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雪花，请带去我的祝福

第 264 片树叶儿

1

开始是雨夹雪，打在脸上生疼，很快雨就没了，雪花看着看着就大起来，飘起来，落在头上脸上颈项里，可以感觉到它在融化，手一摸，是冰冷的水渍。

蚕茧站里的光线先是暗下来，很快又开始亮了，仿佛一盏盏节能灯，照着照着就白嗤嗤地晃眼了。

白天难闻的刺鼻的气味，一下子远了淡了，白雪慢慢地覆盖堆积起来，场地四周的下水沟跟地面一崭齐，小孟说，哥几个不如去堆个雪人吧！

我们三个人一个赛过一个的兴奋，七手八脚地堆出雪人的身子，滚好了一颗硕大的脑袋，正寻思用什么做雪人的眼睛和鼻子，小孟说，哥哥你看，美女！

2

连着蚕茧站和供销社后院的水泥通道上，移过来一个人影，天蓝色的外套，大红的围巾压着胸前的两片黑发，头上半裹着咖啡色的绒线帽子。

这个女人从雪地里朝我们快走过来，不时地抬手遮挡了眼前纷飞的雪花。

走到我们面前不远了，我大吃一惊，竟然是我以前在老家的一位同事。

小孟和小朱突然就开心起来，明显地幸灾乐祸了说，居然是找你的呢！

他们抢在我前面凑上去，接过她斜背着的小包，热情地招呼，大姐你好，欢迎欢迎！请问怎么称呼？

同事很大方地笑了，说我叫沈玥，是他的老大姐，过来看看他。

3

我跟这位沈同事说起来也不是很熟，以前在一个厂子里，上下班要同一段路，有时候会聊聊。

我差不多了解她是个安静内向的人，年轻时有过当歌唱家的理想，结婚以后就放下了。她有个很可爱的女儿，但是隐隐约约里，我听说她的先生对她不好，有时候还动手打她。

我有几次路过她的办公室，瞥见她坐在桌前，手里转着一枚枯黄的树叶，像是走神的样子。

因为比我大好几岁，有时候她会开玩笑地让我喊她小沈阿姨。

我离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她怎么会来这儿的？

我们几个人在小宿舍里坐下来，房间顿时显得局促起来，到处堆放着我们三个小伙子的衣物杂件。

我很不好意思，跟她说这儿很乱呢。她笑着说，没关系的啊，蛮好的。说着起身简单地把凌乱的东西归置了一下。

我放在纸箱子摞起来的床头柜上的一盆水仙，她夸长的不丑，见盆里几乎没有水了，就去门口捧了几把干净的雪放进花盆里。

小孟张罗了烧好开水，给她倒上一碗热茶，挤眉弄眼地拉着小朱出去了。

我一下子尴尬起来，问了她两次，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找我有事吗？

沈玥把进门后摘下来的围巾拿在手里，折了几道放在床沿，再次解释说，没事，就是路过这儿，之前好像听他们说过，你在这家供销社，就过来看看。

4

我看见她的嘴唇上涂了暗红的口红，隐隐地有划破了的伤口，她的脸颊上也有一道血杠。

我小心地试探着问她，脸上怎么了？她说外面冷呢，雪又大，冻的。

她说从老家中午就出来了，倒了三次马自达才找到这儿，中间还弄错了，在王桥下了车，结果在大桥那等了半天才拦到个拖拉机，原来你们这儿叫王营大街。

我说我也分不清呢，还有什么陆庄闸口二门，都是供销社的。

这么来来去去说了几句，我忽然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也没好问问她的情况，因为直觉她好像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她也不开口了，站起来去拾掇屋子，还要去洗我们泡在脚盆里的几件换洗衣服，我慌忙抢过来，塞进床肚子里去。

沈玥笑了，说你们也不容易呢，这么大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她认真地问我，是不是还坚持看书写作呀？她像位老师，交待我说一定要坚持下去，你们男的跟我们女的不一样，你们可以坚持自己的理想，将来实现了就特别好的。

5

这时候已经是晚饭后的7点多钟了，外面的雪还是干劲十足，砸在报纸糊着的窗子上，悉悉索索地响，那两个家伙也没了动静，估计是去同事那窜门了，天晓得他们会瞎嚼什么呢。

我问沈玥，这么晚了，又是大雪，你怎么回去？她笑起来说，这么快就撵我走了？别担心，我不赖你这的，我一会去亲戚家住。亲戚在王营街上么？她说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晓得大致位置呢。

我哦了一声，忽然想起她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就执意给她泡了一碗糙米，加了豆奶粉和红糖。她笑着说真的不吃，要减肥的。

正劝着呢，小孟小朱推门进来了，也一起劝她吃点。

她还是婉拒着，喝完碗里已经凉了的茶，挎上小包，绕上围巾说，我先走了，你们哥几个多保重，互相照应点，以后回去阿姨我请你们吃饭。

看着她很快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小孟等不及地问，什么情况？她找你究竟什么事？

我说我也稀里糊涂的呢，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能就是去她亲戚家的，顺便过来看看我。

小孟不屑地说，得了，骗谁呢，你以为你是唐国强还是蔡国庆？大黑皮一个，有什么看头撒！

6

回到屋子里，一碗糙米快冷透了，小孟倒掉了糖水重新泡满，刨了一口，说哥哥哎，你真舍得放糖，不要钱啊！

雪在第二天的下午终于停了，太阳摇摇晃晃地挂出来，子婴河街巷里的雪，开始融化了，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星星点点的积雪。

大街对面北边的农村银行和界临饭店，街北供销社的门市部和轧花厂的院墙外，很多单位的门口都有人在说说笑笑地清扫积雪。

影剧院台阶前的一大块空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像供销社这个冬天里最抢手的进口羊绒毯，一串凌乱的脚印，是夜里或者早晨跑过去的小动物留下的，宛如羊绒毯上绣出的花纹。

大街最西头范五爷家的小吃店里，挤满了人，有人站在店门口，一只手里端着热气直冒的羊汤，一只手捏着金刚脐往嘴里塞。

几天后，我听老家的人说，前几天半夜里有人跳了大运河，是个女的，还好最后救上来了，直手直脚，连长头发都结冰了，冻得不成个样子，惨呢。

我心里一紧，赶忙算了算时间，但愿不要是她啊。

后来听说她不在氾水的厂里上班了，带着女儿投奔了南京的亲戚，她在亲戚的公司里做了行政，慢慢地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7

有一年我看韩剧，你知道韩剧总是拍得那么凄美感伤的，有一个画面是女主在雪地里忧郁地走着，巧的是她穿了身蓝色的风衣，系着一条宽大的红色的围巾，纷飞的大雪围着她打转。

那条横贯荧屏的道路，像极了雪后的子婴河镇上的大街。

我一下子回想起20多年前，我在子婴河遇见的那个雪天。

想起来真的很惭愧，我差不多可以断定，她哪里是看什么亲戚啊，她就是专门去看看我的。

可是我当时呢，因为担心顾忌同事们的闲话和猜疑，就那么匆促潦草地敷衍了她。

那个在没人的子婴河大街上寂寞地走回去的女人，是一只孤单的感受不到温暖的寒号鸟吧。

大雪年年会来，它有着宽广的胸怀和热情的期待。

满世界纷飞的雪花啊，请带去我的祝福吧！

愿所有曾被我们有意无意伤害到的朋友，忘记我们的不对，像阳光融化积雪。

等大雪过后，等寒风远走，迎面赶过来的，就是一个温暖明媚的春天。

2016-11-22

感谢

张灯结彩等朋友

提醒今日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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