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桃花红

第33篇

说心情/七月

编    辑/王如玉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说起来有些奇怪，这几天不断地梦见爷爷奶奶。

爷爷去世十多年了，就安葬在老家氾水，我只去看过两次。前年奶奶走了，我们回老家把爷爷的坟也迁到了望直港，和奶奶的合在一起。

合坟那天，我们想起从前二老都在时，每次奶奶发火，爷爷总是笑而不答。我们问他，他总说我当她唱戏呢，等我不在了，她要找个人跟她吵，恐怕也没哪个睬她。

爷爷清静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要听奶奶的唠叨，应该不再冷清了吧。争争吵吵一辈子，到最后还是两个人在一起，真的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爷爷临去世前的很长一段日子，神志已经模糊了，却突然记起早些时候的很多事情。他反复地劝我，这次试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再来。然后又说小贾这孩子好啊，老实，你在她心里有分量。

我故意逗他，说老不问少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爷爷自顾抬起白发苍然的头，定定地凝望着窗子外面地小院子，院子的南墙根里，雪白的梨花儿缀满枝桠间。他沉浸在回忆里了，悠悠地说，昨晚小贾那孩子来找你的，我说你没来，她叹了口气呢。

其实那时侯我早就工作了，小贾成了人家的爱人，也已经有好几年了。

02

奶奶走之前和我住着，我知道她很开心。她以前一直担心会等不到我的孩子出生，也生怕我的家会散了。我说您瞎操什么心啊，就等着做您的太上老君吧。她就笑笑说要真是老不死的就好了。

结果直到她去了，我还是没能有个孩子，奶奶临终的时候，拉了我的手说，乖啊，没见到我的大重孙，难过呐。

更早的时候，她已经背着我的爸妈，塞了八千块钱到我手上，说是留给我的孩子呢，好让他晓得他还有个老太。

我们姐弟三人是爷爷奶奶的宝贝，他们疼爱我们的方式迥然不同。爷爷念过私塾，做过村干部和镇上迎春饭店的经理，是个稳重少言的人。

除了和我们讲水浒三国，通常他都不怎么说话。他始终用慈爱宽容的目光，看着我们一天天成长。他鼓励我们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即使错了也从不指责，在事后告诉我们错在哪里，要吸取什么教训。

记忆里他有过的几次愤怒，全是因为父亲打我们。

爷爷为我们做了很多，可从没有听他说过什么关于他年轻时候的事，以及后来他对我们姐弟如何怎样，都是奶奶或者我们的父母说起来的。奶奶好像生怕我们更喜欢爷爷，一直很少说到爷爷对我们的好。

我小时候在县人医住院，爷爷居然每天都来回跑四十里的路去看护我，还到处求人开偏方，谁也拦不住。

我到小尹庄读书以后，每次回来或者返校，他总要接送。为此同学笑话我，我也觉得很伤自尊，冲他发火，不许他再这样了。

他却从不恼火，还是影子一样的跟在我身后。有一回下大雨，班车误了整整半天，他一直在车站里等，等到班车终于开过来，小跑着凑到车门口站定了。

我的一帮同学一看见他就笑，我当场火冒三丈，骂他跟屁虫，太讨厌。他呵呵地陪着笑脸，诺诺的说没有等我，是正好顺路，把伞递给我，自己走进瓢泼的雨里。

唉，年轻的不懂事就是这样子了。

这样的事，也一定在许多家庭里发生过吧。

03

回忆中的爷爷就像一条宽阔深厚的大河，安静从容地流淌。

而奶奶却像一团火，因为不识字，常常以农村妇女自居，好象她的所有不好不对，都是天经地义的。惹急了，她干脆就嚷嚷，我瞎屁不识一个，你跟我一般见识啊。

奶奶的火暴脾气和她的护短一样出名，年轻时和人吵架，一蹦三尺高，什么祖宗八代的话都骂得出来。

我们小时候最恐怖的事，便是奶奶的不断寻死和闹事。有一次我的同学告诉我，说我奶奶其实不是嫡亲的，我回去问，她马上铁青了脸，二话不说，操起门后的大锹，怒冲冲杀到人家门上，扬言要撕烂人家的嘴。

同学的话是真的,这其实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但是奶奶特别忌讳，好象这是她的死穴，谁都不能碰；谁碰，她就和谁拼命。奶奶说有假儿，没假孙。没有你们三个子孙，我有什么活头啊，死了算了。

我们家是个大家族，爷爷兄妹五个，奶奶姐妹七个，他们都是老大，人口实在是太多，每天杂七杂八的事情更多，加上我们姐弟小时候又体弱多病，奶奶和爷爷帮助父母分担了太多生活的艰辛。

奶奶70岁以后，爸妈让她享享福，不许她再做什么家务，她就来气，到处说我们嫌弃她，骂她不中用了，弄得我们哭笑不得。我们成家以后和她分开住，遇到爸妈出门，她就找人给我们打电话，叫我们过去吃饭，她忙得乐颠颠的。开饭了，她不吃，在边上坐着，也没几颗牙的瘪嘴上，抿支飞马的香烟，抽的少，燃的多，津津有味的望着我们吃。

奶奶的最后几年里，常常说起爷爷，她想他了，最后就叹口气，坏了，老头子是招我下去啦。

在我们的记忆中，奶奶很少是安静悠闲的，例外的是有时候，她和爷爷一起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奶奶一直想种上桃花，这和她风风火火的个性有关吧，她喜欢满树桃花盛开时的那份热闹和火暴，可惜始终没能如愿。倒是几株梨树，每年地开很放肆地开了，奶奶却很不屑，讥笑它们惨白兮兮的，一望就是倒霉相。

04

这一次，我们一大家10多口人去上坟，回来时车沿着公路疾驶，12岁的外甥女和8岁的侄儿忽然大叫起来，喊着闹着要停车。

他们居然发现了运河边上的一大片桃林，大朵大朵粉红的花球，开出一个热烈丰盈的画境。两个孩子用夸张的神情和倔强的请求，表达他们的欢喜。

陪两个孩子站在桃林边上，我想念爷爷和奶奶，如果他们看见这一幕，想必一定要欢喜的流泪吧。

2016年3月31日午夜

想爷爷奶奶了，翻出这篇10年前的清明时，给他们上坟回来后写下来的文字；却再也写不出更多的话来。

想到这个，实在是沮丧啊。我不知道你们在那边是不是很快乐，会不会还是吵架？

我很好，你们别担心我啊。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