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补丁，能有什么故事说给你听？
第329片树叶儿
1
春节近了，要是没有作业，寒假里的孩子是最开心的吧？
几个孩子来玩儿，我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补丁啊？
孩子们摇摇头，有一个机灵的想了想说，肯定是一种果冻吧？叔叔我要吃！
我的母亲嗔怪我，又发什么神经呢，现在的孩子哪里见过补丁撒！
我之所以想到这个，倒不是因为发什么神经，其实还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前几天回来时，无意中发现我的大衣橱里，有一个抽屉里放着袜子手帕围巾之类的杂件，我翻了翻，都是很多年前我用过的后来淘汰了的，最新的是前年把的几双单的棉的袜子。
当时已经磨出了小洞，关照母亲都扔了的。
现在它们居然都还在，母亲把它们洗干净了，把洞也补上了，因为没有找到同色同质的布料，看上去有点儿怪怪的。
我说你真是闲得没事干，补这个干嘛？又不会再穿的。
母亲笑了说，反正没事，有的是功夫。扔了又舍不得，破了不补，我心里不舒服。
2
我们这一代人，对于补丁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小洞不补，大洞难捂；新老大，旧老二，补补塌塌糊老三。
关于补丁的故事，在我们的年少时光和青春岁月里，是和贫穷委屈羞愧不满，以及不甘抗争接受憧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在我的记忆里，帽子鞋子袜子衬衫裤子裤头，棉袄汗衫背心手帕手套护袖，围巾围裙桌布门档窗帘台布，床围毛毯床单被子，好像补丁就是无处不在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针脚疏密，线头斑驳。
我记得家里的高低柜里有两个抽屉，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头碎布，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是哪一样衣物坏了，我的奶奶和母亲总归是有办法，找出来一块同样的或者大划码差不多的布料，三下五除二就给补好了。
3
上学以后，我们很羡慕班上那些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块补丁的同学。
不过我们很快发现，我们的老师身上也是常常会露出一块两块补丁来的。
有一位老师穿的深咖啡色外套上，蒙着一大块三角形的浅色咖啡补丁。
有一次他在讲台上板书时，哧地一声，胳膊肘上的补丁刮在三角讲台的钉子上，拉开一个口子，很滑稽地耷拉在膀子上，像是吊着一块杂烩里的肉皮，露出里面鲜艳的毛线衣。
有几位同学没忍住笑起来，这位年轻的老师转过脸来，很严肃地巡视了一圈，冲着低下头去的那几位同学，厉声地质问：
这有什么可笑的？我们应该赞美补丁！
印象中我们有篇课文里，写到过一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有一双打了无数个补丁的长筒袜子，穿了大半辈子，跟着他老人家出生入死南征北战，踏遍了万水千山。
老师说这是一种艰苦朴素的精神。
我们有点不服气，心里话，还不是因为没钱买好袜子嘛，再说我们也一样的哎，我不也穿了补丁袜子好多年了。
4
我们家人口多，姊妹仨呢，小时候我最痛苦的，就是要穿姐姐淘汰下来的花衣裳。
我就安慰弟弟，不要再难过了，我给你穿的那些衣服，虽说有补丁，好歹还是男式的哎！你看我多惨撒，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
等到小学五六年级以后，打死我也不肯再穿那些带花带彩的女孩子的衣服了。我是宁肯把旧了的小了的再将就了对付着穿。
每年我们也只有过年或者过生日的时候，才会有新的衣服和鞋袜上身。
有一年春节，去外婆家玩儿，我戴了一副崭新的墨绿色粗毛线手套，就是那种露出半截手指的。
是我家一位亲戚我们唤她小阿姨的，特意织了送我的，手背上还织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猪，我太喜欢它啦。
过年那几天，早上眼一睁我就故意喊冷呢，衣裳不忙穿，先忙着把手套套上。
我白天到处乱跑，有事没事把手举起来晃悠，显摆了生怕人家没有注意到。
结果大年初五，我跟弟弟和几个邻居家的小孩，一起放鞭炮燃烟花，不晓得怎么搞的，拿倒了一个天地响，点着了在我手上炸了，直往我脚面上撞。
我吓死了，等缓过劲定下神来，我顾不上手疼了，我心疼新手套炸坏了。
我的虎口上全是黑乌乌的纸屑和火药沫，手套上小猪的半个屁股没了，猪头也没了。
姐姐好心连晚帮我补上了，从里面缝上了一层厚厚的灯芯绒，我怎么看怎么伤心，蛮不讲理地怪她弄坏了我的新手套。
5
我有过一件白色的假领子，后背靠肩膀上坏了，我奶奶给补了一大块蓝色的的确良布，说是反正穿在里面，人家看不到，不碍事。
后来的体育课上我的假领子窜上来了，我后面的同学趁我不注意，给我拉扯了出来，很兴奋地喊其他人快看撒，他戴了快尿布耶！
我又气又羞，好几天没睬我的奶奶。
初中的时候，夏天我们都是穿的白衬衫和蓝裤子，我喜欢把钢笔插在前胸的口袋里，久而久之口袋底就破了，花了。
我的母亲帮我拆了，缝了个假口袋。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习惯把笔往那个位置插，就直接掉在地上了。
刚工作那几年，我已经不再穿带补丁的衣服了，在我自己倒也无所大谓，但是我的父母很在意了。
他们担心都工作了还穿补丁的，会被人家看不起，更关键的，会耽误我找对象呢。
回想起来，那几年我只穿过一双后跟帮子上补过的单鞋，戴过一副蓝色的长护袖。
单鞋只是下班以后换换脚，护袖也只是在小饭堂吃饭时换上。
6
那时候一起在小饭堂吃饭的，有一位比我年长几岁的姑娘，特别有艺术气质，看上去也很讲究很格铮。
我们熟悉了以后，有一天在小饭堂门口的水池洗饭盒，她忽然说，你把护袖摘下来给我！
我很奇怪了看她，她也不说做什么用，就那么笑吟吟地望着我，有点小小的神秘。
第二天开饭了，在饭堂看见她，她郑重地还给我那副护袖了。
我一看，笑了。
原先我的一只护袖的袖口上面破了，补着一块四方的补丁，颜色也有点落差，现在她给换上了一块同色同质地的补丁；
更意想不到的是，另一只护袖相对应的位置，也补上了同样大小的补丁。
两块补丁上分别勾出了一朵兰花，细长的叶片下，各藏着一个大写的字母H。
这样看起来倒不像是补丁了，而是刻意设计成的样子。
她带着些小神气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撒？
我佩服死了，连声说好看，好看呢。
7
补丁褪出我们的生活，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但是那些关于补丁的回忆，却从来没有消失殆尽。
想想也是啊，补丁其实是那些贫穷日子的一份见证。
那时候很多人过得都是那么辛苦，然而回想起来，那一段岁月却又是那么令人回味。
人啊，差不多总是会这样，经历的时候，踮起脚尖想着盼着，早点儿过去吧；
等到真的远离了，又不停地感叹，要是能再回到从前，那该多好啊！
有时候我们总以为，好日子就在前头呢，可是等到过上期待中的好日子了，又觉得特别失落和沮丧，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我们落在了来时的路上。
关于补丁，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我猜想等我们这一代人也老了，失忆了，将来的年轻人到哪里去听，关于补丁的故事呢？
2017-1-25
图文无关
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