的教宗,也会有口误的时候。
作为演讲者,需要连续地发音吐字,这就对我们的语言提出了一个预见性的要求。什么是预见性的要求?就是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心里计划好接下来要讲什么。但是想好了后面要说的词,嘴上还在说着前面的词,就会引起口误。例如我要说“shark pit”,我在想我下面要发出“p”这个音,就可能不小心说成“park pit”。提前预设会导致互换和先期口误,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现象揭示说话者究竟提前了多久计划后面要说的话。在有些口误中,互换和先行的单词之间的距离很远,并不一定是紧挨着的词语。
对于口误的流行观点认为,它们更多地是因为含义而非结构产生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经提出过一个论断,他认为口误能够揭示人们潜意识思想的内在活动。
上个世纪70年代晚期,有一个叫迈克尔·莫特利的心理学家做了一个实验来反映认知潜意识对口误的影响。他让自以为是异性恋的男性试验者们分成两组,然后让他们大声地朗读成对的词组,例如“bad mouth”“back mud”等等。在设置对照组的时候,他让一个衣着非常暴露的女研究助手去接待那些男试验者。在读第一类日常词语的时候,他们发现两组试验者发生的口误基本上都是一致的,都是无伤大雅的。但是在读第二类词组的时候,对照组会出现性相关的口误,例如“let gaid”被读成了“get laid”(发生关系),“share boulders”被说成了“bare shoulders”(裸露肩膀),说明了潜意识会不经意地影响到人们的思考,然后引发一些口误。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选择字眼说出口,不是挑选正确的词语、完美地表达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那么简单的。它同时涉及选择和抑制我们的思维,因为在特定的情况下,这些思维可能会以口误的形式表现出来。
研究表明,我们说话时有自我监控系统,如果会产生禁忌性语言的后果的话,我们出现口误的几率更低。
第6章 操他妈的语法
亵渎语也遵循着你头脑中那些几乎无法言明、通常无从察觉、但却必不可少的语法规则。举个例子,英语流利的人可能会抱怨:“There’s too much homework in this fucking class.”(这门fucking课的作业太多了。)其意思我们可以很快地理解,但是其语法却是有些奇怪的。
从语法角度来看,“There’s toomuch homework in this very stupid class”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它读起来却十分拗口,这表明带亵渎语的句子和不带亵渎语的句子所遵循的规则存在差异。
例如“jack-shit”一类的亵渎语,是不在意句子是肯定句还是否定句的。例如:“You don’t know jack-shit”是等同于“You knowjack-shit”的。这就表明这类亵渎语具有灵活性,并且能使用到它们的亵渎语句里,意思基本都相同。
第7章 “cock”为何没了羽毛?
“cock”这个单词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特指一种可以啼叫的雄禽,但是在今天它的意思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换。今天我们说“公鸡”不会用到“cock”而会用到“rooster”这个单词。
“dick”也是同理,20世纪上半叶之前,很多人都起名叫Dick,但是60年代之后,Dick就逐渐减少了,70年代之后就没什么人起名叫Dick了。英语中的亵渎语大多数都是这种情况,基本上都是从一些稀松平常的字眼演变而来的。比如说“bitch”原先指的是母狗;“faggot”曾经表示过“柴把、柴捆”这个意思;“ass”本来指的就是驴子,诸如此类。
那么这些词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平常的词语变成亵渎语的呢?
