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乎你
这是第 243 片树叶儿
1
一桌子的人坐下来,王金的话最多。
他是个热嘈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没有能难得住他的事。
但是火凤凰酒楼的老板却不这么看。
有时候王金跟她神头二鬼地插科打诨,说些旁人笑得欢死了的荤的素的段子,她全没什么反应,浅浅地笑了看他,看得王金心里直发毛。
有一回桌上菜见底了,哥几个大一声小一声地喊小陀螺,小陀螺!,半天没个人影子出来。
王金把筷子一拍,站起来说,不像话,怠慢们大客户,不想开啦!小爷去把她拎过来!
她在后厨张罗了,催小厨师快些。小厨师昨夜打掼蛋熬了通宵,又输钱,一脸倒霉相。
王金一拍她的肩膀,大声大气地说:
美女,哥几个今天开心,你倒是架架势撒!
她笑了抬手拨开他的手,说好好好,你就接着演戏。
又问今天是哪个请客的?王金说,本帅!
一会儿,她端着后加的一锅黑菜狗肉小明炉,笑吟吟地颠过来,说哥哥兄弟老板们,海涵啊,人手不够,今天这顿算我请的。
一桌人鼓掌起哄了喊:小陀螺大气!
2
酒局散了,王金找她结账。她说讲过了,我请嘛,你没带耳朵啊?
王金的脸一冷,哎,你几个意思撒?笑我不得钱?再穷这点碎银子还是有的。
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开始王金倒没怎么往心里去,很快发现不对头。
有一个月算下来,他们去吃了10趟,三次都是她免单的,还都是轮到王金坐庄请的客。
你横竖什么意思嘛?不会是想吃我的老豆腐吧?
不得意思,你想多了呢,我就是感谢你,经常照顾姐姐生意,把人朝我这里带。不碍事,现在菜又不贵的。
王金还在那磨叽,她把脸一丢,板起来说:
老爷们不要跟个小娘们似的,爽快些个!要不就把省下来的钱,给你家娃买好吃的,算大姑我送的。
3
王金家在氾水,去年跟亲戚过来,驻扎在这个镇里,负责照看亲戚开发的一个小楼盘。
说是搞农民集中居住区,动员大家洗脚上楼,住商品房当城里人。
不晓得最后哪个环节上出了岔子,不停地爬藩子,据说是土地手续没下来,活桀纣。
最后弄了一半的工程,终于像是拉了半天肚子,好坏停下来不动了。闹闹囔囔的大部队撤了,留了几个人下来。
王金觉得自己像是守烂摊子的,成天不得正事,又混得离不得。
这个镇上的七八家小饭店,都一一吃过了,王金最中意这家火凤凰。
菜地道实惠,老板慨气,虽说是个女的,做事风格比爷们还要爷们。
每回结账,零头一概去掉;说是要欠着,不得事;不要发票?好,再送一瓶饮料。
开始的时候,哥几个都不太愿意去,为什么?王金一肚子数呢,嫌人家长得丑呗!
他们的心思一半在酒菜上,一半在西头的艳阳天食府,小老板娘标致得像是聊斋里,闪到跟前的水灵的妩媚的小狐狸。
他们反对的理由,就是火凤凰实在太远,不想跑。
王金不玩花头心思,就是一心贪吃好酒。
开始都是他主动三请四邀的,争着积极地买单圈人,很快大家也就习惯起来了,讨了便宜还卖乖,笑话王金是重口味。
4
一来二去因为彼此都熟了,他们喊她就是小陀螺。
她个头矮呢,团脸,微胖,也黑,眉毛粗。
有人打趣她,问不是现在都流行女的纹眉嘛,老远都看不见的,你挣那么多,怎么舍不得花的?
她倒一本正经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想动,我怕回头我老娘不认我就麻烦了。
王金不知道为什么,人前背后都不肯直呼她小陀螺。
夏天刚到的时候,偏偏接连下雨,跟一泡尿怎么也尿不干净似的,滴滴答答,一夜到天亮,弄得人疲疲沓沓没精神。
那天到上午11点了,雨没丢手,王金还赖在工地边上简易的宿舍里扛床,忽然有人喊他。
开门一看,一把小花伞,伞里头裹着她,手上拎着一摞东西,都要拖在地上了。
她说正好路过这里,想起来了,顺便过来望望。
宿舍里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衣裳和工具扔得到处都是,仿佛胜利大逃亡的前夕。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气,她手脚也没闲着,一件一件叠好了衣裳,归置好杂物,房间看上去就像是那种快捷酒店的氛围了。
她拎的是四菜一汤,说是人家预订的,又不要了,正好请他帮忙消灭掉,省得拎来拎去的麻烦。
5
也就是这一次,王金才听她聊了些她自己的事。
原来她是高邮人,但是亲戚在这边,前两年在羽绒厂打工,厂子倒了就过来了,自己成绩一直不好,倒是很在行的吃货,没事就爱琢磨烧菜。
说到这里时,她忽然笑了,我长得丑呢,又没人看得上我,空闲时间动把抓。
王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她这话了,心虚地说,没有没有,主要是看气质嘛!
