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亲爱的朋友,冬天快乐!
这是第 242 片树叶儿
1
冬天又要来了,来就来吧,反正现在的冬天,已经越来越没有冬天的样子了。
我喜欢从前的冬天,如同是眉目清朗的姑娘,穿着厚厚暖暖的衣裳,胸前晃悠了两只绣着碎花的棉手套,在院子里不停地跳着跺脚。
她的干干净净的脸上,洇开小小的红晕;
她呵出来的热气,裹起葱叶般香嫩的手指。
稀薄的温暖的阳光,洒下轻飘的纱网,罩着她的青春的蓬勃的身子,那些清冷的微甜的呼吸,弥漫在白天和夜晚。
那时候的冬天啊,路是瘦了,河也矮了,桥却高了,房子都空了。
要是碰到下雪了,你看吧,所有的一切就胖了。
可是如今不要说是冬天,连整个四季都已经眉眼不清了。
哪里像从前,春天是懵懂蓬勃的,夏天是爽快直接的,秋天是醇绵结实的。
冬天呢?冬天是温暖澄澈的。
2
那时候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要是谁的手里盘个暖手宝,怀里揣着热水袋,那真是奢侈啊。
但是我们晚上睡觉,再冷也不怕的,因为有大人和姊妹们捂暖了冰冷的被窝呢。
那时候好像怕冷的只是大人们,他们更害怕冬天把我们给冻坏了。
我们呢,才不管外面多冷,我们有亲爱的同学伙伴,我们有忙不过来的游戏,还有吃不完的烫手的喷香的零食,以及那么悠长而又短促的假期。
我记得很多从前的冬天里发生过的事情,也就捎带了一直记得那些个冬天。
3
那一年的寒假里,我的几位同学过来找我玩儿,可是弟弟就是存心捣蛋,动不动就来问我作业,还是我不怎么会的数学,他是存心叫我难堪。
我憋了满肚子的气,又不好发作,就打发他去隔壁邻居家玩儿。
母亲临走时交待过我,要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写完5页寒假作业。
他的阴谋诡计得逞了,嘿嘿地说,是你叫我去玩的。
结果傍晚时母亲前脚下班到家,后脚邻居就敲门进来告状,弟弟下午在他家惹祸了,说是跟他的孩子比赛写毛笔字,天晓得怎么把墨汁倒到人家的被子上了。
母亲教训了弟弟,他却嘴凶,死活说是怪我叫他出去玩的。
母亲气不过,叫他自觉主动地扒了棉裤,露出两瓣黑兹兹的屁股头子,找来木尺要收拾他。
弟弟开始虚张声势地哇哇地哭,在南锅屋里忙晚饭的爷爷奶奶闻声赶过来护驾。
母亲坚持叫他低头认错划招,他就是犟着不肯松口。
只好打啦!弟弟哭得更响了,像是杀小猪般地哇哇嚎叫。
爷爷奶奶紧张地上前拦着,又拖又拽的,母亲左冲右突气得直哭。
我就使劲去拖住他们,屁股都赖到了脚后跟,好让母亲可以顺利地打到弟弟。
被教训完的弟弟,抽泣了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
奶奶抱怨母亲下手没轻没重的,三子的屁股抽出几道黄瓜印呢。
4
我听见母亲小声地埋怨:
就怪小二子,二百五,少一窍,哪个叫他拦你们的撒!
小二子就是不才的我。
原来母亲不想打他啊?那干嘛还凶成那副样子?我还以为她跟爷爷奶奶作气的!
