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下）
第578片树叶儿
5
乔斌一边往前面晃着，一边不住的看握在手里的小米，生怕大意错过了女人的来电。他把手机看了又看，确定是铃音不是震动。
土地庙的斜对过有一盏路灯，白哗哗的照在路上，余光落在庙子前面的大香炉脚上，像蒙了一层淡淡的灰，整个土地庙都藏在夜色里，香案上不知道什么人点的一炷香，冒着猩红的火点子，小小的一簇里升起蓝青的烟气。
乔斌走过去，俯下身对着香火猛的吹了一口气，头就有些晕了，一小股浓烟腾出来，香柱头上窜出一阵火，很快又熄下去，像是小孩子没事挥舞的小红绸，三划两绕又没影子了。
乔斌刚刚定了神，新闻联播的开始曲就响了，因为四周的空旷，乐曲显得很突兀。是他手里的小米，来电话了。
拿这个开始曲设置成来电铃音，这是乔斌的突发奇想，越听越觉得好。
有时候夜心里愣里不唧的响起来，他老婆老是被吓一跳，疑心电视忘记关了。
单位里开会，头儿正说的来劲，这段乐曲一响，顿时就把他唬住了，同事们每次都哄堂大笑了，头儿叫他改了，他不肯，理由是这是主旋律，为什么要改？
我就喜欢听，带劲呢，满满的正能量啊！
6
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柔和，一点都不像是40好几的人，就像她的模样那么年轻不搁岁数。
乔斌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来单位找人看病，她还不知道隔壁的骨科，因为私分回扣全军覆没了，正在整顿重建中。
说起来也是巧，女人瘸了一只脚跨进来，就直奔他的桌子跟前，伸手扶住桌沿，扑闪着大眼睛问他，隔壁的潘医生呢？怎么关门了？不上班啊？
乔斌那天也是很难得的心情不错，也闲着，就耐心的跟他讲了，说完又热心的介绍她去中港医院的朋友那里，还过分热情的帮她打了电话打招呼。
女人临走时再三感谢了，主动提出互留个号码，加个微信，有机会请他吃早茶表示个心意。
他觉得她的眼睛更亮了，真的不丑，很生动有灵气。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悉起来了，早茶请过来请过去，花城路大昌路泰山路叶挺路白田路，差不多都跑到了，肉丝面牛肉面长鱼面黑鱼面马面鱼汤面老鸡面，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这么一阵子吃过来吃过去，乔斌心里有数，这个女人不反感跟他在一起，不敢说喜欢，至少也不讨厌。他呢，这个当然就不要说了，谁会反感一个自己还不了解的漂亮女人撒。
两个人之间的这种默契，乔斌没事时想起来就暗自开心，也有些小小的得意。隐隐之中在期待着还能往前再走几步，最好能发生点儿什么。
但是乔斌也知道这样其实并不好的，真的如何怎样了，就意味着麻烦要多起来了，不至于不至于。
7
中间有一次乔斌跟几个朋友喝酒，因为酒多了，散场出来后借着酒劲给她打了电话，巧呢，女人说我在附近朋友家玩呢，你站那不要瞎跑，我马上就来接你。
乔斌站在路边上，才打了几个饱嗝，女人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两个人拦了辆三轮，女人扶他坐上去，自己也爬上来紧挨着他坐了。乔斌想起来了，就问她最近怎么没什么消息了？
女人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我家里最近闹死人。
乔斌这才知道，原来女人这么多年过的一直很不好，她也是不容易，每次见面还都是那么阳光灿烂春风撩人的样子，其实她心里那么苦。
她跟她男人其实也是自由恋爱，自愿结合，变化出现在男人做了单位的小负责人以后，三天两头不在家吃饭，不知道哪来的那么些饭局应酬，隔三差五的醉熏熏的回来，回来就闹人，跟他吵，吵急了他就动手。
刚开始第二天还晓得跟她陪个笑脸道个歉，后来差不多就老油子了，打完了屁也不放一个了，闷头睡的像死猪。
然后就是怄气冷战，跟着又一次喝醉了回来，吵的更凶，打的更狠。
这样一来她也渐渐的不再问他了，只是一心把闺女带好。也想过要不要分开，可一想头就大了，真的离婚了肯定要牵扯到这样那样的事，想起来就害怕，孩子还小，不能害了孩子，就这么埋头过了。
乔斌醉意朦胧的听着女人感伤又愤恨的说出这些话，除了适时的点头附和了，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他也想不出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人到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还要上班应付各式各样的社会关系，想要轻松解脱，难呐！
8
乔斌在土地庙后面站着了，其实就是站在了北河堤上，脚底下的河流淌着灰暗的银色，偶尔有小车开过来，远远的车灯的余光照过来，也落到河面上去，像是洒了一把鱼饵，转眼就沉下去了。
