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繁华，往昔如梦，愿你拥有安宁和爱情
这是第 244片树叶儿
1
我是在雪后的氾水大街上碰见他的。
要不是他高声喊住我，我几乎就走过去了。
他看上去很高兴，把垂在胸前的长围巾交叉了招起来，说这么巧啊。
他是我在氾水布厂的一位同事，姓郭，比我年长两岁。
我有快一年没有在厂里看见他了，问过他所在的维修车间的同事，说他病了，好像是肝上的问题，也有说是伤寒症的。
还有人说其实根本就没病，估计是躲在家里复习，准备考什么试的。
我跟他之间的交集并不是很多，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对我的好感和信任。
有几次我们在厂里的大食堂碰见了，就凑一块儿，一边扒饭一边聊了。
还有几次是他来我的办公室，认真地说，如果不打扰我的话，就坐会。
我记得我们聊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的文学，他的话里话外流露出对车间，对布厂，甚至是对氾水小镇的种种不如意。
他婉转但是很自信地说，迟早有一天，他会像只大鸟飞到很远的地方去的。
他走了以后，我突然想起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老话，觉得他跟我们真的不是一样的人。
这以后再撞见了，我们就像老朋友那样，隔着嘈杂的人声，彼此点头示意了。
我不记得他说过，他家是在胡成村还是苏律或者朱桥了，犹豫了要不要去看看他，直到现在碰见了。
2
走过五一街的十字路口，我是要向南去的，而他是向东。
他兴致很高地说，兄弟，我送送你！像喝了几杯酒，刚刚来划子，舍不得丢手。
我们就顺着氾水浴室，派出所，供销社，镇政府，文化站，招待所一路向六角门走。
他不停地打听了好多同事的近况，又说起他的一些情况。
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我们留意着大大小小的水洼。他总是抢在我的身前跨过去，是护卫提醒我的意思。
他说如果没有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如果没有在雪花纷飞的街巷里跑过，我们就会觉得这个冬天根本就没有来过。
那样的话，不过是比秋天冷一些，不过是路边的树木落尽了叶子，最多不过是风更冷一些，我们穿上身的衣裳更厚几层。
我很赞成他的说法，附和了讲冬天就是要有冬天的样子，就像我们做什么，就得有做什么的样子吧。
他忽然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说，兄弟，你是不是也像厂里的人一样，觉得我不像是搞维修的样子啊？
我说哈哈，老哥你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也跟着我笑起来，说没关系没关系，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懂得我们的。
3
他倒真的不像是个维修工呢，再忙再赶他都是把浑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维修班10来个人，只有他在私物箱里塞了一套换身的衣服。
你是不要指望哪一天，看见他走出油不拉兮的车间时，手上脸上衣服上鞋子上，会有哪怕一小块污斑。
厂里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投错了山门，他应该进学校去做一位教师，要么去医院当一名先生，而且他的确写得一手清秀流畅的好字，喜欢看书，跟你说话时，时不时地还会引用句把唐诗宋词老子庄子。
我们站在六角门巷口头尽的变压器下面，风把堆积在变压器上的雪吹下来，像一根细细的柱子，笔直地摔碎在我们的脚跟前。
我看他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就提议不如我们再走走，去南头的学校里转一圈。
他说好好，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兄弟你冷不冷？我说还行。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下他的围巾，圈好了套到我的脖子上。
4
向南的一段路明显地冷清下来，我看见米厂斜对过的任立红，正在她家门口的空地上跳绳，一条红围巾在她胸前起伏跳动，让我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画面。
我喊了她两声，她一边跳着一边转过脸来，看见是我就笑起来招呼，嗨，二呆子，干嘛去啊？
