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清明节?
第378片树叶儿
很多改变,总是不知不觉中的吧。比如对于清明节的重视。
早些年,我一直固执地不把它当回事,对于家人的隆重和虔诚,也是满怀不屑。
我不只一次地用言语打击他们,烧多少纸又有什么用呢?做给别人看而已。
我的底气大约是来自于私心以为,爷爷奶奶在世时,我对他们还算得上是孝敬的。
这些年,逢到清明,我也和父母姐弟们一齐张罗了,到祖坟上去磕头祭拜,一来觉得去了也没什么不好,二来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到了,因为我的转变,日见年迈的二老流露出明显的高兴。
而此前的很多年,他们并没有因我的冷漠而数落过我,今年一样不曾例外。
去墓园的路上,人车混杂拥挤,我们老老少少十口人下车步行了,几个孩子有着郊游的兴奋,一个劲地往前赶,仿佛目的地是一个热闹的市集。
墓园里到处是人,满目是缠绕在墓碑上或是摆放在墓碑前的塑料花,黄的红的绿的,色彩夸张,热烈奔放。烧纸的人家明显比往年稀少了。
再顽劣的习俗,也抵挡不了时间的坚韧。寄托哀思的方式多种多样,越来越多的人一定会选择更文明的形式。
父亲一眼注意到这一片墓园的阵容又扩大了许多。当年我们把爷爷奶奶的坟从老家氾水迁过来时,因为稀落冷清而心有不安,觉得愧对了他们。
现在却是碑石林立,颇具规模了。父亲喟叹,毛主席说过,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母亲没好气的反驳他,毛主席就是不说,每天还是要走人。
母亲反复叮嘱我们,不作兴在墓园里把死字挂在嘴上。
因了风吹雨淋,墓碑上的铭文笔划剥落,我躬身填描了。一撇一捺,横平竖直,起落间有着奇异的感受。
我是在书写先人的名字。描好的名字,漆汁饱满,孩子们在边上轻声念出来,既陌生又亲切。
长眠于斯的亲人当然听不到我们的呼唤,而因了血脉相承,因了曾经共同的生活,他们始终留存在我们的回忆里。
墓园里的人越发多了,倾泻的阳光劲道更足,不远处的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似乎要溅出油彩来。小路上挪过来的人群,不少人把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
角落里有几个人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是因为她们的亲人刚刚离去吧,她们还不能从揪心的刺痛中走出来。
我知道时间会给予她们安慰,新的生活会像潮水一样涌来,抚慰并缓释了悲恸。
看着她们,我想念起前不久不幸逝去的一位朋友。接到噩耗的瞬间,在心底炸开的惊恐,还是那么真切。
我以为年三十他发来的贺年短信我忘了回复,忐忑内疚。等到吊唁后想写一篇纪念他的文章,去查看短信记录时,才发现我当时是回复他的,我在短信上说“祝兄新年快乐,想啥都成”。
信在人亡,稍感安慰时却更觉悲伤。
阴阳两隔,他已不能感受到和煦阳光的温暖。
前不久,我还听说一场意外夺走了一位14岁女孩的生命,尽管不知道她的模样,但我能肯定原本是花季芬芳却猝然凋谢的她,一定有太多的不甘,一定有太多的梦想来不及慢慢实现。
人过中年,有意无意之间会在意身边的人如草木零落的消息,因为逼近,所以震撼。
就算并不相识,也一样唏嘘戚然。见识愈多,愈知道生活啊太容易叫人手足无措。
墓园在身后渐渐的远了。童语的兴头还没减弱,不时溜到路边摘来紫的粉的小花,问我们好不好看。
我猜想清明对他而言,就是一次玩耍。
而对于我们来说,清明是一种仪式,更是一次提醒。
在墓园里,无数的死亡,清晰可见,生硬冰冷地解说了,墓园是所有人的归宿。
然而人生的目的却是为了活着的这一段旅程。向死而生,有生有死,才是一个完整圆满的生命。
正如这一片墓园,因了我们这些后人的惦念和祭祀,才满溢了人气生机。
生是死的烘托,死是生的垫底。死警醒了生,生升华了死。
死生相隔,却从来不曾断了牵缠。
那么,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又有什么是值得去热爱的?
这也是我以为的,为什么在春天里,会有这样的一个叫作清明的节日。
2017年3月15日
清明又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