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版“药神”翟一平被刑拘,对于外界关注的这些问题,他本人的回答是…

人民网上海


电影《我不是药神》不仅引发舆论关注

更是触动了中央的“神经”

近日,李克强指示:

要求有关部门加快落实抗癌药降价保供

然而,抗癌4年

与电影原型人物陆勇有着相似经历的

46岁男子翟一平没有想到

他会因代购抗癌药失去人身自由


7月24日,翟一平被刑拘

百余病友写信求情:

“他就是我们的药神”




 仑伐替尼E7080 口服的小分子靶向药,2018年3月,日本批准将其用于肝癌晚期患者。


 PD-1利尤单抗注射液 :免疫药物,能延长患者的生存期,与E7080联合用药效果更好。


2017年,欧洲肿瘤内科学会和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公布E7080联合PD-1抗体的临床数据,疾病控制率逼近100%。


近日,媒体当面采访到翟一平本人,问了他一些问题。


试了可能活,不试肯定死


因给QQ群、微信群的病友代购德国抗癌药物PD-1利尤单抗注射液和E7080仑伐替尼胶囊。今年7月24日,翟一平因涉嫌销售假药罪被刑事拘留。


在当时,国内还没有上述这两种药,临床经验更无从谈起。“试了可能活,不试肯定死。”这两种药物最先在2016年被翟一平推荐给同在一个QQ群里的广东郭姓病友“老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老米听了翟一平的建议,成为国内较早尝试PD-1联合E7080治疗的“小白鼠”。


当时老米辗转于北京、上海、广州各大医院,所有医生都说一点办法都没有,所有治疗方法都没有用。翟一平留意到国外两个前沿药物PD-1和E7080,便推荐给老米,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


与网上所说当时“老米”体内5个肿瘤不同,翟一平这次说当时“老米”体内有“9个肿瘤”,但用药5个月后的2016年9月,这些肿瘤神奇的消失了,只有一个萎缩且“活性不强”的肿瘤。


病友马林(化名)展示他购买的保命药PD-1。


在网上流传的文章里,翟一平被称为“又一个现实版‘药神’”,他的“初衷是可以救病友的命,也能赚点小钱”。


代购德国抗癌药被刑拘

自己从未服用抗癌药


1998年被查出患有乙肝;2012 年体检显示肝硬化;2014年4月被查出肝部有恶性肿瘤,4月25日即进行了手术——翟一平比大多数使用他“代购”药品的患者幸运的是,手术消除了他的肿瘤。
 

“我自己从来没用过PD-1和E7080。”翟一平说,手术后他只服用了一两年的中成药:“有没有效谁知道?中成药的问题就是无法循环验证。”在他妻子提供给看守所的病例上,也显示他从未服用过任何抗癌药物。从这份病例来看翟一平恢复得不错:2015年10月医生建议3-6个月复查一次,到2017年8月医生建议改为“6个月复查一次”。但翟一平保持着3个月复查一次的频率,上一次检查是今年的4月25日。如今他服用的药物有两种:稳定血压的硝苯地平控释片和治疗乙肝的富马酸替诺福韦二吡呋酯片。


在2014年罹患肝癌后,翟一平开始钻研相关的医学知识。“我从2012年就开始自己关注和学习肝癌方面的知识,一开始是因为自己恐惧。我这个人也追求完美,对不懂的事一定要搞明白。”翟一平告诉记者,他很关注国际肝癌治疗最前沿的信息,但他不懂英文,学习的主要渠道是书本、网络和微信公众号:“这些信息网上都可以查到。”而涉案的药物PD-1和E7080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发现的。


PD-1和E7080均为处方药

药由空姐从德国“人肉”带回


PD-1和E7080在德国均为处方药,需要在医生指导下使用,一般由执业医生开具处方后,患者再到药房买药。翟一平说,并不是每一个病友找他拿药他都同意:“我要评估他的情况适不适合用这个药。”他告诉记者,自己此前一直通过网络关注在国内临床实验的PD-1的动向:“我是按照网上公开的数据指标,不符合指标的说明不适用这个药。”翟一平也坦言有人从他这里拿药使用后出现副作用:“就是发烧这些小症状,没问题的。”


在一些病人家属看来,他们迫切需要翟一平这样提供新的治疗信息的人,特别是在病症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可治的情况下,往往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但也有人认为,恰恰是病人和家属这样急切的心理,非常容易遭人利用受到不法侵害:“治病救人需要良心,但不能只靠良心。”


与“老米”合伙“代购”药物,始于2016年底翟一平与近40名病友在杭州的聚会。当时“老米”现身说法,让不少病友纷纷打听“如何搞到这些药”。“老米”找翟一平商量:“他从他的渠道拿药,让我在上海搞个点。我知道他看中的是我的知识,可以给人一些解答。我在圈子里还是有点名气的。”