尽管她是喊的我小时候的绰号，但是我知道她并没有恶意，只是表示我们之间很熟稔罢了。
我们走过去蛮远的了，郭忽然问我，她叫什么名字啊？长的真好看！像是大城市里的姑娘！
雪后的氾水中学显得特别静谧，估计和放寒假没有什么学生有关吧。
我们踩着教学楼之间的砖道，穿过两排教师办公室，绕到了校园南边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很多树上的叶子还是绿的，树枝上树干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
小花园靠近了南边的小河，河面上结成稀薄的一层冰，像一大块毛玻璃，毛玻璃上趴着滚着小小的雪团。
风把河面上干冷的空气往小公园里刮，凛冽透明，吸一口，鼻子根生疼。
5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旁曳斜伸出来的树枝，撞落了裹着枝干的雪团，噗噗簌簌地掉在地上。
正好遇见两个时髦的年轻人，围着一红一灰的围巾，在拍雪景。
他们吊在前胸端在手里的，是那种很时尚也很贵的拍立得小相机，即拍即取的。
郭说，兄弟我们来拍一张合影！留作纪念哎。
现在这一张合影还在我的老相册里夹着。
照片已经泛黄了，大概也受过潮，对角上沁出一层淡淡的绿灰色，是霉斑，像黏着的灰怎么也掸不干净。
照片上的郭，身板挺立，笑容温暖，一双白皙的手掌，交叉压在胸前，他凝视着镜头以外的远方，仿佛那里就是他要抵达的下一个站点。
而我呢？我穿着厚厚的暄起来的保暖棉袄，一条白色的马海毛围巾，搭在暗黄的棉袄上，仿佛我是裹着一床被子站在他边上。
我像是熬了两个通宵早已疲惫不堪的人，好像下一秒里就要瞌睡过去。
我回忆起来，拍照的瞬间，那条马海毛围巾毛不刺拉的线头，正戳得我的颈项和耳朵奇痒无比。
6
我说过我这个人底子差，基础薄，又不上照，翻看那些以前的旧照片，我常常觉得是在看另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好多年以后，我把这张跟郭的合影，翻给我当时的女朋友看。
她在两秒钟之内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真的是你啊？不要骗我撒！我亲妈妈，你也太邋遢了！
在我反复确认那个呆头鹅，真的是我之后，她开心地掩嘴笑起来，仿佛她讨了个天大的便宜，又像是万分侥幸地躲过了一劫：
毕竟我现在的样子，还是拿得出手，带得出去的。
她仔细地端详照片上的郭，说这个人看上去蛮狠的呢，虽说看起来像个五四青年。
那次偶遇过后，我和郭之间再也没有见过，听说他很快离开了布厂，也离开了氾水，考取了南京的一所什么学院，毕业后留在了南京。
7
有一年我在一个朋友家里，意外地看见了他的照片，是和他新婚的妻子一起照的。
我这位朋友居然是他的亲戚。朋友告诉我，关于郭的一些经历，反复强调他是个跟我们很不一样的人，他是很有想法和主见的人的。
我没有心思听朋友絮絮叨叨的介绍，我的注意力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的背景是南京的新街口，我不能确定远处的那座雕像，是不是著名的孙中山先生。
我能够确定的只是，照片上满面含春意气风发的郭，轻轻拥在怀里的那个短发的南京姑娘，像极了当年我们氾水街上的漂亮女孩任立红。
8
这两年，我经常在朋友圈里看到疯传的一句话，据说是习大大或者马云，还是哪位重量级的大人物说过的：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的脑海里马上闪过郭的身影，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个有野心，或者说是梦想的人，我只是认为他是个有目标，懂得努力争取的人。
我一向都是希望这样的朋友，能够达成所愿，心有所依。
愿你们在远方，在遥远的如同繁华的梦境的城市里，收获安宁和爱情。
而我呢？我依然几十年如一日地圉守在家乡，跟庸碌的日常和纠结的内心缠斗不休。
可如今，我只是希望自己安安静静地，守着这棵小小的《千叶树》，等待冬天雪来，等待春天花开，等待夏天叶绿，等到秋天果熟。
再有就是，希望你们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迎接这些温暖的美好的景致。
谢谢你们，亲爱的《千叶树》的朋友们！
致歉
夜深更重无事干
提前写好发了算
没睡请你看着玩
明早降温多保暖
貌似草草又食言
权当聊发少年癫
山长水阔斯人远
千叶树下抱枕眠
2016年11月1日
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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