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 一个护士眼中的生命

一双有温度的手，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学于思    第126篇

1

虽然一直都有念头把心中所想记录下来，但从未付诸行动。大概总是词不达意，所以情愿沉默。哪怕那天云足师兄一再鼓励，我依然迟迟不曾落笔。

昨晚，跟一个快五年没见面的老友吃饭。多年未见，却不觉生疏尴尬。这是值得开心的。但听他提起一位朋友因为抑郁症而选择跳楼解脱时，霎时间胃里排山倒海。我不敢多提，生硬地转着话题。

与好友分开后，我蹲在马路上掩面痛哭，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耳机那头播放着陈奕迅的歌，有一句歌词这样唱——“人活到几岁算短，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想起那个恋家爱撒娇的小姑娘，生命尽头的那一刻要有多难过多崩溃才敢站在高楼？要有多难过多崩溃才敢一跃而下，留这冰冷的躯体在人世间去面对家人和朋友？

动笔是因为这个触动，但这苍白的文字对于一条逝去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当死亡真的来了，这些能有什么意义？

2

我是一名护士，大概源于此，有很多人问过我对血腥、病死、别离是不是有了抵抗力？会不会觉得冷血或不痛不痒？

或许这个行业确实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冷静甚至麻木，但作为一名刚进入这个行业不久的我来——面对病人疼痛时的皱眉，血腥时的恶心；面对死亡时眼角的泪光，夜深了，病痛折磨的病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日子......无不挑逗着我内心的挣扎：

人活着为了什么？如此痛苦，是不是不如死去？

3

去年7月，我遇到一对老年夫妇——我管床的第一位病人——一位乳腺癌晚期的奶奶，她令我印象深刻。手术前，她每天清晨总会一丝不苟穿好病号服，梳好头发，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温柔和蔼每天笑着跟我说：“姑娘你早啊。”手术后，奶奶每天依旧整洁干净，和蔼的笑着叫我。她的老伴是个瘦弱的小老头，每天清晨天还没亮便在家做她爱吃的早餐。然后顶着太阳拎来病房。先打好水端到床头，一遍遍轻轻擦拭老伴的脸，接着小心翼翼地帮她梳头。收拾好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将粥一口口吹凉送到对方嘴边，口里喃喃自语“多吃点，多吃点”。奶奶则一脸傲娇，当着我们的面“嫌弃”他，说他笨手笨脚，说他做饭难吃，说他早就不对她好，听得我们咯咯直笑，老头也安静地听咧着嘴笑。

按常理来讲，术后几天伤口恢复不错的话就可以拆线，但这位奶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愈合始终不理想。奶奶越来越沉默，老伴也越来越细心。有一次，我在床上给奶奶洗头。老伴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泪了目，依旧喃喃自语“这些年辛苦你了”。奶奶终于忍不住还是别过头去了，眼泪也悄悄打湿了枕头。

我告诉她们，未来的几个疗程的化疗都会很难受很辛苦，奶奶偷偷对我说“再难熬都要挺过来，因为不舍得、不放心留老头子一个人”老伴似乎听见了，但什么都没说。每天一大早照常煮好早餐，一口口地哄，俨然像哄小孩。后来，她出院了，却总有一种温暖在心间徜徉。

上礼拜我从门诊走过，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小张姑娘！小张姑娘！”穿过人山人海的走廊，看见那对老夫妇笑着向我招手，看到气色还不错的奶奶和那双扶着从没放开的手，我被深深感动。

我不知道化疗后奶奶能走多远，但那份感动却将一直存在我的心间。

4

曾在凌晨去接过破水见红马上就要分娩的孕妇，她紧张的用力握着我的手，孩子的爸爸用力握着她的手，疼痛与黎明前的黑暗在赛跑，终于在破晓时分迎来新的生命新的希望，欢声笑语与啼哭声夹杂着让熬夜的疲劳一扫而空。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的生命降临，每天也都会有人挥手告别。孤零零的来，伴着妈妈的汗水，孤零零地走，伴着亲人的眼泪。

接触死亡时，我握着原本还温暖的手感受着他慢慢变成冰冷直至僵硬，有时候心脏骤停只是一刹那，哪怕摁断了肋骨打完所有剂量的急救药半个多钟不停歇的心肺复苏也无法挽救温度的流逝，这种感触是亲人的绝望也成为我自己脑海里的噩梦。有过一晚连续送走两条生命，家属交叉的哭泣声说着我不舍得啊这种撕心裂肺哭喊声令我觉得心力交瘁。这让我事后都不愿再详细描述死亡不愿再满眼泪水面对死亡。

5

“我曾在那里，在那里，努力逗一个垂死的人笑出声来”这是一句我在离开急诊时的感触。有人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笑笑没答。

元宵节那天抢救室来了一位很瘦很瘦，全身黄疸很严重的老人，第一眼我见到她，我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深凹的眼眶，蜡黄的脸，皮包骨的全身，突兀的肋骨无不令人以为是恐怖片里的僵尸活着走出来了。

她的家人因为经济问题直接嘱咐：入院后不用心电监护，发生意外不用抢救，只想检查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不吃不喝。在去做彩超之前，医生叮嘱我如果检查路上，她走了的话不用处理，安静的拉回抢救室就行了。吓得我一路上都直勾勾盯着她，害怕闭着眼的她说走就走，而我措手不及。我不断的跟她说话——用我那蹩脚又不太流利的粤语，因为老人耳聋，我的说话声引来路人频频侧目，眼神讶异。

我想，他们都会在笑那个精神可能不太正常的姑娘。我则努力地让她保持清醒，努力的在检查室逗她笑，不停告诉她“奶奶，再坚持会儿，很快就能回家了。”做完将近一小时的检查后，我推着她回去留观室打点滴，当时的心情是——谢天谢地的她还活着。

准备下班时，老人的女儿告诉我今天是老人满一百周岁的生日。听完五味杂陈，我不敢久留便匆匆逃离。事后如何，我没有再去问，大概也没有意义了。一百年的岁月可以沉淀太多太多，大概足矣。

6

以前我会喜欢下雨天，喜欢这种淅淅沥沥的雨打屋檐声，喜欢雨后清新的味道。而现在，我更渴望每天都能艳阳高照，因为这更能带给别人希望，也让我觉得心安。

我写的很混乱，像是自言自语，文字的情感传达远不能像亲身经历来的真切。工作这段时间，我依然不能真正坦然面对死亡，话题是沉重的，但生活依然得继续。

好在我知道一双有温度的手比一切都来得重要。

愿看到这里的你能爱惜自己的生命，照顾好自己。

 2017年2月18日

不要为了走进别人的圈子

而丢了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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