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几个片段
这是第210片树叶儿
1
晴朗的秋天带来的安宁愉悦还在，今天却又开始下雨了。
好在我一向并不反感雨天，世界仿佛突然之间安静下来了。
宛如跑累了的人，终于想起来可以停住脚步，坐下来歇一歇。
窗口的几株老银杏依然是满目葱郁，暗黄的果子挂满了枝叶，我不知道最后会是谁来收拾了这些果子。
忽然想起好多年前，也是这个时候，也是在大雨中，我的一个朋友跟她姐姐姐夫赶去泰兴，讨要一笔不小的欠款。
泰兴是著名的银杏之乡，她在电话里跟我说，银杏林真的很大很美，可是姐姐哪里都不想去，赖在房间里哭，姐夫陪着抽闷烟叹气。
当初他朋友来借这笔钱，就是说急着收银杏果的；
姐姐感觉这个人不靠谱劝他别借，可老实固执的姐夫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过了约定的还款日期，又拖了很久，现在把他们骗过来，人却一直躲着不肯见面。
再美的风景，对心里有事的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吧。
银杏果熟了落了，一年又一年，我估计那笔钱还是没能收回头吧。
这世界哪里都有失信的负义的，无赖无耻之人啊。
那天隔着电话，我能听见那头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雨声。
她的声音特别大，她告诉我她姐姐生气是因为姐夫说，以后遇到有困难的朋友找了，还是会帮忙的，不可能全是骗子嘛。
她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完自己笑了起来，问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傻呀？
2
我很怀念从前上学时的漫长的假期里，借来一摞书刊，在六角门15号的小院子里，等梅雨季节的到来，靠在床上或者坐在窗前，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奶奶养了一只纯黑的猫儿，成天在院子里悠然地转圈，专注地追逐自己的尾巴。
下雨的时候，它要么躲在哪株花树底下，要么懒散地蜷缩在南厢房宽大的窗台上，偶尔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扑打从屋檐滑落下来的雨滴。
它会发出低低的吼声，仿佛是迁怒于雨滴打搅了它的悠闲。
姐姐工作以后买了台红灯录音机，可以播放卡带的，常常是整整一个雨天的下午，我们来回地学唱，齐秦张德兰郑智化童安格张明敏陈美龄朱晓琳陈琳。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鬂鬓…
竹子开花罗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我工作以后攒了九个月的零花钱，终于在那一年的国庆节前，买回来一台熊猫牌立体声半导体，又买来赵传周治平张雨生张镐哲小刚周华健林忆莲，每晚待在供销社南边蚕茧站里漏雨的小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听歌。
那一年的夏天到处都在传，一场百年未遇的大水将要降临。
这个令人恐慌的传言伴随着连绵的雨，充斥了我的那个飘荡着歌声的夏天。
3
直到我离开子婴河，传说中的大水也没有降临。
我搭乘了一辆拖拉机从王营大街一路颠簸向西，直到闸口，转乘了马自达，赶往我的氾水老家。
当时已经是深秋了，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好好的刚上了运河堤，不知怎么就飘起了细雨。那些我已经学会了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地从我的心底流淌出来。
月光和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温柔的誓言美梦和缠绵的诗…
谁的心情没有起落，谁的天空永远开阔，如今有你我不寂寞，再多风雨我也能承受…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在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这世界有人一无所有，有人却得到太多…
是否记得我曾骄傲的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问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每当我回想起在子婴河度过的那一段短暂的时光，心里总是潮湿温润的。
仿佛我的青春正是乘着歌声的翅膀，穿过那些层层的雨帘，在子婴河的大街上盘旋飞舞。
4
人在20多岁的时候，总是朋友很多的吧。
那时候我刚刚上城不久，对付完卑微枯燥的差事，差不多每天都要和几位玩得来的文朋诗友碰面。
特别是下雨的周末周日，我们聚在一起插科打诨谈诗论文，憧憬遇见可爱的姑娘，还有换一份喜欢的工作。
有时候我们一起比赛写同题诗歌，春雨秋思，夏花冬雪，文艺得仿佛我们还置身在校园文学社。
倒是我们的家长实在有点看不惯，认为我们脱离社会不切实际，但是再一想这样总归胜过成天吊儿郎当惹是生非强啊，也就由着我们去了。
不过有时候我们几个躲在哪个人家里，在哗哗作响的雨声的掩护下，拉严了窗帘狂看那些三级艳情片，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时，还是会感到对不起家长们的信任的。
5
随着朋友圈的人一个一个的恋爱了，这样的雨天聚会渐渐地就很少了。
有女朋友的要去陪逛街拜见准丈母娘哄赌气的她开心去唱歌去看电影，时间简直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几位光棍呢。
想起来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们几个撺掇了给一个朋友介绍了位姑娘，是幼儿园的老师，瘦瘦的高高的，披肩发戴眼镜。
那天偏巧下雨，我们一连跑了两家茶社，都是满满的打牌的人，烟雾缭绕吵死人，就一致提议干脆去附近的一位朋友家坐坐吧。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滴在屋檐下的小铁桶里，倒是像一种乐器胆小的羞怯地碰撞了，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
屋里的录音机反复循环播放着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我们没话找话说了一会，有人提议打牌吧。
我们的朋友不住地偷偷地瞄她，很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抿嘴笑笑，把长发甩到肩后，假装并不在意。
结果人家女方没看上他，他却仿佛见到了前世就恋过的爱人，一通狂追，把人家女教师追的不但烦而且厌，拜托我们转告他，请饶了她吧。
6
这位朋友终于想通了，立志努力奋斗待到功成名就时再来找她。
要是人家已经结婚了呢？我们打趣他，人家现在已经长发及腰了啊！
他很慨气地说：等她离了，或者让他后悔。
比较诡异的是，最后女教师的先生，竟然是我们那天临时决定去了他家的那位朋友。
不过这场没成的相亲倒是成全了我们的那位朋友，他果然从此努力工作了，很快因为成绩突出调到了城里，直至做了一个局的负责人，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我们后来祝贺他时，他有点难为情地说，只是意外收获，我哪里是想做官撒，指望能抱得美人归的。
我们笑他，爱江山更爱美人，天下没这好事的！
那一次的聚会，女教师也来参加了，她已经是园长了，笑吟吟地对他说，你还是应该感谢我当年的不嫁之恩哦。
酒宴散时，来了阵雨，稀里哗啦地倒下来。我们又坐下来打起掼蛋，一边说起从前的种种。
雨小了又歇了，各自回家的路上，朋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说：
日鬼了，怎么每次见她都是下雨呢？！难道是天意难违啊？
我跟着笑起来，嗯，难说难讲，尘缘本是天注定哎。
人生的事啊，往往就是说不清道不明，谁知道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7
我一直觉得老天时不时地下一场雨，正是为着提醒我们，慢一些啊，静下来吧。
那些天罗地网般的雨丝，是要把我们拦在屋里，泡一杯茶，跟自己谈谈。
哪怕什么都不想，就是纯粹地享受这一刻的雨声也好。
雨是一年一年地下了走了，你看不出今年的雨，跟去年的有什么不同；
你也分不出春天的雨和冬天的，不一样在哪里。
可是一场一场的雨来了又去去了再来，听着雨声淅沥或者噼啪的你我，却在不断地改变着。
岁月一刻不停地带着我们前行，你最终还能回想起来的，又会是怎样的一个雨天？
有没有一只猫咪，从雨地里忧伤的快乐的匆匆跃过？
2016-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