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去有我好看的了，你们闹死个人！”/ 小区值守札记（1）

第1209片树叶儿

第一天上岗站在大门口时，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戴了口罩，把衣领后面连着的帽子也拉在头上。其实又有什么难为情的呢？心理作用吧，好像是怕被熟人看到。熟人看到又怎么样呢？骨子里还是觉得门卫这个岗位会被人瞧不起。

哎呀，平时我们不是总在喊，三百六十行都一样，都是干的革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罢了。一个个喊的声情并茂情真意切，事实上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由此联想到那些人生中遭遇大起大落的人，的确是很了不起的。那种巨大的落差，能够调整适应过来，就很难的。

难怪最近看到不少外地的视频，跟搞笑段子似的，一些在职的或者退下来的干部，成了冲动的对象，大约就是因为门卫物业的盘查，让他们感到是一种冒犯，十万个不适应之下，公然做出了违反当前禁令的事，接着面对的处分会让他们更加出丑了。冲动是魔鬼啊！

我们值守的小区，有400多户，整体素质感觉还蛮高的，进出的人并不是很多，有时候半天也没几个人影过来。闲着时便跟同班次的物业聊天，一谈才知道他们的报酬真的不高。

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物业和保安这类职业的薪酬至少在三千上下撒，每天就在那么一点儿大的地盘上转圈，还有夜班，其实很辛苦的。结果是多少呢？才一千出头。一位大哥笑得不轻，说大兄弟，哪天要是您来做我们公司的老板就好啦！边上的一位老人说，我看不一定，等他来做了，估计还是一千块大洋！天下老板一个样，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说得我哭笑不得。

他们告诉我，说实话这个待遇他们自己也满足了，虽说也辛苦，没有一天不上满8个小时的，碰到节假日还不能请假，但是不怪人家啊，自己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特长，纯粹就是挣的辛苦钱，知足啦！好歹挣些小钱，解决了自己的零花，手头活套些个，还能贴补点家用，在儿孙面前说话也好高两声，腰眼子直一直，划算呢。边上的人打趣，鬼话！你还不是都偷偷塞给儿媳妇了！想爬灰的虎头心思呢！说话的这位脸一黑，隔着口罩吼了一声：死过去！

上午物业去楼道喷洒消毒水，没一会儿过来一位居民，一脸的不高兴，数落了几句。我忙问什么情况，原来她反映整个楼道几乎都喷过了，凭什么就她家的没喷？再一问，还真是的，喷洒的师傅因为药水不够了，就没有再去补上。业主气呼呼地说，那你们是吃干饭的啊！就不能几家匀着点？一点儿数都不得，真是的！赶忙电话通知师傅快些个补上去喷了，这才没了话。果然是不患多寡，患不均啊。

一位居民出门去，临走时言辞闪烁了跟我们嘀咕：小区后面的会所那儿有人聚集打牌，连口罩都不带！你们到底管不管撒！说完还神色紧张地扭头望了望。会所远着呢，什么也看不到的。这还了得！我跟业委会的一位大姐马上整装出发，兴冲冲赶过去。情报属实。

五六位大妈围着一张小凳子，正在玩牌，其中有几位没带口罩。我走过去几步，语气很严肃地说起来：各位就不能再忍忍啊！都什么形势了？不看手机啊！来回扯了几句，还好，大妈们一个个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散了，没戴口罩的也边走边掏出来很不情愿地带上去，好像都是N95的。

经过我们身边时，一位大妈一脸的轻蔑，嘟囔了：管我们倒来神呢，有人家打麻将，你们就装看不到了！我们立刻盯上去问，真的假的啊？哪一家？我们肯定要管的！大妈不吭声了，转过头去，呶呶嘴，拿眼神示意我们是南边的某一幢楼上。我又问，会不会是人家家里面几个人？屁！他家就是开棋牌室的！

回到门卫室，我们商量起这个情况，一位物业大哥说，是的，那位反映情况的大姐家也是开棋牌室的。我顿时想起两句话来：同行是冤家；要充分相信和依赖群众，这是我们赢得胜利的一大法宝。

去小区里面转了一圈，回头老远看到门口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有事发生的样子。小跑过去，一问，还真的有了新情况。一位大姐刚刚从南京回来，还是在医院里待了10多天。赶紧打电话请示汇报。说要请她去县疾控中心检查，开好证明才能让她回家，自我隔离14天。她的穿着棉睡衣的老公有点来火了，大约以为出来迎接下就行了，都没想到要换衣服。然后开始各种争辩，他们夫妇之间也开始抱怨起来。不过好在还是通情达理的，然后老公愤愤不平地回了小区，大姐骑了电动车去了疾控中心。

过了一会儿，电话来了，疾控中心不让进，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这下我们理亏了，老公同志开始各种生气，责怪我们为什么不安排车子和人陪着去？！为什么没有温度计就在门口测量？！你们说一声倒轻巧，我老婆骑车那么远，容易啊！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事撒！

说实话温度计这事我们第一天接岗时就提过的，但是实在没办法，上面协调不过来，还在想办法调剂中。只好再跟上面联系了，请示怎么办，不一会电话来了，说请她回来在小区门口坐等，马上安排一位医务人员过来对接。

不一会儿大姐又骑回头了，表情语气都大不一样了，看我的眼色就好像我是一大坨臭狗屎，嫌弃的不得了。我也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凑过去，说不好意思啊，我们的环节出了点问题，那边人手不够，害得你白跑一趟，再等下，马上就有专人过来的。大姐很严厉地批评我：“你们这种工作作风！我都不晓得说你们什么好了！”

我们都陪着笑脸，又适时地辩解了几句，非常时期很正常的，大家多体谅多理解！你以为我们好得意要站在这儿拦住你不让进门啊！还不是为了你和小区的安全嘛！她老公又跟过来囔了，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质问：我现在就问你们，为什么不买好温度计！害我老婆来回跑冻的要死！

刚刚我们在等着时，门卫悄悄告诉过我，其实他们家是有私家车的，男的闯气，才没肯送的。我想起这个茬来，粗声大气地冲他：我看大哥你就安稳些个，不要再起哄了！怪他怪你的，有用啊！出现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了，大老爷们啰哩叭嗦的，我看最不对的就是你！明明家里有车，为什么刚才不去送大姐！哪有你这样做丈夫的撒！患难见真情，这还没怎么样呢！咦，大姐人呢？不是我挑唆啊，我看你真要好好说说他！大姐拿眼睛深深地瞟了他一眼，又瞟了他一眼。

说话间镇里安排的医护人员和社区的网格员都赶来了，一通忙碌，虚惊一场。

送他们回去，大哥摆了个难看的脸色把我，哼一声：家去有我好看的了，你们闹死个人！我解释说，哎，哪块是我们闹的撒，明明是可恶的疫情啊！那个杀千刀的病毒！

这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

今天一早，温枪到了。

2020年2月18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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