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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去过老城南的柴油机厂/回忆中的小阿姨

千叶树 千叶树 2023-08-07

这是第254片树叶儿

1

你如果是老宝应县城的人,你一定会记得那时候在城南,有过一家老牌的柴油机厂。

厂子就在现在的宁国寺向南不远,老粮食局斜对面,再往南就是当时更加有名的,糖烟酒大厦和蔬菜公司了。

很多老宝应人,都晓得有这个厂吧?很多人从这个朝西的厂门口经过了,骑在自行车上,望一眼那个醒目得要命的,白底黑字的国营宝应柴油机厂的招牌,是羡慕的,向往的。

我以前的两位初中同学,多年以后我偶然得知,他们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这家厂,觉得真是不简单。

九十年代初期,我借用到宝应县城里的一家机关打杂,每天去县政府传达室拿文件,就要从柴油机厂门口来来回回地路过了。

我有位文友在里面上班,他是个把壮直爽的小伙子,说话的底气很足,仿佛他每天都是吃的牛肉,喝的牛奶。

我们一帮清瘦的文学青年,在背后揣测,柴油机厂的福利待遇,绝对不是一般的好。

2

我现在要说的,是我的一位从南京来的小阿姨,她当年就是在这家厂子里上班。

那时候我们姊妹仨,我们的父母都叫她小华在,有时候我的爷爷奶奶会喊她大华在。

小阿姨是个蛮漂亮的姑娘,个子高高的,人也不瘦,脸盘白白的,带着红晕。是那种瓜子脸,前额上烫了一道刘海,眼睛是亮亮的。

她有两个明显的小酒窝,跟你说话没开口,就微微地笑了,两个酒窝跳出来。

我后来常常听到我的母亲或者我的奶奶,给别人介绍对象时,会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我们家南京的那个亲戚,叫小华在的,你见过吧?女方长得就像她!标致呢!

有一段时间,我怀疑我是把她,跟我的大姑孙宝红记混了。

年轻时候的孙宝红,是我们氾水镇上的大美人呢,两个人真的很像。

有一回,我的那位在柴油机厂的文友,说到我的小阿姨时,很不淡定地啊了一声:

她是你的小阿姨啊!?真的假的撒?她可是我们的厂花呢!可惜我也没见过,我进厂的时候她已经回南京了,但是师傅们总是会说到她呢。

这话说的,好像我长得有多推板似的,更不能再有俊俏的亲戚了,哪家的道理嘛!


3

其实我们跟这位南京来的小阿姨,也并没有接触过多少次。

有一年的暑假,她去氾水看望我的家人,临走时热情地邀请,正在暑假中的我和弟弟,一起跟她到宝应玩几天。

那时候宝应的汽车站,还在之前的亚细亚商场对面,售票处面前还拦着半人高的护栏,每天有人在排着长长的队伍,打票的人是看不见售票窗口里坐着的售票员的。

老是有人因为插队被骂,凶的蛮不讲理的还理直气壮地回骂,打架动手也是常事。

我记得那天我跟弟弟紧紧地跟在小阿姨身后,我们莫名地紧张兴奋了。

这是我们记得的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大人出远门啊,也是我们第一次上宝应城。

挤下了公共汽车,走出车站,小阿姨说,这就是宝应大街了。真大!

我们一路向西,又拐向南,哎呀,感觉宝应的街多宽哎,柴油机厂多远啊!

4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跟着小阿姨在柴油机厂里度过的那一周,总是感觉特别地不真实,仿佛那是电影里的一个场景:

在空旷的偌大的车间外,一条青砖大道正对着大敞四开的厂门,漫天的大雨四处飞溅,南京来的小阿姨,一只手里拿着铝制的饭盒,一只手里捏着一副,油迹斑斑的单布白色的手套。

漂亮的小阿姨笑吟吟地,往厂子北边的宿舍区方向小跑,身后是隐在雨声里的机器的轰鸣。

是的,那几天总是下雨,夏天的天气就是这么发神经似的,刚刚还是金黄的太阳,几阵乌云急促地赶过来,黄豆大的雨珠,就噼里啪啦地倒下来了。

厂区里的干部们在办公室里待着,那些师傅和小青工们,用手或者安全帽挡住头和脸,不由分说地在那些露天过道里狂奔一气。

车间之间的小道边上,冒出来的花草,在雨里越发地精神了,但是红的黄的绿的花瓣和叶子,纷纷地散落了,像刚刚发现了原来是一场空欢喜。



5

我和弟弟在小阿姨简洁干净的宿舍里,写写暑假作业,听听收音机。

小学桌和床肚里的脸盆子里,是吃不完的小麻花百脆在,太酥饼金刚脐以及大白兔和金丝猴奶糖。

小阿姨有时候会溜回来看看我们,问我们要不要喝水,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跑出去,宝应城大呢,万一走丢了,跟你们爸妈没办法交待呢。

等到中午或者傍晚下班了,她欢欢喜喜地回到宿舍来,看着我们洗了脸和手,搽上香得叫我们难为情的雅芳,帮我们整整衣服,再等她换好碎花的素净的长裙,或者是紧身的蓝色长裤,粉红的蝙蝠衫,再就是丝绸的发着亮光的连袖衫。

她细心地擦好了棕色的高跟皮凉鞋,拿一块旧的手巾方子,在鞋面和鞋帮上来回地荡了,直到荡出油彩和亮光来,她就轻轻地轮番跺几下双脚,冲着我们说,好了,我们上街玩去!


