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陪老人家洗过一把澡？
第354片树叶儿
1
昨天周末，陪几位在乡镇任职的兄弟，奔赴盐城的安丰，兴化的沙沟考察特色小镇，往回赶时已经很晚了。
夜色清澄，春风低吟，吹动了路灯和过往车辆的车灯，拖出毛茸茸的鹅黄的光圈，仿佛一首诗有着深情温暖的收梢。
途径安大公路边上的小村落，带队的兄弟说，我想顺道回老家陪二老住一晚，明早回城，你们先回吧。
打了电话老人家还没睡下呢，我们陪他到了老屋，远远地看见微弱的灯光安静地亮着，清瘦高挑的老人立在门口等着了。
我下车跟老人家聊了几句，70岁的老人家是含蓄内敛的，看着中年的儿子，轻描淡写了跟我说，这么些年，都是他陪我洗澡帮我擦背的。
他的声音是低低的，语调是缓缓的，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克制的欣喜与安慰。
2
回头的车上，另一位兄弟感慨着跟我说起，他其实最喜欢也是感觉最轻松的事，就是每次回曹甸镇老家，拉着老人去镇上的澡堂泡澡。
他回来再跟老父亲通腿儿睡下，随意说说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最近还要忙些啥，工作的压力大呢，不过信心很足。
东一句西一句闲扯了，直到昏昏睡去，他也不晓得，老人家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咯噔咯噔地，联想起去年偶然读到过的，在实验初中做老师的陈兄美彬，写他如何给老人家洗澡搓背的散文，觉得特别惭愧了。
我从来不曾这么做过。虽说也不是没想过，但就是一直没做过。
3
这一路上，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小时候来。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家族中的叔叔伯伯们，好像好多人都带我们兄弟俩去氾水街上的浴室洗过澡，也开心地在澡堂里逗弄哄我们玩过。
当然还给我们买过很多，浴室门口摊点上卖过的零食：
茶叶蛋花生米，葵花籽西瓜子，紫萝卜山芋干糙米棒，五香蚕豆牛肉干，薰烧肉茶干素鸡，糖角子油端子......
细想起来每一种恐怕都可以单独写出一篇文字来。
儿时的澡堂里，有过太多热气缭绕的快乐，唯一不开心的记忆就是搓背。
一来是难为情，二个是护疼。
我一直很讨厌被大人搓背，成年以后我也几乎不请搓背工帮忙。
4
我记得有一年除夕，天还是麻麻亮，我父亲照例叫醒睡意正浓的我们，催着拖着带我们去氾水浴室洗澡。
小澡堂里挤满了人，堂口到处堆着澡客们脱下来的，衣服和鞋帽围巾手套，到处塞满了等候下池的大人小孩，还有进进出出挎着大竹篮叫卖零食和包子花椒卷子的小贩们。
终于轮到我们了，池子里的水灰不溜秋脏不拉兮的，我父亲坚持给我搓了背打了肥皂冲洗干净了，拿大围巾裹住抱我上来后，转身赶回去给我弟弟洗。
大约20分钟后，池子里有人高喊，快来人！快来人撒！大何晕池昏过去了！
我跟着冲进去，一眼看见几个人围在池口，在地上躺着的正是我的父亲。
我都快要吓死了，弟弟也懵了，挤在边上哭。
没多长时间，父亲缓过来了，揩了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喝了几碗浓茶，大口大口地呼吸喘气，苍白着脸执意又进去，带弟弟搓完洗完才上来。
等到有热毛巾抛过来了，他也还是像平常那样，先给我们反复地擦了焐了，等到冷掉了再给自个敷衍了擦几下。
5
我的青春期里，差不多就没跟父亲去洗过澡，要么是我单溜，要么是和哥们一块洗。
我是在刻意地回避了跟他一起去澡堂。
刚开始那些年，父亲还有意无意地问了喊了，后来大约是意识到我的不乐意了，也就不再吭声了。
直到几年前，我有了童语，可以带他去澡堂了，父亲就会陪我和他的孙子，一起去家门口的永红浴室或者是车辆厂后门的老澡堂子。
有时候才一周没回去，他就自己或者叫母亲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去带孙子洗澡撒？甚至抱怨说，你不讲究哇个六叽的就算了，们家孙子不能不注意卫生呢！
要是我已经带他洗过了，他就显得有点儿怏怏不乐的，仿佛我们瞒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帮孙子洗澡哄孙子高兴。
每次我看他认真仔细地搓啊擦啊洗啊泡啊，忙得不亦乐乎，就笑话他多此一举小题大做，屁大的小人儿，不至于没必要呢。
他马上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来，更加来劲了，手脚不停地自顾忙着，睬都不睬我一声，好像是在跟我赌气。
6
这几年，我们还是这样，差不多每周都会有两三次，我们祖孙三人一起去泡澡堂。
有两次，我是几乎快要落了泪的。
一次是碰见一位中年人搀扶着他的中风了的老父亲，我坐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上上下下忙着给老人家搓背，满头满脸的汗珠滚下来，迷了眼睛，他就停下来飞快地擦一把揉几下，接着再忙。
老人家笔直了腰身纹丝不动，用力闭着眼睛，偶尔哼哼几声，是特别享受的模样。
等到洗完了，这位中年人忽然请我帮忙拿一下拐杖，他自己一弯腰，整个脸贴到老爷子清亮的脑袋上，伸出双臂一把抱起老爷子，就像婚礼上的新郎亲密地抱起了新娘。
瘦弱的皮肤松弛的老爷子，横躺在他儿子的胸前，如同一个小孩被他的爸爸温柔地抱着。
我的眼睛热了起来。
再一次就是几年前，我们仨洗澡时，童语忽然囔囔着，偏要给我和他的爷爷搓背，我没肯，父亲笑了说，乖乖来，爹爹给你面子撒！
我看着他们爷孙俩假模假式地互相配合着，一个姿势生硬地坐在池边，一个站在池子边上，几乎是歪斜了吃力地用毛巾裹着两只小手，忙前忙后龇牙咧嘴胡乱地搓背。
我的心里一热，鼻子忽然酸起来，赶紧跑到外面淋浴的花洒下面冲起来。
7
我猜想以后我恐怕也不会给父亲搓背的吧？
但是我肯定会经常去陪他泡澡，就像他年轻时经常带着我们去澡堂那样。
父亲是高个子大块头，更是严肃了大半辈子，讲究了大半辈子，我估计他是跟我一样的想法，一是觉得我搓不好，也不想我为他费劲，二是多少也不好意思吧。
嗯，好在有童语呢，隔代亲嘛，我想他是不会拒绝孙子的。
写到这里忽地想起，这些年姐姐经常来喊母亲去洗澡了，我想在我母亲的心里，肯定是会感觉到甜蜜的吧。
母亲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隔三差五地跑去外婆家，要带她去洗澡。
你看啊，人生哪里经得起这么过来过去呀？这一晃就是多少年没了。
等我老了，童语肯定也会陪我去洗澡的吧？
不过我也不会让他帮我擦背的。
哎，到那个时候啊，就算不陪我去也行，我只希望他和他的孩子我的孙辈们，一直好好的，幸福的，最好心里还惦记着我这个糟老头子。
亲爱的朋友，你呢？
你有没有陪老人家去洗过一把澡啊？
2017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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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太多的话，
已经再没有机会说；
很多很多的事，
也许明天就没有机会去做。
还等什么呢？
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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