作者一共给了七个步骤,第一步是词义拓展,“fuck”最先衍生自几千年以前的印欧语系里面的一个词根,意思大概是“击、刺、塞”,本身它只是用来描述一个简单的、没有冒犯含义的肢体动作。但是词义拓展过后,它就变成了那种只形容露骨的“击、刺、塞”的动作。所以实际上成为亵渎语的第一步,是要获得一个与宗教、性、排泄或者族群相关的含义。
第二步是传播,一个新的词能够打败旧的词得以传播的原因,其一是它本身的内在属性,例如说发音比较容易,单词比较少、容易记忆,表意比较直白等等,这都是新词的优点。其二是它所具备的社交功能,亵渎语能够让人很自觉地认定自己属于某个特殊的社交群体。最后是使用者的身份地位,如果一个圈子里更有影响力的人用了这个新词的话,其他人就可能效仿他。
第三步,所有行动皆是反应,通过人与人之间的直接行为,边缘化某个词,比如说排斥或者惩罚某个使用它的人,或者通过社会和国家行为实施审查等间接手段,让一些词被列入亵渎语。
第四步,平衡逆袭,当一个词具有多重含义的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全方位地激活它的各个含义,不管说话者是否有意为之。亵渎语会在我们的大脑情绪中扎根,一旦看到或者听到某个含有亵渎含义的词,我们就能立即激活这一含义。如果要说“一只可爱的猫咪”,我们可能会用“cute cat”,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说了“cute pussy”的话,你可能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它的另外一个含义。结果就是,一个词通过自然引申获得了新的含义,如果新含义带有亵渎意味的话,发展到一定程度,说话者会很在意它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于是慢慢地,人们就只有在有意表达亵渎含义的时候,才用这个词,同时在表达其原始含义的时候避免使用它。
第五步,替代词。第一种情况是当这个词变成亵渎语以后,它现成的替代词来填补语言上的空缺,例如我们之前说的70年代以后没有什么人起名叫Dick了,是因为那个时候有一个名字叫Rick,可以来替换它;还有一种情况是没有现成的词来替换它,所以只能造一个新词,这就涉及到了造词构词的研究,不加赘述。
第六步是委婉脏话,有的时候碍于身份或者场合,不能自由自在地说一些亵渎语,这时怎么办?一种方法就是把它换成发音和禁忌词相近的词。最近很流行的华强买瓜——“你这瓜多少钱一斤啊?”“两块钱一斤。”“我擦(what’s up),你这瓜皮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瓜粒子是金子做的?” 这里的“what’s up”还有网络流行语“我超”“伞兵”这些词都可以算作是委婉脏话。另一种方法是缩写猥亵语,例如WTF。
第七步,唯有变化一成不变。一个词语终其一生始终处于一种变化之中,它成为亵渎语并不是终点,而只是一个中间状态,在亵渎语的历史上还发生了很多更彻底的改变,一些单词甚至改变了它的语法类别或者词性。但亵渎语最终也会走到尽头,化成平平无奇的字眼,通俗来讲就是“过气”了。例如15世纪的单词“swive”和现在“fuck”的用法差不多,但是我们已经不使用它了。
第8章 萨摩亚孩子的小脏嘴
母语是汉语或英语的小孩,出生过后讲出的第一个词通常都是父母(妈妈、爸爸)或者其他的一些家庭成员。但是在太平洋中部的萨摩亚小岛上,孩子学会的第一个单词就是“tae”,也就是“屎”的意思,更确切地说,它是萨摩亚语中“ai’ tae”的缩写,也就是“吃屎”的意思。为什么会这样呢?
