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子又把车开下河了
第20期
讲故事/七月
编 辑/王如玉
千叶树/点蓝字加关注
01
一大早手机响了，铃声倒没有吓着我，吓着我的是二娘。
二娘火上房似的告诉我，翔子又把车开下河了，这一回他没能爬上来。
二娘在手机那头哽咽了，才42啊，怎么就不想活呐。
二娘是个哥们，朋友圈里他和翔子感情最深。他们从幼儿园开始，一路同班，按二娘的说法，翔子简直就是他的保护神，光是为他打抱不平出头出气的架，就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02
两个人从光华职业学校毕业后，一起应聘到开发区的一家机电设备加工厂。
没多久，因为管事的老是刁难二娘，翔子拦住他质问，他很不屑地说，我就是看不惯这小子男不男女不女的。翔子当时就恼了，警告他要学会尊重人。对方轻蔑地一笑，关你屁事，你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同性恋哦。翔子飞起一脚踢在他裆里，送到人医躺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
这以后的很多年，两个人都不上班了，合伙开店，开得我们眼花缭乱。小面馆，服装摊，箱包铺。有一年居然还在六号岗亭边上开了个鲜花店，动不动喊我们过去，绞尽脑汁地推敲各种祝贺语。
看着他们搭伙折腾，也没见他们挣多少银子，不过每次聚会总是他们中的一个抢着买单。二娘说，翔子交待过，你们都是上班族，没我们活套。
二娘很敏感，心眼也小，有时候我们随意说个什么，他也要想很多，然后将脸一沉，摆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们从没有见过他跟翔子红过脸。两个人的默契实在叫人嫉妒。一起做生意这么多年，不要说吵架了，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过，实在算得上是个奇迹。
03
翔子大喜的时候，一直烟酒不沾的二娘，烟也点上了，酒也喝上了，开心得了不得，搂住一对新人，哥啊嫂子啊喊得新娘子很不自然。我们笑他太浮夸了，搞得拍电影一样。他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晓得什么啊，这是我亲哥，这是我亲嫂子啊。
二娘的婚事，差不多全是翔子夫妇给张罗的。他看上了翔子老婆的一个闺蜜，托翔子老婆去透一下，对方很干脆的回掉了。
翔子劝他不要放弃，多表现多关心人家，坚持了大半年，翔子让老婆把闺蜜喊到家里来，弄了一桌子菜，当着二娘面要闺蜜表个态。
翔子说，我兄弟的人品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你既然是我们的小妹，就应该相信我的眼光。女人找老公，钱多长得帅，都靠不住。你给句痛快话吧。
二娘的脸和闺蜜的脸都窘得跟西红柿一样，闺蜜嗫嚅着答应要不先处处吧。结果就成啦。
04
那时候我们时不时地凑到一起玩斗地主，去翔子家的次数比较多，我们在客厅里熬通宵，二娘的老婆带着孩子跟着忙，多迟也不回去，娘儿俩挤到翔子老婆的床上，倒头就睡。他们两家好得就像一家似的。
八年前他们关掉麻雀窝大的小中介公司，出人意料地开起了出租，两个人对班倒，再有聚会，就很少一起出现了。
第二年冬天的一个早上，二娘咋咋呼呼地把我们叫去城市河上，我们赶过去时，已经围了一堆人，110的警车也在，还有台升降吊车正在从河里吊东西。
翔子昨夜开车，居然开到河里去了，自己爬上来，冻得直抖，赶忙跑去宝胜浴室泡澡，完了回去倒头就睡。当地晨练的居民发现了河边青蛙一样的车头，赶紧打来110。忙乎了半天的警察，狠狠地训了翔子，二娘磕头捣浆地赔不是；还不放心地左问右问，翔哥你没伤着吧。
05
有一年春节，翔子喊我们哥几个去他家喝酒，想出各种名堂来闹酒，其中一个就是喊二娘一家三口和他老婆孩子一起站过来，感谢大家的帮衬。
翔子自己倒满一大杯文绉绉地说了一段话，我姚春翔半辈子活下来了，妻贤子孝，哥们给脸，还有二娘兄弟，值啦。
二娘也跟着动了情，结结巴巴地说，亲哥哥又如何？娘老子又如何？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翔哥待我情。
我们哄然大笑，纷纷叫囔牙酸掉啦。
06
出租车的生意，说不好就不好起来，份子钱高了，私家车多了，黑车更是拦不住，有时候兜兜转转一整宿，也拉不到几个客。
三年前的夏天，翔子夜班拉一个客去南京，又连夜赶回来，结果在高速上追尾，撞到护栏上，翻了个底朝天。
翔子在苏北人医住了五个月，出院后一直要吃四五种药，更让他揪心的是，脸上绞了十几针，留下道猩红的长疤，像条蚂蟥叮着，从左脸颊延伸到下巴。
翔子是多帅气的人啊，这个真让他受不了了。慢慢地他的脾气也跟着变了，说话少了，不怎么愿意参加聚会了，更不喊我们去他家聚聚了。很快牌也不玩了，我们猜想每月的药费是个不小的负担吧。
07
翔子和老婆之间开始怄气争吵冷战了，渐渐地连吵嘴也提不起精神来。
有一次我在时代超市碰见他老婆买色拉油和洗衣液，拉住我说了半天，都是抱抱怨怨的话，临走再三关照我，有空去看看，开导开导他。她担心再这样下去，他这个人就废掉了。
二娘比谁都着急，又不忍心说他，以前是两个人轮番上车的，现在翔子不肯换了，只开夜班。二娘懂他的意思，又舍不得他，只好说要不我们还是改行做别的吧。可是说归说，哪里这么容易换的啊，就一直半死不活地拖着了，没想到出事了。
二娘死活认定，翔子这回是故意的，就是存心开到河里去的，他是不想活了。
翔子老婆哭的像个鬼，直怪自己不好，出事的那几天，天天吵，还说了离婚的丧气话。翔子慢悠悠地说，离就离吧，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了，这种日子就是个无底洞看不到头，过着也不得多大意思的。他这么一说吓得他老婆不敢再吵了，掉过头来又劝他想开点。他苦笑了说，真的不得过头了。他老婆说我们还有儿子，朝孩子身上看看嘛。
翔子叹口气说，儿子你带着，你要是嫌累赘，我就托付给我二娘兄弟，他会带大儿子的。
翔子老婆这么说时，二娘哇哇地嚎起来，跪在灵堂上不肯站起来。
二娘说，哥啊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兄弟的嘛，你还是没拿我当兄弟啊。
临到要出殡了，二娘把翔子的儿子喊过来，又把自己老婆叫来，跟我们说，哥几个，今天当着翔子的面，你们给我做个见证吧。
翔子的儿子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喊二娘一声爸。二娘应了；又拉孩子一起跪下来，父子俩给翔子磕了三个头。
二娘抬起头，腰挺得笔直，他说哥你放心地走吧。
在场的很多人，哭成了一条声。
2016-3-18 晚于然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