翟一平坦诚自己从未去过德国,也不知道从自己手中分发出去的药物真假和来源。他曾问过“老米”药物是否可靠,“老米”给了肯定的答复:“我是相信他的。我们之间已经有点生死情义的意思了。圈子里还没人卖假药,病友之间这点共识和信任还是有的。”


他对自己经手药物的信心主要来自三点:“第一,我看到过药品的收据;第二,是我自己从外籍空姐手上把药取回来的,没转手他人;第三,群里的病友普遍反映有效果。”


所谓的“收据”其实就是一张购物小票。翟一平自己也承认并不是每次送来的药物都附有购物小票,且购物小票上除了药品名字和“应该是价格”的数字,他甚至连上面是哪国文字都无法辨认。


每次拿药,翟一平会到指定的宾馆,等一名拿着他照片的外籍空姐主动找他,据说药都是由这些不同的空姐从德国“人肉夹带”而来的。尽管翟一平表示“药物从未经手他人”,但药物从德国购入、运输到夹带的过程他一无所知:“应该是药房直接给空姐吧,我确实不清楚。”


“你可以去我们群里问,很多人都说有效的。”翟一平对于自己经手药物的信心很大程度上是“看疗效”:“老米用了是有效的,还有江苏无锡的小吕,他是参加了试验组的,现在也几乎没有肿瘤了。”当记者问起是否有病友曾反映药物无效时,翟一平表示“记不太清楚了”。


遗憾的是,就在“老米”体内数个肿瘤奇迹般消失后不到一年,他的病情再度恶化,“一年有大半年在医院里。”翟一平说自己被刑拘前,仍然天天与“老米”保持联系:“他已经又住院了。”


抗癌药需要冷链运输

但网传“冷链车”并不存在


在翟一平“代购”的药物中,PD-1系针剂,需要冷链运输。网上流传的文章称,翟一平分发的药物“全程冷链,还有冷链车”。


翟一平自己对记者还原了分发药物的全过程:药被装在一个有温度计的保温箱里,从德国带到上海;翟一平到空姐们住宿的宾馆,直接取走保温箱;拿回的药物被翟一平放在自家的冰箱里保存;送货时他再将药物放进保温箱,逐一送到病友手中:“这个药被保存在2-8摄氏度的环境里就没问题。”


根据《药品冷链物流运作规范》,对此类药物的运输要求是极其严格的。翟一平这一被称为“全程冷链”的过程隐患重重:他本人并不知道从德国飞抵上海时保存药物的“保温箱”究竟是谁提供,“应该是药房吧,我不清楚”;每次数量不一的药物只有一个保温箱,他带着保温箱将药物分送至每一个病友处:“有些马上要用的拿出来直接给他们,那些送去火车站、机场的,就把药连保温箱给他们。”而在警方调查中发现,有时药物的保存环境甚至只是泡沫盒子加上冰袋。而网上所谓的“冷链车”并不存在,翟一平每次送药都是乘坐同小区一蒋姓女子驾驶的一辆起亚轿车。据警方调查,蒋某已经在宝山驾驶“黑车”非法营运多年。


据上海市肿瘤医院的相关人员介绍,他们在进行PD-1临床试验时,所有药物的保存、转移和使用都有一套严格的规定:“对于冷链药物,运输环境变化会产生影响。”



病友:“他不出来,我们就得断药”


2018年3月,在中国肝癌领导力论坛上,有专家指出,中国是肝癌大国,全球有50%以上新发和死亡的肝癌患者都在中国。中国肝癌5年生存率仅为12.5%,远低于日韩等国。


记者调查发现,在癌症患者群体中,代购国内尚未上市的抗癌药的情况很普遍。翟一平对斯伟江律师说“大家都有这个需求,谁也不愿意让亲人等死”


翟一平被刑拘后,他所管理的“爱肝计划”QQ群里,不少病友面临要么高价买药,要么断药的风险。翟一平因帮助其他病人而成为犯罪嫌疑人,病友表示不理解。


在这些求情信中,有些病友并不知情翟一平代购抗癌药一事,只是描述翟一平为他们推荐好医生、好医院、帮忙看片子的经历;曾用过代购药的一些病友,提供了他们比对其他代购或药商的价格,称翟一平提供的抗癌药,比其他药商便宜且有效。


但其中最焦虑的,是一些因为翟一平被羁押,即将或已经断药,一时找不到新的购药途经的病友。其中一封求情信上说:“说得更自私一点,他不出来,我们就得断药。”


老米曾问过医生关于断药的后果。医生说,停药意味着生命受到威胁,之前的努力都可能成为泡影。


翟一平或许是善人

但谁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善人?