6

那一个短暂的星期里,我们去过厂子对面的糖烟酒大厦,趴在跟我们差不多高的木头柜台和玻璃橱窗前,我们头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种五彩缤纷的糖果,这么多种花花绿绿的好看的香烟。

在北边东门大街的几家小饭店里,我们吃过小馄钝和豆沙包,肉丝面和大椒炒肉片,腰花汤,紫果叶子炒鸡蛋。

我们去过叶挺路上的新华书店,安宜北路上的宝淮影剧院和大会堂,看淮剧的时候,我和弟弟很不争气地瞌睡了。

但是看电影的时候,弟弟睡着了,我没有。

我不记得是什么情节了,反正大屏幕上男的女的拼命地跑啊跑啊,跑到了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地搂住亲嘴了。

观众席里很多人笑出声来,小阿姨伸手挡住我的眼睛,小声地说:小孩子,不能看!

我们还在厂里的食堂打饭菜,端到宿舍里去吃。

我和弟弟一人捧着一样,小阿姨在前面走,老是扭头问,烫不烫啊?慢点啊!

我以后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植物肉和炒面筋啦。


7

是弟弟最先发现的,这一间宿舍的窗子后面,正对了一户人家的小院子。

透过缠绕在窗子上的藤蔓,我认出那是一些丝瓜藤喇叭花和紫果叶子。

每天要到小阿姨下班的前后,那户人家会有个女人站在院子里冲澡,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她蓬乱着头发,看不清眉眼。

弟弟扒在窗口,我把他拉开来,说你真不要脸,偷看女的洗澡!

弟弟红了脸,又不甘心的叽咕说,你不是也看的嘛?

我头也不回地说,废话!我是哥哥!你不好看我相的!

小阿姨一回来,弟弟就抢着向她揭发我了。

小阿姨唬着脸,但是两个酒窝还是出卖了她,她是硬忍住笑的。

小阿姨很严肃地告诉我们,那是位可怜的疯女人,不晓得因为什么疯的。

我问她,那人为什么会发疯的?小阿姨想了想,说复杂呢,阿姨也说不好,可能是她有什么心愿,实现不了吧。也可能是被人吓的。

小阿姨连晚找来一块不透明的深色的花布,跟窗子比划了大小,关照我们下晚就要挡起来,不许再开窗户。


8

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去过柴油机厂了。

春节的时候,小阿姨回去之前,匆匆地赶来氾水,跟我们一家人告别,还和我们一起拍了一张全家福。

站着坐着的三排亲友中,站在第一排最边上的小阿姨,显得很突出,她的衣装整洁而时髦,一头秀发黑亮而清澈。

照片里的小阿姨正抬起右手,停在她的饱满而圆润的下巴前,她的眼光里洋溢着阳光般的笑意,两个酒窝深深地陷进去了。

节后再也不用待在宝应的小阿姨,丝毫没有流露出离别的感伤。

她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一个人的等待,回到她的亲人们生活的南京去了。


9

我一直没搞清楚,她是插队下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怎么会孤单单地一个人,留在柴油机厂工作生活了那些年。

事实上,我们对她所知甚少。

就连我的家人,也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叫江华,还是叫江晓华。

后来听说她回到南京白下区的,一个街道里上班了;

又听说她辞职出来,去了一家服装店做事了。

小阿姨恋爱了,结婚了,做妈妈了,慢慢地走入了,她的中年了,终于跟我们家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回忆里的小阿姨,在那个夏天里,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热情的,洁白的,美丽的。

就如当年的柴油机厂,曾经那么美好地出现在很多人的生活里。

可是,时光怎么也挡不住她们,跟我们挥手道别说再见啊!

10

我知道呢,你一定还能记得,曾经出现在街头和郊区的,那些声名显赫的厂子。

她们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没了,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变成了某个人的了。

那些盛极一时风光无限的名字,极少的几个还活着,更多的已然灰飞烟灭了,如同在那些年里,刮过的暖风,舞过的白雪,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像是这些年里,你和我有意无意之间,遇见过的那些人和事。

有的人很多年不见了,你还惦记着,有一天却忽然在松岗墓园转身时,蓦然撞见他的石碑;

有些事都过去很久了,可你依然心心念念地不能释怀,说起来还是肉疼,想起来还是心酸。

我跟你说啊,这些并不值得我们去纠结伤痛,你看世界那么大,时代的洪流,滚滚而至,你和我,我和他,我们这些卑微的常人,只不过拥有着螳螂的短臂啊。

但是,谁又能挡得住,我们依然记得那些曾经的岁月,她们宛如一朵朵花蕾,在我们的回望中次第绽放。

那些悠长醇绵的芬芳,从时光的最深处,袅袅婷婷,萦绕至今。

 

2016-11-12

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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