探究其原因,并不是他们的父母在带他们的时候频繁使用这个词汇,也不是他受到了其他同龄小孩子的耳濡目染,也并不是“tae”这个单词发音容易,相反,它对孩子来说是一个发音比较复杂的音节。那究竟是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萨摩亚父母的心理预期,他们认为孩子是不受控制的,不守规矩的,是对社会有破坏性的。
从萨摩亚人的观点来看,小孩子深受一个叫“amio”的东西的影响,amio是一种自然驱动力,它能够使人表现出破坏社会的一种行为。所以当孩子的口中发自于类似“ka”的音的时候,北美的英语家长可能觉得孩子说的是“car”或者“cat”,但是萨摩亚家长会受到自己心理预期的影响,认为孩子的小amio讲出了一个反社会的词语——“屎”,所以真实情况并不是孩子们的嘴巴脏,而是这些父母的耳朵脏。
第9章 脆弱的小心灵
在进入这一章内容之前,大家可以自己回忆一下小时候你们的父母有没有在你们面前不小心讲过脏话,或是说你们回忆一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脏话的。
在我们固有的观念当中,我们认为让孩子接触亵渎语是有害的,因为亵渎语是危险的,是一种攻击性的行为。2011年的秋天,《儿科》这一本权威杂志就发布了一篇文章,告诫大家让小孩接触亵渎语是有害的。文章三个方面来讲述:其一,接触亵渎语对孩子会造成直接伤害;其二,会让孩子更容易使用亵渎语;其三,甚至会让孩子更容易去做出一些攻击性的行为。然而事实究竟如此吗?作者也从这三个方面来一一进行了批驳。
首先这篇文章里面引用了一个例证,即《电视暴力脱敏——一种心理模式》这篇论文,其主要观点是:暴力镜头会使人们在现实中面对一些暴力行为时变得更麻木,但其实这篇文章通篇就没有提到亵渎语,也找不到word或者language这些词,所以说他这个论据是不足以支撑这个论点的。
而且“伤害到孩子脆弱的心灵”也是有范围限定的,比如说: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小学的时候考试考了100分,然后你爸妈说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这难道会对你造成伤害吗?事实上也不太会,对不对?反之像我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真正造成伤害的也并不一定是脏话,就比如说木心:“有些人的脸丑得像一桩冤案。”钱钟书:“你不讨厌,但是全无用处。”夏目漱石:“那张脸就像19世纪没卖出去,20世纪又砸在手里的赔钱货。”这种语言显然是比“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更有伤害性。
这篇文章还指出不仅是心理上的影响,在生理上,接触脏话也会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就像作者前文做的一些实验,也说到了接触脏话会让人血压升高、心跳加速。但其实我们跑步的时候、写数学题的时候也会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接下来这张图片对于文科生的大家,就很有可能起到让你们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的效果。并且短暂的血压升高、心跳加速也不能算负面的生理影响,所以在逻辑上,该文章也不全然对。
第二个论点:接触亵渎语会让孩子更容易使用亵渎语。在我们的常识中,孩子反复听到那些词语,总是会成为他们最先说的一些词语。但伴随着我们长大、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和道德批判,我们选择说脏话就会逐渐成为一种我们自觉的行为,我们并不是一学会了某句脏话就会马上去用。可见这个论据支持的范围也是有限的。
《儿科》的这篇文章还做了一个问卷调查实验,他们调查了一批中学生,发现接触脏话的这一群孩子和使用脏话的这一群孩子重叠率是比较高的。然而作者指出这个实验其实也有缺陷,因为一些小孩可能害怕承认他们经常接触或者是使用亵渎语。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现在正在读高中,你的目标是清华大学,就在这个时候清华来了一批研究人员,问你平时说脏话、接触脏话的频率,你会说真话吗?反正我是不会。