过去9年,翟一平在亲戚开的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带几个人做做企业的装修工程,一年收入十几万,好的时候能到二十万。”2017年他发现自己转氨酶在升高,于是辞去了这份工作。


在网上流传的文章中提到,翟一平收取5%的“代购费”。在不少人看来,相比起药品被允许的20%的利润,5%的代购费可谓“良心价”。


按照一般人对“代购”的理解,翟一平的收费方式应该是“药物原价+5%代购费”。但翟一平描述的收费方式却是相反的:他并不知道药物原价是多少,只按照“老米”要求的价格向病友收取,“收到钱之后基本上当天就转给他,后续药物多少钱,怎么卖,帮忙运输的空姐是不是提成,‘老米’还拿不拿,都不清楚。”事后,“老米”会返还一定数量的钱给他,他并不称之为“代购费”,而是称其为“辛苦费”——就连5%这个数字,也是“随意估算的,不准确的”。


记者从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获悉,去年他们接到一起制售假药案的线索,深入侦查牵连出三组既相互独立又松散联系的违法犯罪人员:一组专门从事异地药物回收倒卖,另一组犯罪嫌疑人范某等人自行加工药物;还有一组则是翟一平。


今年7月24日,公安部门对此案集中收网,抓获犯罪嫌疑人7名,其中就包括翟一平。


警方根据翟一平提供的信息,在其手机中找到他曾经拍下的一张药物收据的照片。根据照片显示,该次PD-1的价格为1300欧元,翟一平等卖出的价格是13500-15500元人民币,而E7080的价格是2214欧元,他们的卖价是19500元人民币。


按照翟一平的说法,“老米”会不定期地通过一个非其本人姓名的账户将“辛苦费”打进自己的实名账户:“从2017年到现在大概一共40多万吧,记不太清楚。全部都通过银行卡转账,此外卡里还有一笔十几万的之前的工程结余款。”


然而根据警方对相关人员的银行账户调查发现,有一个账户会每周两次规律地向翟一平的账户里汇款,从3万元到30万元不等,2017年6月至今累计汇款达166万元。如果按照此前的说法“辛苦费”5%计算,意味着涉案金额将高达3000万元以上——目前警方已查证涉案金额已达千万级。


翟一平笃信病友间不会买卖假药,但与他同案并曾与他联系的另一名犯罪嫌疑人范某,就是根据朋友圈里的“偏方”,自行购买药粉、淀粉和空白胶囊,搅拌分装后卖给不知情的病友。


“任何事仅仅基于个人良心而非制度保障是不可靠的。”在一些专业人士看来,现代社会的标志之一,就是任何行为都应在法治的框架下进行。违法犯罪就应依法处理,当事人如果情况特殊,则应通过正当的、合法的救济渠道解决,社会问题更需要多方面协作解决:“翟一平或许如自己所言是一个善人,但谁能保证每一个身处这样环境的人一定是善人?”


效果上是真药

但法律上却是“假药”


PD-1、E7080这样在国外已经上市并被许多患者认为有效的药物,在国内却被认为是“假药”。但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相关文书显示,翟一平这些药物的确“按假药论处”


根据《药品管理法》第四十八条规定,“依照本法必须批准而未经批准生产、进口,或者依照本法必须检验而未经检验即销售的视为假药。”


也就是说,所有没有被国家批准的药,都会被当作假药。


北京市华一律师事务所律师金宏伟分析,这个规定具有合理性,相比东南亚等地区,中国的药品管理标准更高,可能存在购买东南亚生产的药品后产生不良反应的情况。


“但这个(规定)过于一刀切了。如果从安全角度去参考,日本和欧美的安全标准远高于中国,有些药品吃了很多年,临床验证确实是有效安全的,如何尽快使用到中国患者身上,有关部门应尽快想办法。”


一边是急需用药的患者群体,一边是药物本身的极其特殊性——这一法条在实践中争议不断。在一些专家和业内人士看来,药品是极其特殊的商品,甚至不同的人种间适应性也不同,需要临床验证,从法律上加强管理力度是有必要的,一旦某一个环节监管不到位,就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越是人命关天的事,越要慎之又慎。”


也有不少人建议,可以为这一法条的外延进行规范,比如加入“自救”、“非盈利”等豁免条件。


事实上《两高关于办理危害药品安全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全文》已经明确,销售少量根据民间传统配方私自加工的药品,或者销售少量未经批准进口的国外、境外药品,没有造成他人伤害后果或者延误诊治,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


对于肝癌晚期病友来说,虽然翟一平被刑拘是个不幸的消息,但翟一平代购的PD-1今年6月已在我国批准上市。只是不知道该药能否纳入医保,实施零关税后价格是否低于海外代购价。显然,要想避免患者依赖海外代购抗癌药,避免公民因此涉案,关键在于降低进口抗癌药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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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 中国青年报 法制日报 北京时间 原标题:上海版“药神”翟一平被刑拘,我们面对面问了他这些问题

编辑:陈晨、何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