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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还会走,哪有岁月可回头?/文后福利,且作安慰

千叶树 千叶树 2023-08-07

这是第240片树叶儿

1

那一年的寒假里,不是下雨就是下雪,那是我们度过的最糟糕的假期。

那一天下午,雪大得出奇,我闷在家里,望着纷乱的雪花,心血来潮地想起古时候的一个书法家,他喜欢在下雪天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字。

我就溜出来,穿过六角门的巷子,拐上氾水大街,我要去五一路的最北边,就是下河边的艾国强家。

我记得他家里有一本我也搞不清是张旭还是怀素的草书字帖。

艾国强是我的同学,更是我的好哥们。

我的父母一向很反感我们在一起玩儿,说我们是难兄难弟,臭味相投。

但是我们才不管呢,我们的成绩不是很好,可我们都爱好书法,喜欢练毛笔字。

雪花搅得漫天都是,我看见在氾水浴室门口摆薰烧摊子的朱三爹爹,正在慌里慌张地扯起一大块脏兮兮的白塑料布,雪花噼里啪啦地打在塑料布上,像一群怎么也不肯闭嘴的小孩。

朱三爹爹光烁烁的辣头上,胡乱地裹了一条同样是脏兮兮的大围巾,露出两只精黑的眼珠乱转。

捂得严严实实的几位大妈,和一群穿着天蓝色米黄色粉红色滑雪衫的姑娘,在飞舞的雪花里用手挡住脸,扭着头侧着身子小跑。

2

我老远就看到艾国强家的院门大敞四开了,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在院墙下晃着,他撑着黑伞,罩了中长的深蓝呢子大衣,脚跟前放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人造革旅行包。

他仿佛在和雪花争夺着黑伞,又要提防着那只包,好像里面塞满了珠宝似的。

走近了我认出他是艾国强的姐姐艾国霞的对象,我还一眼看见那只旅行包的把手下面,卧着一条粗粗的金色的拉链,像是一条冰冷的冻僵了的小蛇。

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不进去哎?他有点儿尴尬地笑笑,说不了不了,我等国霞呢。

我估计他们家又杠搡绞毛了。

艾国强告诉过我,他姐姐谈的这个对象,家里死活不同意,闹过很多次了,他妈妈动不动就要喝药水,不惜以死相逼。

艾国强担心他这个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姐夫,再这样纠缠下去,搞不好会真的要了他妈妈的老命。

叫人想不通的是,全家人的激烈反对和阻挠,倒好像是给这一对恋人打了强心针,他们就像腊月里吃了铁秤砣,死活就是不愿意分手。

我去他们家玩时,碰上过好多次,他们为这事在吵,最后都是以艾国霞掩面痛哭着跑出去而潦草地收场。

3

我喊着艾国强,艾国强!几步穿过院子,站到堂屋门口的水泥地上,跺掉脚面和裤腿上的残雪,我往里面一看,不对头!

堂屋里不少人呢,气氛很紧张。

艾家的父母坐在堂屋靠东墙的大桌子上方,他妈妈正在哭。艾家姐弟姐姐坐在对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才忍住,弟弟在他身后倚在木柱子上,他的头上是一张倒着贴的大红的福字。

另外两个人我很眼熟,马上想起来是他的大舅二舅。

大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一支钢笔和旋开的一瓶英雄牌蓝墨水,呆头呆脑地搁在白纸边上。

我凑到艾国强身边,小声问他怎么了?又闹了?

他冷着脸告诉我说,姐姐要跟我们断绝关系,跟那个狗日的走了。

堂屋里的氛围,像鞭炮就要点着之前的瞬间,几个人都不吭声,我听见他们呼哧呼哧的喘息。两位舅舅喷出的浓抖抖的香烟,蹿到门口,被风吸走了;

细碎的雪花翻过紫红的木门槛落在屋里,一会儿就化作一小滩水,洇出深黑的一条杠,像是一道粗大刺目的伤口。

艾国强的父亲终于说,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签字吧。

艾国强的母亲突然嚎起来,趴到桌上,拖声拉语地喊,可怜我养了20几年啊!白送把人家了!

艾国霞迟疑地拖过白纸,三划两绕写完了自己的名字,钢笔滚到桌沿不动了。

她站起来抹了几把脸,用力快速地搓着手掌,恨恨地说,是你们逼我的。不是我无情无义。


4

艾国霞就在我们的注视下,突然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嘴上喊着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了,抬起身来已经是满脸眼泪了。

两个舅舅和我手忙脚乱地去拉她,她哭得更厉害了,却还是用力扒开了我们的手,掉头往院子里跑了。

艾国强的父亲一把操起桌上的墨水瓶,几步跟上去,狠命地把墨水瓶朝着她的方向砸过去。

我们听见哐当一声响,墨水瓶砸在铁门上,满瓶的蓝墨水洒出来,门上和雪地上一大滩蓝色,像画了一个狰狞的拖着眼泪的鬼脸。

艾国强的父亲站在院子里,冲着院子外的两个身影吼着,你死去吧!我们不指望你给我们收尸!只当养了个畜生!养条狗还晓得报恩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狂怒中的这个男人,仿佛抱着一挺沉重的机关枪,在愤怒地扫射。

可是他找不到他的敌人,他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院子里沉默地凌乱地飞舞着的雪花。


5

所以会再次想起这件往事,不只是因为冬天又要来了,而是因为我忽然又想到了儿时的这位伙伴。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和艾国强就渐渐地开始疏远了。主要是他好像变了,不怎么喜欢出来玩儿了,有事没事就闷在家里写大字,跟个傻子一样,没日没夜地临帖,真草隶篆,样样都来。

我猜他肯定很想念他姐姐,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姐姐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亲人。

但是,现在他肯定开始动摇了,最心疼他的姐姐,不仅不要爸爸妈妈了,连他都被抛弃了,这一切就是为了那个大她好几岁的吊儿郎当的臭男人。

后来我们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基本就不怎么来往了。

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我工作以后的第二年。

朋友告诉我,艾国强竟然已经不在了,我被吓了一跳。

他初中毕业以后放弃了念书,终于辗转投奔了他姐姐所在的大城市武汉。

他姐姐和姐夫在那儿定居了,开着一爿小店,卖五金电器。

没两年,在一次进货的途中,他因为疲劳驾驶,出了严重的车祸,当场就没了,像一把雪融化在遥远的武汉的冬天。

我至今还能记得的,就是那年冬天,在他家的小院子里目睹的那次悲伤凄惨的别离。

想想啊生活又有什么道理可讲?要是他们都能看见多年以后的结局,肯定会毫不迟疑地重新作出选择。

可是,哪里有回头路好走?哪里有岁月可以再回头?

冬天来了,还会走的,走了还会再来。

可是很多人,很多的事,包括从前的你我,走过去了,就再也不肯回来了。

 

2016年10月28日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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