不仅实验设计上存在缺陷,结论得出的逻辑关系也有问题。比如说相关性是否能直接推导出它们之间的因果性。以这个实验为例,因果关系也有可能是这样的:喜欢说脏话的孩子更喜欢去看这些带有脏话的节目,因为这些带有脏话的节目说出了他们想要表达的那些话。这和很多对生活心存抱怨的人选择去看脱口秀大会或者吐槽大会是一个道理——他们说出了观众想说的。
然后是最后一个,使用亵渎语会相应的让孩子更容易做出一些攻击性行为。我们可以类比国内的家长举报一些动画片,比如说这个动画片的主人公的头发是红色的,误导了孩子去染红色的头发,这个合理吗?真的不合理。我们小时候看《名侦探柯南》就学着去杀人了吗?并没有,这是无稽之谈。可能这些小孩并不是看了这些动画片才会做坏事,而是他本来就坏,不能将动画片作为借口,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是跳跃的。
作者还引用了一个研究结果,一些研究人员发现教堂数量越多的地方,酒吧数量也越多。我们就可以提出宗教使人酗酒吗?并非如此。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一个10万人口和100万人口的城市,10万人口的城市,教堂和酒吧的数量自然会少一点,因为它人少。100万人口的城市,教堂和酒吧的数量相应的也会更多,因为它人多。所以相关和因果这两种关系值得仔细区分。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认为接触脏话对小孩不好呢?其实我们是对脏话本身带有一种偏见、一种前理解,我们认为说脏话是不道德的,所以我们下意识就认为说脏话是有害的,却没有去严谨地考察其中的逻辑关系。
第10章 一词万金
亵渎语是如此,侮慢语也是如此,在第10章作者就讲到了这方面的内容。在2011年4月12号湖人与马刺的比赛中,科比怒骂裁判说:“Bennie fucking faggot。”(本尼,你他娘的就是一个死基佬)这件事情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些人认为他说出了这种对同性恋群体很冒犯的话,是很不正确的。
当然科比的公关做得比较好,首先他立马道歉,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又把自己塑造成了支持同性恋群体的形象。然而这个事件在之后造成了影响。2015年美国国家橄榄球协会表示,在这一届的比赛中将会对诽谤性的语言保持零容忍的态度,在该赛季的第二场的比赛中就有运动员被抓了一个现形,罚款11000美元,说是“一词万金”毫不夸张。
那么对侮慢语的一刀切政策是否是好的呢?作者从侮慢语的产生和重塑来为我们分析。对侮慢语的产生,作者引用了一个实验,这个自由联想的实验发现,相比分到gay这一中性词的人,分到比较具有冒犯性faggot这一词的参与者,愿意将资金分配给艾滋病预防项目的可能性要低的多,换句话说暴露在侮慢语的环境中,会使人产生一些偏见,以至于不太愿意和受诋毁的人群的成员分享自己的资源,也存在很多证据表明接触侮慢语会产生偏见,这种偏见会以心理的、经济的和生理的方式体现出来。
那么我们得出侮慢语的产生,其实就是对某个群体的偏见导致的词义异化和固化,反映着人们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比如nigger和faggot这些词。当然在中文里也有很多这种词,比如说“娼、妓、婊、嫖……”现在因为小红书的名媛拼单、病媛和佛媛这些事件,把“媛”这个字推上了风口浪尖。“媛”本来用于形容很优雅的女性,于是有人警惕说“媛”逐渐被一些行为给丑化了,未来有可能附加上一些刻板印象。就像“娼妓”原来是形容擅长于歌舞的女子,“婊”原来是形容以卖艺为生的女子,还有“嫖”原来是形容男女的一场美好的萍水相逢,但是现在指嫖娼的行为。
作为女性,在这里我忍不住要“打个拳”,“娼”或许能被理解,指性工作者是女性,但是嫖一般都是男人的行为,为什么也是女字旁呢?虽然这是一个打拳,大家也可以去思考一下其中所包含的一些刻板印象。作者在这里提到了“刻板印象威胁”,侮慢语其实会固化对整个对象群体的刻板印象。
第二个方面,侮慢语的重塑。随着女性运动的发展,bitch这一个词被女性们用作自称,或者在亲密的伙伴团体里面互相称呼。女性们发现: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能够接受。那么我们也可以反思一下开头我们提到的橄榄球协会的例子,侮慢语的一刀切政策真的是好的吗?