这么晚她要见面是什么情况？这么急？乔斌回味了一下刚刚她在电话里的语气，好像也没有特别急啊。
正瞎琢磨呢，手上的新闻联播又想了，是她。她说她已经到了宝胜大门口。他在电话里说，你接着向北，不要过桥，再往东，几分钟就看到土地庙了。
她忽然轻轻笑起来，怎么是土地庙啊？他解释说，你来了就知道了，这一带最多的就是土地庙了。
挂上电话前，他还急中生智开了个玩笑说，土地公公保平安嘛。
乔斌望见女人骑着电动车过来了，赶忙走出来绕到前面去，招呼她把车架好，女人说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叫你。乔斌说我们是朋友嘛，没关系的，不要这么见外撒。
女人四处望了几眼，说这里风不小啊，要不我们去找间茶楼？刚刚过来我看见宝胜门口好像有一家的。乔斌说嗯呢，那儿熟人多，人多嘴杂，没事的，这条路我熟，你怕我吃了你啊？
女人转身时迎着路边的灯光了，乔斌发现她的脸上好像有哭过的痕迹，额头的刘海也是纷乱的，就懊悔自己不应该说最后那句玩笑话的。
9
两个人就在土地庙后的一小块空地上坐下了，女人说家里的那个畜生王八蛋今晚回来又发酒疯了，捣了她脸上两拳，伤心呢。
乔斌凑近了看，女人的眼睛和嘴巴之间，是微微的红肿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哎呀，这也不是个事啊，你怎么办呢？女人闻声嘤嘤的哭起来，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这种日子有什么过头呢？
乔斌的心底升起一股怜惜，还掺杂了几丝激动，他想不出怎么来安慰她，就试探了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肩头。女人明显的感到了意外，犹豫了躲闪，但是瞬间又放弃了，就势靠在他的肩上，继续哭着。
这时候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身后的北河路上不停的有车辆和晚归的行人过往，明明暗暗的灯光和高高低低的声响，仿佛跟他们隔着一个世界。
乔斌正寻思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女人在他的臂弯里柔顺安详的靠着，没有退让，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试图把她再往怀里拉近些，女人就僵着身子不肯配合，这反倒叫他感到一些尴尬，也不敢贸然造次。
新闻联播突兀的响起来了，乔斌抽出手来接听了，是老婆打过来的，问他今晚跑哪里锻炼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明天你不是还有台手术要做的嘛。
乔斌喏喏的回她说，这就回来，这就回来。
他接电话的时候，女人顺势站了起来，拍打了身上潮气，有些难为情的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走吧。谢谢你哎。
10
乔斌突然感到心里发慌了，仿佛自己掉进河里，眼看着就要沉下去，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可以救他的。
他觉得自己举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而这个女人就是一把稻草，眼看风就要把它吹走了。
夜色中的乔斌出乎他自己预料的失控起来，他一把抱过身边的女人，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正对了自己，不由分说的去亲她的嘴。
女人像是受到惊吓，慌张的把头摇晃了避让，双手胡乱的挡住他。
乔斌顿时有些莫名的恼火，放弃了亲吻她的企图，而是粗暴的摁住了女人的胸口，仿佛握住两大团饱满的棉花糖，使劲的狠命的要挤压出里面的糖来。
女人恼怒起来，呵斥他，你弄疼我了，你发什么神经啊！
乔斌终于放开了她，是被她朝他档上踢过来的几脚推开的。
女人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鸟，仓促逃往土地庙前，骑了车子落荒而逃，转眼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了。
乔斌缓过神来了，心里有些紧张，有些不甘，忐忑了，沮丧了。他觉得刚刚的那一幕有些后怕，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丑陋的撒？
土地庙前空无一人，大香炉里不知道是谁刚刚插上了一炷香，袅袅的升起一缕一缕的青烟。
透过淡淡的青烟，乔斌看见土地庙里的土地老爷正端坐在中央，似笑非笑的盯住他望，望的他心里直发毛。
2017/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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