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四方馆】刑辩人的朝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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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妮 浙江宏昊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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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偶入电影院，看了一部叫《冈仁波齐》的电影。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恨，也没有让人震撼的大场面特技，甚至连展现沿途风景的镜头都很少，就朴实无华地讲述了一个藏族人朝圣的故事，平淡得如同一碗清水。但朴实中却时刻透露对信仰执着追求，寂静无声又感人至深，无形中让观众的身体连同心灵慢慢被沉淀。
银幕上，朝圣者带着不同的过去，怀揣着相同的梦想，走着他们的路，磕着他们的长头，观影席上的我，刚参加完为期半个月的实习律师执业岗前培训，内心对执业的困惑与憧憬兼具。路，各有不同，都要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其实，我们都是朝圣者，一直在路上。
电影的开头，为了照顾哥哥一家而鳏居的老人杨培在与村里人聊天时说道：“我哥一生的夙愿就是去拉萨朝圣，最后还没去到拉萨就走了，我怕我也跟他一样，还没有去成拉萨就走了。”去拉萨与神山冈仁波齐朝圣是杨培人生最后的愿望，也是人生最重要梦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信仰”。心怀信仰，开启了以磕长头方式丈量的朝圣之路。并不是所有藏民在一生中都有机会去冈仁波齐、一睹神山的风采，所以朝圣才如此神圣与隆重。
“这年头，不是家里有困难，谁出来做律师”，看似戏谑，实则反应了律师业“三高一低”的现状，即“高强度、高压力、高风险”与“低收入”。在律师队伍中，“与邪恶为伍，为异端辩护”的刑辩律师，承担的压力与风险最盛，与公权力机关对抗的天然属性注定刑辩之路荆棘遍布。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做律师？为什么要选择做刑辩律师？
因为我们亦是朝圣者。
根植内心的法治理想与骨子里固执追求公平正义的理想主义色彩让我们选择了法律，残酷的司考是对朝圣者的选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和资格踏上这条神圣的道路。这是内心的选择，是本能，是信仰，也是幸运。有信仰的人，即使路途跋涉，终会到达内心的圣山。
我愿，故我是。
朝圣无限崇高，也无比简单，不需要深思熟虑，不需要敲锣打鼓欢庆，决定好了，准备木板、鞋子、干粮、生活用具就出发。作为法律的信徒，既然刑辩是通向圣地的必由之路，决定好了就出发，无关金钱，无关前途，只是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以虔诚之心，办理每一个案子，推进个案，推进法治，就是刑辩人一步一叩的朝圣之旅。
白天，行走在路上，鞋子磨破了，膝盖起皮了，额头上长出茧，也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更没有半点马虎；夜晚，在空旷地带搭起帐篷，诵读经文，然后进入梦乡。这支朝圣队伍里，有即将临盆的孕妇、家徒四壁的屠夫、自幼残疾的少年，每个人自身都有着不同的故事也怀揣着各自的希望，但所有人都进行着一个相同的动作，朝着圣地的方向，三步一叩，五体投地。那一年，每天如此。不卑不亢，不喜不悲。
是苦行，亦是修行；是内心的宁静，更是信仰的加持。
作为青年律师，成长之路就是一场朝圣之旅。任何人的成功都不会是一种偶然，必定是勤奋努力的结果。律师是一个厚积薄发、需要长期的沉淀和付出的职业，需要持久的努力与钻研。没有夜以继日地剖析证据，没有日以继夜地研究法律，没有披星戴月地会见奔波；没有细致耐心地阅卷取证，仅靠幻想和运气，是不可能办好案，不可能成为一名好律师的，更不可能到达内心理想的圣地。
数步一叩首，俯身向大地，方能一点点靠近圣地。
眼高手低，是青年律师的通病。我们常常为自己贴上个性的标签，不屑干杂事，不齿办小案。在专业性更强，起点更高的刑辩业务中，新手在很长一段时间，往往只能干小事，从事一些整理案卷等机械辅助工作。很多自诩怀揣着信仰的人，在烦杂无趣的日常琐事或种种困难中迷失，工作激情消失殆尽，进而放弃了前行，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出发，忘记了从一开始这条道路就注定不可能平坦。此时，我们需要一点朝圣精神，保持内心的宁静，专注与坚定地前行。
小事情也有大智慧。整理案卷，可以复盘办案过程，学习内在办案思路和技巧；陪同接待，可以了解接案套路，掌握不同案件交流沟通方式，有案子好好办案，没案子潜心阅读，路很长，要一步步走，重复做一件事情，才有可能做到极致。