作者指出76%的NBA球员和66%的NFL的球员都是黑人,在自称和亲密伙伴团体互称的情况下,禁止nigger这一词语的出现,其实就相当于不合理地压制和惩罚了那些法规力图要保护的那些人。也就是说对侮慢语的一刀切政策,其实并不完全能达到保护对象群体的效果,甚至会产生一些反效果,这些反效果是什么呢?在第11章“亵渎语悖论”中作者具体地进行了阐释。
第11章 亵渎语悖论
我们首先来看看人们采取了什么样的措施去限制脏话,第一,电影和游戏的评级工作,这项工作在国外可能做的比较好,但是这种评级工作有没有让电视中的亵渎语减少?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亵渎语出现的数量是越来越多了。
第二种是隐蔽脏话。比如一个文本中出现了shit,就会把它隐蔽成s#!t或者是用哔声来把这一个脏话屏蔽掉,微博也有一些屏蔽词。作者也引用一个实验去证明隐蔽的效果并不大。实验中给人们播放两段视频,一段视频是有屏蔽音的,一段视频是出现脏话的,人们理所当然的会认为屏蔽版的冒犯程度要小很多,但令人惊讶的是,实验参与者会认为屏蔽版里面会含有更多的亵渎语。比如说微博屏蔽了傻逼一词,现在大家就会用伞兵替代。
禁忌语之所以成为禁忌语,恰恰是因为人们限制了它的使用,纠正反倒成了缘由。
那么脏话就真的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吗?也不尽然。在冰水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说脏话可以增加人对冰水的忍耐力。可见说脏话对增强忍耐力有效。
那么我们该如何正确地处理脏话呢?作者的建议是:
(1)增加对脏话的理解、在The Dim Sum of All Things这篇小说中,男主和女主吵架就是因为男主使用了一个对中国人很冒犯的词语,所以我们对脏话的来源应该有一些必要的了解,以避免生活中不必要的误会和摩擦。
(2)我们要认识到脏话的负面意义是难以洗刷的。当别人觉得你冒犯到了他,你就是冒犯到了他,因为脏话本来就具有负面意义,你不可以反过来指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因为冒犯的行为就是不对的。
(3)关注伤害本身,而不是仅仅去讨伐脏话。其实脏话遭到我们的反抗,就是因为它造成了伤害,我们应该关注伤害本身。
最后提一下我们的反思: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可能偶尔还是会骂脏话、不可控地说一些脏话。那么我们基本原则就是不要对他人造成伤害,避免冒犯他人。这是由主观感受决定的,冒犯到了就是错了,即使没有恶意也必须要道歉。
其次就是在进行研究时,我们没有必要去回避或是感到不好意思,因为脏话也是一种语言现象,语言现象就是需要被认识的。当然我们也不能带着一些偏见去研究,如果研究缺乏严谨度和逻辑性,这个研究就会失真。
再次,我们要警惕脏话对我们语言能力的限制。现在,我们表达愤怒的时候会用“我操”,表达高兴的时候用“我操”,表达痛苦和悲伤的时候也用“我操”,我们难道就不会用“我操”以外其他的词了吗?
最后,警惕对一些词语的异化。因为一个词被异化之后,是很难被漂白的,就比如前文提到的“娼、妓、婊、嫖”,我们现在是无法将它们漂白的,这种歧视色彩也就固化在那里,所以在使用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保持警惕。一些媒体在传播或是造梗的时候也需要谨慎,应该具备基本的文化责任感。
希望通过我们的介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这本书。谢谢大家!
领读:许杨倩、肖甜、丁嘉琳
弘毅学堂汉语言文学专业2019级本科生
“弘毅读书”栏目来自杨旭老师所代的《现代语言学》课程,参与者为弘毅学堂汉语言文学专业2019级本科生,文稿是在他们读书报告的录音转写稿基础上修改而成的,书目包括:LeraBoroditsky观点介绍(非书)、《思维是平的》(2020)、《汉语的语词理据》(2001)、《表情包密码》(2021)、《嬗变中的网络语言》(2019)、《一本正经说“脏话” 》(豆瓣)、《人类语言的故事》(2021)、《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1958)、《了不起的身体语言》(2020)、《动物的秘密语言》(2017)、《语言的诞生》(2019)、《风格感觉 21世纪写作指南》(2018)、《语言、演化与大脑》(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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