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转瞬无踪，不如记取美好/烟花记
第343片树叶儿
1
说到烟花，估计很多人和我一样吧，从年少时的好奇，到青春时的喜欢，再到如今的几乎无感。
这简直就有些像我们在过去的时光里，遇见过的那些人，从欣喜到漠然，从相悦到不见，说起来真的是很无奈的。
最早对烟花的记忆，是有一年腊月里，我的父亲下班回来，喜气洋洋又带着点神秘地，招手喊我们姊妹仨到他房间里去，放下黄背包，掀开包舌，郑重地捧出一包花花绿绿的包裹，打开来给我们看。
他说这就是烟火，高级呢，是小问叔叔特意从宝应带回来，给你们过年放的。
我们老家的人都这么叫，说烟火是更高级的鞭炮，很难买到。每年也只是春节和元宵节时有人燃放了。
不要说烟火了，就算是鞭炮那时候好像也很少，不像现在仿佛三天两头都有人家在办喜事，到哪儿你都要被震到，躲是躲不掉的。
2
我们就是那一年开始喜欢上燃放烟火的。
是一些高升，拖着细长的竹尾巴，呼啸着升上夜空，隔几秒就冲出一颗火珠，砰地炸开了，撒开亮烁烁的火星子，这叫九连环，或是九龙戏珠。
还有些是矮的胖的，圆柱型的正方型的，盘成一圈的，都有着好听的玄乎的名字：
迎春纳福，金花报春，天女撒花，百花齐放，鲤鱼跳龙门，大圣取经，火树银花，繁星送福…….
我们最喜欢的，却是那些拿在手里放的烟花，点着彩色的皱纹纸，在手里挥舞旋转，大人喊着小心小心，我们却更来劲了，边跑边招摇，仿佛自己是神话里的人物，有着叫人惊叹的法术。
那时候的烟火总是不够放，我的父亲会帮我们安排好，哪一天放哪些，哪一天最多只能放几支。
3
大年初二去乡下外婆家拜年，我们要是带上了烟火，团一转的小孩子们就眼巴巴地盯着，脚前脚后的嘟噜。
有一年我们在外婆家的屋后放烟火，一支高升没拿稳，窜进堆得一人高的干草堆里，转眼烧起来了。
火光顿时照亮了边上的猪圈，几头母猪玩命地嚎叫，闻讯跑过来的小舅舅手忙脚乱扑灭了火，转身逮住跟我们一起玩儿的村里的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几个屁股蹲。
我的母亲跑过来怪他，人家望个呆，是你外甥惹的祸嘛。
小舅舅委屈地解释说，我外甥一年才来玩几天撒！
这是什么道理嘛！
我的母亲忙着安慰挨打了的孩子，一把瓜子一把糖的塞到他们手里哄着，我跟弟弟也囔着要，我的母亲说，没收拾你们就算客气的了，都给我老实点！
4
到了青春时期，我们已经偷偷看过一些电影录像片，还有那些琼瑶的三毛的岑凯伦的亦舒的言情小说了，心里面不禁就幻想：
哪一天能够带上女朋友，流浪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或者干脆跑到大海边上，在节日的夜晚里，或者等她过生日的时候，为她点燃起好看的烟花。
她肯定感动得热泪盈眶，喜极而泣，泣不成声；
我就可以假装很淡然地说，这不算什么，我愿意为你做更多的事情。
我的个天呐，真的不要太浪漫啊！要是换做我奶奶，笃定要骂我们：死不要脸的！
终于等到开始谈女朋友了，那一年腊月的时候，我早早儿准备了，去买了些烟花回来，瞒住那个她，预备春节的时候给她个惊喜。
那当儿烟花已经不那么稀奇了，镇上的小店里，日常都有得卖。
但是就像电影里的情节，总是会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我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正月十五都过去了，她才从老家磨磨蹭蹭地回来。
5
一见面，她就很严肃地跟我说，她家里还是不同意我们来往，要求她必须跟我一刀两断。
我愣住了，不晓得说什么是好，忽然想起来了，就告诉她烟花的事。
她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我才不要看烟花呢，浪费钱，又污染环境。你就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真不晓得你哪一天才能成熟起来。
我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她调头越走越远了。
那一年的春天过得特别漫长，而夏天里的梅雨季节却说来就来了。
有一天下班回去，我的母亲从床肚子里拖出一大纸盒的烟花来，说都已经受潮了，怎么春节的时候不放的撒？
我沉默了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抱出去，倒进门口的垃圾箱。
6
等到我慢慢地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疲于应付着过来过去的日子，终于对烟花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但是每次看见影视剧里关于烟花的桥段，心里面还是免不了的会咯噔一下，怅怅然若有所失。
不过我当然知道，人生嘛，本来就是充满了遗憾，少放了一场期待中的烟花，根本就拿不上嘴说，都不能算是件像样的事吧。
后来有了孩子，他长到两岁以后，竟然也开始对烟花产生了兴趣，我就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陪着他放了玩儿。
今年除夕的晚上，小区里很多人家都在燃放烟火，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花火，在小区的夜空里次第绽放，映出很多人家的阳台和窗户。
我跟孩子也在楼下的空地上玩儿，碰见不熟悉的邻居也站在一堆烟花前，我奇怪他怎么迟迟不放的呢？
7
这位中年的男子似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朝着楼上的窗户呶呶嘴，说在等他家的老爷子挪到窗口来呢，我家孩子上去催了。
我想起来了，这户人家的老爷子年前好像中风了，很少下楼的。
中年男子跟我讲，小时候在老家，老爷子最喜欢带他去门口放烟火；
日子过起来真正是快呢，眼一眨的功夫，连我们都开始老了。
烟花欢喜地尖叫着接二连三地升上去，两个孩子兴奋地昂着头追看着。
我掏着烟来，递过去一支，他接过去点着了，我们吸着烟，找不出要说的话来。
两个孩子围着在地上打转的花火，激动得尖声叫着，又欢喜又害怕。
我们往边上让了让，我瞥见他一直盯住那边的窗口望着，转了身再去看地上，明亮的热烈的烟花在瞬间没有了踪迹，仿佛一大抔花瓣被风吹走，散落在静寂的幽深的夜里。
但是我的脑海中，却依然闪烁着一大团燃着的烟火，斑斓的，绚丽的，热情的，夺目的。
我在心里琢磨了，其实我们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一场烟花啊！
既然转瞬无踪，那就不如记取美好吧！
201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