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导演这场戏，让你投入太彻底？
第325片树叶儿
1
邱月红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胖，腰粗。
上几何课，老师站讲台上问：哪一位同学能够举出圆柱体的例子来？马上有人小声喊道：邱月红！
大家哄堂大笑了，老师忍住没笑批评了那个人，邱月红还是没忍住，把头埋在滚圆的膀子里，趴在小课桌上嘤嘤地哭，挂在脑后的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委屈地颤动了。
镇上认识她的人也多，学校门口小卖店的老板娘老是拿她打趣，嗔笑说：
我的乖乖，离多远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你过来了，小肉墩子讨喜呢。丫头走路喘成这样子，将来哪个敢要你哎。
谁也没想到，市里的文化艺术学校敢要了她。
2
两年艺校毕业后，邱月红考进了县淮剧团，据说她的一小段《珍珠塔》当场就把几位评委考官震住了，主考官沉吟道：
这孩子要是能够瘦下来，笃定是个人才，肯定会红！。
成为剧团演员的邱月红，一个月也没能红过，她依然没能够瘦下来。
可怜试过不少方法，反倒更见胖了，弄得她不敢再试了，干脆该吃吃，该睡睡。
带她的师傅安慰她说，唱戏这碗饭，吃到什么程度都是有天数的，顺其自然的好。
几年下来，因为外形扮相的缘故，邱月红一直上不了主角，不是演个媒婆，就是扮个老夫人，她也不泄气，可着劲儿琢磨她的小角色，倒也常常赢得满堂喝彩。
3
邱月红夏天不大肯上戏，一动就是满头满脸的汗珠子，做个云手都要喘，宽裳大袖裹在身上，气都透不过来。索性就在后台替别人化化妆，管管道具，提段词带把手，自得其乐。
邱月红的出名是在30岁上，倒不是因为演了什么轰动的角色，而是因为她的男人。
男人叫胡德应，也是剧团的。
胡德应扮相俊朗，台风洒脱，唱的也好，到省里调演得过第二名。省淮剧团来谈过要调他过去的事，两位很严肃的人事干部走了就没了下文。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才，心思太活络，沾花惹草，招蜂引蝶的事接连不断，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结合到一起去的？
结婚都两年了，不要说镇上的人，就连淮剧团里的人也还是搞不清，掂不出看不透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两个人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胡德应做了丈夫，心思还收不拢。
4
邱月红的脾气，就是从那几年开始变得暴躁激烈的。
仿佛路边上的一丛巴根草，眼瞅着就窜出来一大片，泼喇喇地拦不住疯长的势头；
又像是几滴清亮的麻油倒进了滚烫的锅里，眼一眨就炸开了花。
团里的人三天两头听见邱月红的咒骂声，气极了还动手，路过他们家门口的人，动不动就看见几件衣裳从门里飞出来，小爬爬长拖把也被当作了兵器。
有一回用二胡砸过去，胡德应头一偏，身子一斜，二胡砸到墙上，嘣一声，琴鼓裂了。
邻居们心疼了那把好家伙，胡德应冷着好看的脸蹲在门口捡二胡的碎块，邱月红一屁股赖在门槛上，一句话也不说，一滴泪也流不出。
打闹的频率太高，久而久之，剧团里的人厌烦了，有人背后说，邱月红越来越像个泼妇了。
唱老生的小祝恨恨地长叹一声，幽幽地念了一句道白：
哎呀——事已至此，莫如早离早散了好啊！
闹闹停停拖了将近八年，终于离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来，邱月红想想既伤心又庆幸。
她搬进了剧团的小单间宿舍里，一个人过。
5
第二年春上，胡德应预料之中的又结婚了，女方是个淮剧票友，在百货商场做保管。
有一阵子，团友们忽然发现邱月红每天忙着往人医住院部里跑，不是抱着瓷砂锅就是提着保温瓶，里面是熬的鸽子汤，或者煮的猪脚爪。
一问才知道，竟然是送给前夫胡德应的。
他做了个胆囊切除的手术，他老婆跟个什么演出队去邻县淮安演出去了，没人照应，她就去垫几天。
大家感到真是不可思议，不晓得这个邱月红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估计莫不是他们要复婚呢。
结果胡德应出院回团里了，邱月红跟他却像是路人，多话没有，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反倒来气了，这一对活宝，演戏呢！谁看撒！
热心的人陆续为邱月红物色了几个对象，都没看对眼，就索性不找了。
邱月红叹了气跟介绍人说，我是红颜命薄，戏不找我，我找戏也是不成。算了算了，嫁个人还不是一样过，我不找人了。
弄得介绍人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纷纷地不敢再提。
6
那么多的闲暇寂寞时间，怎么打发呢？
剧团的人发现只要有空，邱月红就往老家镇上跑，在敬老院里一待就是几天，回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哼哼唱唱。
一晃就往五十上数了，邱月红从一线全退了下来，剧团安排她跟另外一位早年从舞台上翻跟头摔伤后腰的老演员轮流保卫。
平常和节假日里得空了，夕阳红老年艺术团会拉她一起跑跑社区和企业，跟着一帮大爷大妈们扭上一段广场舞健身操，偶尔还唱上一嗓子，掌声热烈呢。
团里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爱在外面疯，她老是忍不住数落她们。
有时候女演员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她把住门，不让进，说你们不能这个样子，日后要吃苦头的。
漂亮的女演员在背后骂她，她不管，下次还是照堵不误。
姓葛的男演员走马灯的换女朋友，还吊着膀子带进单身宿舍去，邱月红看不过，当着女孩子的面，骂姓葛的不是个东西，有戏没品，缺德鬼！
好些人都在说邱月红是不是二次更年期呀，成天神经兮兮的。
7
这一年的腊月里，老太太邱月红说不行就不行了，剧团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县人民医院去，一边火速打电话通知她在老家的侄女赶过来。
侄女回话说家里杂事实在太多，抽不开身，请了敬老院的吴婶上来了。
五天没到晚，邱老太太就走了，中间醒过来一回，把三万块钱交给赶过来照顾她的敬老院的吴婶，还有20本卷了毛边油印的戏本。
邱月红关照钱全给敬老院，给每个房间买台液晶电视，要过年了春晚还是彩色的好看呢；
戏本转交团里做资料档案，说不定以后哪一天乐意听戏的人还会多起来的，到时候就派得上用场了。
抬她去的几个人不免有点生气，这个老太婆真正是无情无义，一辈子不开窍！
还不如把我们分分呐，早晓得那天们就不抬她了。
切！
2017年1月21日
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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