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望中，从此不相逢！/ 爷爷的春天

第723片树叶儿

我的记忆中，爷爷最早是个爱说话的人，要不然我们姊妹小时候，怎么会听他唠叨很多三国水浒的故事呢。

只是后来我们慢慢的长大了，发觉爷爷不怎么多说话了。

奶奶跟他形成了特别大的反差，我们不止一次听到爷爷跟她嘀咕，孩子有孩子的事，你不要成天叨咕，他们怕的要嫌烦呢。老要斯样，忍住些个撒。

 在我们后来一次次的回想起爷爷的晚年时，都觉得除了他的几次大病，几乎说不出印象深刻的事来了。

他晚年一次得了轻度脑溢血，一次不记得是因为什么病，在家里躺了好几个月。

那时候爷爷已经很少讲话了，总是早早的起床，泡上一大瓷缸茶水，精神好时，在院子里安静的打一趟陈氏太极拳，最后总是鼻音很重的哼一声：嗯！伴随着清脆的击掌，收起动作，坐进有点松动了的藤椅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还会穿戴整齐了，出门去走走，严肃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弄得碰见他的街坊邻居回头总要问我们，大爹爹怎么了？没怎么呀！那好好的跟他打招呼怎么不睬们的？

他们不晓得那几年爷爷的视力早就不行了，耳朵也明显的背了，站在跟前他都不一定听得清你在说什么。

说起来我们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大事，爷爷都特别紧张，弄得自己像一只惊弓之鸟，稍微有个什么岔子，他就抖抖活活担心不已，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会那样的。

这时候倘若谁碰碎了一只调羹，甚至是家里的黑猫跳上桌子，在他眼里都是天大的事情，必须郑重其事的对待了。

每年的元旦除夕春节初五正月半清明端午七月半中秋，他都有一套重复了好多年的礼数，点香烧纸磕头跪拜，各种繁琐的仪式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看着闹着，觉得很好玩，等到大了就认为他有些夸张了，哪要这么郑重其事的撒。

每每这时候他都板着脸跟我们说，不作兴这么说的，天上是有神明的。

一年四季里，爷爷最喜欢春天。

春天的时候，他喜欢去老家东边的灌溉河堤上走走逛逛，还尤其愿意叫上我们姊妹中的哪一个，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直到后来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带有他年轻时候，耕作劳动的几块自留地，有他儿时的玩伴和数不清的三亲四戚。

春天的灌溉河水流湍急，两岸的油菜花长势喜人，不知名的小草小花，红红紫紫的点缀在，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绿丛中。

要是碰见熟人故交，他就喊人家站下来聊上几句，转身招呼身后不远处的我们，小娟子，小二子，三子，你们过来撒！我跟你说这位是谁谁谁。然后呢就啰里啰嗦的跟人家介绍，我们的那些可笑的成绩与特长。

说到这些事，其实我们姊妹仨都有相同的经历，也都最厌烦他当年这么做。

姐姐和弟弟倒也罢了，他们俩一个清秀文静，一个老实乖巧，我呢，我算什么呢，那时候亲友们都很不客气的喊我叫二呆子，二地主。

我常常因为心虚羞愧，而不是很乐意跟他出去，要不是他每次都会买些好吃的让我尝到甜头，说什么我都不可能陪他外去的吧。

从小到大，我知道在家里的亲友中，不切实际夸大其词的表扬我最多的，就是我的爷爷了。

有一年春节，那时候爷爷离开我们已经超过20年了，我们一家人闲聊起爷爷在时的种种，忽然发觉那么多年里，我们每个人的几乎每一件稍微重大一点的事情发生时，都少不了他呢。

升学，生病，生日，工作，特别是我，小时候老是不消停，动不动就惹祸，奶奶总是风风火火的不是跟我吵，就是跟人家蛮，爷爷却是安静的跟在她身边，不失时机的跟人家温和又诚恳的道歉赔不是。

每次回家都是奶奶劈头盖脸的骂我个狗血喷头，爷爷却从来都是不吭一声，顶多就是轻声说了，以后不能这样了啊。

那一年我刚刚参加工作，生日当天，回去的晚了，半路上撞见出来迎我的爷爷，当时正好我跟一位才认识的同事一起走着，他一眼看见了，欢喜的了不得，喊住人家小姑娘问这问那，还一个劲的夸我好呢，喜欢看书，会唱歌，很有文艺才能。弄得我脸红心慌的，人家也是莫名其妙。

回去我就怪他多嘴多舌的，让人家笑话。他也不恼，笑呵呵的说，你看看，我就说了嘛，小二子将来是不愁找不到老婆的！这个女孩子呱呱叫！

这么说的时候，他简直就是满面春风，藏都藏不住的欢天喜地。

爷爷走了之后的第二年，我们姊妹仨跟着奶奶和父母去看他，那时正是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灌溉河东是望不见尽头的农田，到处是翠绿的杨柳，那些我们依然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鲜艳的像是画出来的，乡间的空气是透明的，风里有清甜的香气，呼呼的扑在我们身上，却一点儿都不冷。

我忽然就想啊，要是爷爷还在，要是他精神还好，这样的春天，他肯定是要喊上我们，陪他一起到这里转悠几圈的。

过了多少年，我才终于明白，其实爷爷喜欢的哪里是春天呢，我们才是他的春天。

2018年2月24日

感 谢

@董万芳先生

授权使用本组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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