真是好心没好报,好人做不得的。
我很委屈,也很不服气,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很麻烦。
那晚特别冷,我们几个人挤在小锅屋里,围着小小的热气腾腾的砂锅,吃黑菜肉坨子。
我很来气的是,差不多一半的肉坨子,都被母亲她们夹到弟弟碗里了,他还摆出赌气不情愿的样子。
屋外的风大呢,刮得塑料盆子撞在墙上砰地一声。
半夜里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母亲披着棉袄,在换紫红色橡胶热水袋的水,从热水袋口冲出来的白气,往母亲的脸上。
母亲拧了又拧,撩起棉袄的一角,反复擦了暖袋上的水气,蹑手蹑脚地踮到床面前,轻手轻脚地放进弟弟的脚下,顺手给他,也给我掖了掖被角。
我假装闭上眼睛,故意轻声地呼了,加上弟弟小猪一样的鼾声,让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5
我工作的第二年冬天,有一天周末,下雪,来了位老同学,我们聊到以前的一个朋友,也是他的一位远方亲戚,他听说她好像烫伤了脚,蛮严重的,在家养伤呢。
我顿时心里一沉。
下班的时候,雪停了,我提议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她是邻乡石桥镇上的一个姑娘,去年我参加镇里的文艺汇演时认识的。
我觉得她比我们同龄的人明显要成熟很多,对谁都是那么热情洋溢,有着男孩子的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劲儿。
汇演结束没几天,我意外地收到了她的来信,也没说什么话,就是聊了汇演时候的一些她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事,再有就是告诉我,她最近看的几本书,建议我也找来看看。
最后她热情地肯定了我的带着氾水口音的普通话,希望将来有机会跟我合作,表演一个什么节目。
这样来来回回通了几次信,有一天的来信中,她忽然写到:
我能感觉得出你是在敷衍我呢,每次你的回信都是那么几句,还不及时。没关系,不要勉强。以后我不会再打搅你了,祝你开心幸福。
然后就一直没有再联系,直到这次老同学再次提起她的名字。
6
骑过一路的泥泞,我们赶到了几里外的石桥的她的家,把车子架在门口空旷的院子里,车轮子上粘着泥水,还有星星点点的雪花。
看见是我们,还半躺在床上的她,开心地叫起来。
她笑了说,哎呦歪,你们简直就是天使哎,因为今天是我的散生日!
我们也笑了,这么巧,可惜空手来的,难不成你有见过这么丑的天使啊?
她说没事没事,没想到你们会来。
她浅浅地又有些难为情地,捧着直杵杵的两条腿,往靠背上挪了挪,一边招呼我坐了,一边示意她的亲戚我的朋友去给我倒杯水。
朋友转身去了堂屋,她扯起嗓子喊:
加点红糖!糖罐问我妈!
7
前些天晚上,她都上铺了,炉子上的一壶水开了,跑下去灌水,不知怎么踢翻了炉子,满满一壶滚开的水,全浇在腿上脚上了。
我说看看伤啊,她说不行不行,瘆死了!我说那你要跳不成舞了。
她一摇头,没事的,几个月就好,照跳不误!幸亏没烫着脸毁了容,不然肯定不想再看到你们的。
我们留在她家吃了晚饭,她隔着房门不住地喊话,不要拘礼见外撒,多吃点!
要么就囔囔着,叫她父母给我们加菜添饭,问米饭够不够?小公鸡咸不咸?
盛给她的一小碗慈姑烧肉,她一块没动,又端回到了桌上。
吃完饭,她忽然想起来了,拿出张纸,上面工整地抄着一首散文诗《四月的纪念》。
那一阵子,江苏广播电台海蓉主持的《文艺天地》栏目,一直在播这首男女声配乐诗朗诵,特别火。
她笃定地说,我就猜到,你会喜欢的!
她坚持叫我的朋友充当报幕员,执意要求我配合她朗诵了两次,说就当是我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啦。
8
我们往回赶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车轮下的小路变得僵硬起来,头顶上的夜空仿佛捅出了个洞,一阵一阵的寒气倾泻直下。
路上的积雪看不见了,路两边的树枝上,闪着白花花的光,风吹过来,细雪飘起来,落在我们看不清的夜色里。
这以后我们又没怎么联系,直到她离开老家只身去了外地。
大约是10年前的冬天吧,我意外地收到她寄来的一本书,是惠特曼的《草叶集》,书里夹了一张她写的小字条:
嗨,亲爱的朋友,冬天快乐!
还记得吗?我记得呢。谢谢你。
祝我们都好!
又是10年过去了,我早已经没有了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一个城市里生活。
但是其实这并不重要吧?
就像现在的冬天,已经不像是冬天了。
可是没关系的,曾经温暖过我们的冬天,一直还在呢。
那些飘过的大雪,刮过的寒风,那些遇见过的朋友,赠予或者收获过的情感,谁也不能够无情地冷酷地夺走。
是它们的存在,让你我一次次地感受着做人的幸运,叫我们因此心生欢喜;
可以安心踏实地埋头过着,抵抗所有的无聊,享受尘世的乐趣,拥抱这漫长的,苍白或者多彩的人生。
2016-10-31
感谢庞燕友情提供
用于本篇所有配图之
创作及摄影作品
祝你和所有的朋友们
冬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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