她笑出声来,故意扬起脸来看住他问,真话假话哎?你觉得我不难看啊?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王金认真地强调了,真话,你是有特色,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们女人各有千秋嘛。
王金很纳闷,怎么自己越来越不能在她面前很放松地说话了,严肃得倒不像是他自己了。
这一次以后,夏天往热里走了,雨也躲起来了。
王金他们去火凤凰的频次明显地高起来,有时候晚宴连夜宵,要闹到大半夜才消停。
有一次王金喝高了,但是头脑很清醒,记得是她扶他骑到电动车的后座上的,歪歪扭扭骑了送他回宿舍。
6
王金一直记得那晚的情形,有时候会像过电影一样再慢慢地回放一遍。
她把他搀到床边上,转身去打了热毛巾把子,帮他揩了脸。倒了小半碗陈醋,一调羹一调羹,喂他喝下去,又烧了一壶茶,倒进大碗里,吹了冷下来,端给他喝。
中间王金忍不住要去撒尿,她扶他到门口,叫他站稳了,自己赶紧溜回宿舍,虚掩了木门。
王金躺下来却睡不着,她说要走了,王金说再坐刻撒,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就嗯了一声,说我晓得你是个老实头子呢。
她搬了小板凳,凑近了王金,说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
她唱的是邓丽君的老歌《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不知我会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是否爱情甜如蜜?
看时光匆匆溜走,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能够得到你的消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谊。
王金很吃惊,她居然唱得那么好,简直就是小邓丽君啊!
但是他的眼睛皮开始打架了,像是蹲在面前的她,也开始摇晃起来。
她什么时候走的,王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7
终于熬到树叶子开始变黄了,项目的所有手续都下来了,工地上日夜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王金忙得神乎其神的,就像换了一个人,连说玩笑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但是他们去火凤凰的次数更多了,大家嫌工地上伙食粗糙得像是猪食。
每次去的人也多了,闹哄哄地。
有一次,大家伙起哄,轮流表演一个节目,不然就自残三杯五琼浆。
轮到王金了,大家笑说不许他说段子,因为听太多了,没有什么新鲜感。王金说好,那我请老板替我表演一个。
他叫她唱一个邓丽君。
她站在闹囔囔的桌边,大声说,各位哥哥兄弟,我哪里会唱歌撒!不要拿我寻开心嘛。
王金说,你不是唱歌好听呢嘛?
她笑着看他,说王总你喝多啦,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唱歌的撒!
众人抬起杠子来,那就喝个交杯酒!必须滴!
王金笑着倒了一小杯,远远地递过去。
她侧身让了一下,豪气地说:太少了,不过瘾,我帮你认罚吧!
在满屋的哄笑声里,小陀螺附身端起转盘上的大杯白酒,一杯一杯一杯,一干而尽。
三只空玻璃杯子排开在桌边上,白花花的细细的酒花,挂在杯子口上,无数的小酒泡顺着杯沿往下淌,无声地破碎开来。
小陀螺的眼圈通红,眼眶里蓄着满满的眼泪水,在灯光底下发亮。
小陀螺肯定是呛住了,难受呢。
8
集中区工程差不多要到尾声了,镇里的几条路也同时动迁扩建。
火凤凰也保不住了,它在的那条向阳大道是要拆掉的。
最后那几天,看得出来她的情绪有点低落。
王金安慰她说,没事,大不了换个地儿再开。
她说不开了,正好要准备回高邮了,老姑娘再老,也好歹是要嫁人的。
说完她笑起来,马上又严肃起来地说,要不我去你老家开个吧!
王金有些尴尬地不置可否,她旋即说道:
吓死了吧?说笑话的,我爸妈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再在外面折腾了,反正早晚还是要回去的。
王金说好好,有机会我们去高邮看你。
她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无奈,有点儿惆怅地说:
不用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不劳动你了。
回到氾水以后,王金上班的地方,隔壁是一家美容店,成天打扮得莺莺燕燕的小姑娘,特别喜欢听邓丽君。
这样王金就老是想起小陀螺来。
这么一晃,已经好些年没有她的音讯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到一个,她在乎的人?
201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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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珍 马学彬 杨青芝 天边的凝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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