小案件也有大空间。青年律师常常受限于案源，只能办一些别人不愿意办、没空办的鸡肋案件。其实，只有不好的律师，没有不好的案子，鸡肋案件看似性价比低，但积少成多，量变也能引发质变。将同类案件中蕴含的法理研究透彻，总结归纳出常见辩点和辩护思路，力求取得良好的辩护效果，以大量成功案例来积累经验与社会知名度，久而久之就有可能成为某类案件的专家；更可以此为支点，整合某一领域资源，开拓更广阔的市场，撬动该领域的更高端的业务。
经年累月风餐露宿的前行，在外人看来只是枯燥重复，对肉体的磨练，对于朝圣者而言，却是在信仰的指引下，精神世界的自我挑战和圆满达成。没有高潮，没有意义，这就是朝圣，这就是生活。
律师之路难，最难的是耐住寂寞，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希望能成为那少数的朝圣者。从头开始，不因小事而不为，不因杂事而乱为，不因难事而不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愿能在刑辩道路上越走越远，以身体丈量道路，用虔诚点燃自己。
遇见横亘在前方的河滩，有人说：“我们从水上拜过去吧。”“那就拜过去吧”，然后大家匍匐水面而过，如此淡然；遇见高山那就磕头翻过它；遇见山体滑坡有人被落石砸伤，那就养好伤再走吧；孕妇即将临产，欢喜迎接新生命，然后一起继续朝圣；没钱了就挣够了再走。最震撼我心灵的是这一幕：当朝圣者的拖拉机被跟在后面的越野车撞翻，驾驶拖拉机的尼玛胳膊受伤车头也报废。越野车司机说车上有人呼吸困难需要立刻送去拉萨，他们向车中看了一眼然后平静的接受这个现实，目送司机离开未心存怨怼。之后男人拖车厢，女人磕长头，走一段路，推过车的路程要重新折返，漏掉的路段再磕头补上，一步都不能少。
一切，美丽与丑陋，所有的供养与接收，都是他们坚持下去的理由。藏族人信奉“风吹动经幡一次，就相当于诵读经文一遍”，于是，越是风大的地方，悬挂的经幡、朝圣的队伍越壮观。
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刑辩之路到底有多难走，但我坚信，信仰拥有无坚不摧的力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知道与笃定，与生命合一，面对这样一份信仰，自然而然能全身心投入，自然而然会有勇气，不会抱怨，不会诉苦，更不会退缩。既然决定上路，路上遇到什么都是正常。既然是为自己走的朝圣之路，就要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完。忠于内心的选择，怀揣热爱与信仰，经历着一切经历，坚持行走在路上，便是此生最大的财富。
近两个小时的影片里，我没有看到任何人涌起放弃的念头，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一句放弃的话。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到达拉萨的时候，这一行人远远地看着布达拉宫，没有欢呼没有流泪，所有人把双手在胸前合十，脸上和眼神里写满了恭敬和虔诚，但一切又显得如此自然、平和。我们看来的壮举，只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信仰如同空气般存在，衣食住行般寻常。十一名朝圣者历经一年，跋涉2000多里，终抵达内心的圣地——冈仁波齐。
我们呢？法治之路，道阻且长，需要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的朝圣者。江平先生有言：“律师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有高度责任心，全心全意为当事人服务；第二重境界是有社会良心，为弱势群体、为权利被践踏的人伸张正义；第三重境界是有历史使命感，敢于为中国的法治与宪政，挑战权威、挑战体制。作为刑辩律师，我们信仰法律，所以时刻不忘尊重事实、敬畏法律，忠于辩护人的职责，依法维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但绝不为了追求辩护结果，做违背法律与良知的事。作为当代的刑辩律师，不断向更高境界求索与抗争就是我们朝圣之路。朝圣之路固然艰险，但并不孤独，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志同道合的一群人，一代人。
“你带着荆棘的王冠而来，你握着正义的宝剑而来。律师，神圣之门，又是地狱之门，但你视一切险阻诱惑为无物。你的格言：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惟有客观事实才是最高的权威。”我们勇气鼎足，心存正义，我们敬畏规则，恪守良知。但很多时候，正是由于心中的信仰过于光芒万丈，所以我们常常在现实的繁琐中迷失，被层出不穷的困难击倒。
信仰并不是多么牛逼哄哄的事物，它根植于粗糙的日常本能。有信仰的人，既不愚昧，也不伟大。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会是自我的修行，你和别人不一样，只是因为，行走的每一步中都蕴含着的坚持与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