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挥之不去;未来,接踵而来 / 夏日澡堂
第779片树叶儿
午后难得闲下来,预备睡个午觉的,却怎么也合不上眼,头脑里各种近期需要落实的杂事,仿佛一团毛线,看不见的手在使劲的扯。
书上动不动就说要学会清空自己和头脑,天晓得怎么才能做到。
也许这些玄乎的貌似正确的话,都是那些闲着的人才想得起来说的吧。
话可以说的很漂亮,然鹅日子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没办法抽身逃离的。
索性起来,关照二老一声,去门口的澡堂泡泡了。
刚刚在屋里望见的窗玻璃外的云朵,像一大片鱼鳞,慢慢的随着大鱼的呼吸起伏移动。
现在抬头看了,却是聚拢成一个偌大的不规整的圆,圈起中间一块蔚蓝的天色,如同一方池塘。
澡堂里的人少的不像话,我瞄了一眼,澡客连我就俩,另一位是个古稀上下的老者,盖了澡巾半躺在位子上,翘着的二郎腿,跟着举在手里的手机上放的老歌《采红菱》,不停的抖动,他没能跟上歌子的节奏,倒是不急,他抖他的,它唱它的。
池子里满是雾气,热气蒸腾,照例下不去。
这家澡堂总是这样,回回把水烧的滚烫,像是存心不让人好好的洗。澡客们抗议过很多次了,没有效果。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其实我们能够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微乎其微,好在我们多少还残留着一些选择权。
是的,无法决定,可以取舍。取舍何尝不是一种决定呢。
来这家澡堂的人,很多和我一样,虽说对它有种种的不满,可因为图它近省事,还不是勉强了一年一年的进来出去。
这就是说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其实并不代表我们的内心,不代表我们就是喜欢的。
但是还能怎么样呢?生而为人,勉为其难的事不是一两件吧,谁又不是不如意事常八九?
在热气腾腾的池口上老老实实的坐着,恍惚里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夏天的傍晚或者冬天的晚上,爷爷喜欢喊上我跟弟弟,说是陪他去洗个澡。
祖孙仨一前一后在氾水大街上走着,我和弟弟轮番上演不想去了的把戏,爷爷每次都是乐呵呵的去路边的杂食店买些零食过来,均分了塞到我们手里,哄我们继续跟他去澡堂。
这种小伎俩玩得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仿佛后来看的电影里的回放镜头。
可是爷爷每次都像是第一次碰上我们赌气,认真的哄,认真的拽,认真的掏钱,认真的去买。
我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后来的很多年里,长大了的我们好像从来不曾再陪爷爷去过澡堂,我们甚至都不曾留意那些年里的爷爷,到底是如何解决了洗澡的问题。
他去世的前两天,我的父亲喊我们搭手帮忙,为衰弱的像一张旧画报纸的爷爷擦洗身子。
我只是记得老迈虚弱的爷爷瞥见我们在边上,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的父亲褪下他的短裤衩,他艰难而羞愧的撅着嘴,示意我们兄弟先出去回避一下。
是的,那些年里,我们几乎无视了爷爷奶奶是如何一年一年的变老的,我们成天忙着和朋友们耳鬓厮磨,消耗挥霍着自以为是五彩缤纷的青春时光。
就连每次去洗澡,都是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哄到澡堂里去,一边洗一边打打闹闹。
再后来年岁渐长,走动的圈子日益小了,那么多的朋友像是被光阴的筛子过滤了几轮,留下来的也无非是张三李四几个人而已。
再去澡堂,不会超过三个人的。除了抢着买澡筹,多数时间都是安静下来的,说说话抽抽烟,穿了衣服推了车,在澡堂门口挥手说,下次再聊。
这个下次也许很快,也许就没有下次了。
正东想西想的出神,跑堂的老爷子忽然朗声问我,你家小皮王怎么没来? 儿子出生之后,我来澡堂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是怕在家里洗会把他冻着。
其实每次都是他的爷爷负责的,老爷子嫌我不在行,给他洗不好。
我倒也乐得轻松了。
儿子喜欢洗澡,主要是喜欢玩水,每次带了我们意想不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澡堂,赖在池子里演练他想出来的游戏,自得其乐。
临走时也总是囔囔了顺便在吧台买些饮料奥利奥奇趣蛋彩虹糖之类的吃食。
我们说归说,临了还是回回满足了他。
就像当年我们的爷爷对我们那样。
跑堂的大爷过来收拾热毛巾把子,顺势歪在我边上的躺椅上坐了,跟我聊了几句,抱怨现在来洗澡的人真少!老板都亏死了,那个谁谁,去年天天来捞一把的,今年不来了。还有那个西头的会说笑的老王头,就是每次都要谈人家爬灰的,也不来了。
我说怎么了?去西头新开的浴室了?大爷说哪儿耶!都死啦!明年大爷也不来了,因为老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边上的那个听手机的老者插嘴说,明年澡堂开不开,还不晓得呢。我们都笑了附和,我问他在听的什么呀?
老者起身凑过来,举着手机给我看,嘴上说是朋友圈里的人发的小视频。
呵呵,这是位时髦的老人,我更好奇的是谁会在他的朋友圈里?他的儿女和亲戚们吧?
写到这里了,刚刚儿子电话来,问我今天带不带他洗澡?他说夏天啦,澡堂很快就要关门了,我们想天天洗都是不可能的!
呵呵,夏天就在门口了,澡堂就要关门了。
那些曾经那么熟悉的,现在离我们越来越远的事物,真的是不可阻挡的凋零颓败下来。
这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感伤的吧。
毕竟,就连70岁的老人都学会玩微信了。
那些过去的回忆一直在提醒着:我在呢,等等撒!
而那些正在赶来的一切,热切的呼唤着:我来了,赶快啊!
2018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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