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着兄弟一杯酒
第37期
说心情/七月
编 辑/王如玉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陶金纯,享年44岁,是我在小尹庄财会班念书时的同桌。
亲爱的兄弟,你此刻已经长眠于地下三个年头了。
你已经不能和我们一样,脱下冬装,迎接明媚的春色;也不能读到,我在这个阳光澄明的早晨,写下的这些文字。
我一直坚信文字是有温度和力量的,这几行字写在雪白的稿笺上,却冰冷刺目。
02
1987年的秋天,我们几十个乡村少年,怀揣中考失败的沮丧和对未知生活的忐忑,第一次离开父母聚集到,小尹庄这个陌生而偏僻的小镇上。很快,我有了几位要好的同学,走得最近的就是你了。我们佩服你的一手字秀气洒脱,夸你时,你总是很难为情,摆手说爱好而已。没过多久,我们成了同桌。
因为是职业中学,没有普通高中的紧张与严厉,我们有着大把大把旺盛的精力,奔突了寻找宣泄的出口。
我努力想成为一个文学青年。有一天,你诚恳地提出,陪我一起练练字吧,以后投稿,字好看也许命中率会高些呢。
在我找来的无数本便条一样的材料入库单上,一页一页,你先写下一排字,留出空白让我照着写。写了两个月你看出我的热情的减退,改成了抄录唐诗宋词,来激发我的兴致。
这样大约练了有一年多。两年财会班毕业后,父亲曾经评价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练成了勉强捧得上台盘的字。此后的若干年里,碰到有人因为客气,说我的字写的不错,我总是马上想到你。
亲爱的兄弟,这是你给我的伴随一生的馈赠。
03
因为比我年长一岁,又长得魁梧结实,很多时候你都是兄长一样地照顾我。
有一回,我们几个人吃完宵夜,和镇上的几个青年发生了冲突,双方在夜色中的大街上对峙起来。你忽然提出让我跑回学校去喊人来。另一个同学说有屁用,等救兵赶来我们早被打趴下了;你却执意撵我走。
在往回奔跑的小路上,我恍然醒悟到,原来你是怕我经不起打,吃了眼前亏。想到这一层意思,我心里一暖,鼻子却马上酸了。我转头却看不到置身于深重的夜色里的你。
还有一回,是一位兄弟20岁生日,宴席上闹酒,我被窘着,你手一扬,大声说我兄弟的酒,我代劳。你们不要为难他啊。
结果你被灌得大醉,半夜里摸索了起来狂吐。我因为不理解,责怪你是自作自受,我说我高低不喝,又能怎么样,谁要你多事逞能了?活该。你趴在床沿上喘息,努力地摆摆手,憨笑说,兄弟,你的面子我是要撑起来的。你不要管,有我呢。
随了年岁的渐长,我依旧不能接受这样的逻辑;却懊悔当时如此粗暴地,掸拂了你的情谊。要是能去拧一个热毛巾把,倒一杯温开水给你,那该多好。
04
青春总是匆促,两年倏忽而过。毕业时你执意邀请我去你天平槐树老家过了暑假,在天平大桥上挥手告别,我让你一定找机会去我家玩几天。
接下来的年头里,我东走西挪,乡下城里,历经七、八次搬家,这份邀约一直落了空。
再以后,我们之间的联系一年比一年稀松了,只是隔些时日互通一个电话。有时你会来看看我,也从不预约,你说兄弟你忙了,碰见了就聊聊,没事的。
有时读到我写的小豆腐块,你会不厌其烦地打电话来鼓励一下,你说虽然我不懂,发表了就说明挺好。然后又说,我很喜欢你这篇文章的开头,下一次你就会换成说是喜欢上那一篇的结尾。我知道你是故意要每一次说的都不一样,你是担心我认为你没有看明白。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进去了。偶尔遇到报纸杂志上印错了,你会表示出莫大的遗憾,你担心读者会把这个错误记在我的头上,你生怕人家会讥讽我水平太差。
你一直辗转于几个乡镇和企业之间,我猜想有一段你应该是过得很不开心,问起时你每次都笑了说,哪有啊,工作省心,你嫂子又好,你不用为我操心的。
05
大约是几年前吧,偶然听一位同学说你在人医住院了,我很吃惊,放下手里的活儿赶过去看你。
你躺在病床上,看见一进门的我,立刻咧开嘴笑了,招手让我坐到床边。出院时我找了辆车,送你回到乡下,举手之劳而已,你却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有一段,你突然接连打了好多次电话约我坐坐,问我要不要找几个朋友聚聚。后来你才告诉我,是听说我的生活发生了变故,怕我难受想让哥几个陪陪我。
这几年,时常有同学朋友召集小聚一下,我因为畏惧喝酒,每每推脱。他们都希望你喊我过去,你就打了,挂了电话又发来短信,关照说别勉强,不想来就不必来,没事的。
你走的前一年年底的一个晚上,几位同学碰到了,又让你打给我,饭局快结束时,我赶了过去,陪你们坐了聊了一阵,你特别开心。
直到前几天,一位同学告诉我,你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尽量不要勉强老何,他忙呢。我当时觉得自己很混账,为什么不和你们多聚聚呢?喝一杯酒又能算多大的事啊?可是,以后就算有再多的聚会,你都不会再来了;你再也不能尝到菜鲜了,我的兄弟。
06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生活可以容忍我们无数次地犯错,却不肯给出改正所有错误的机会。就像今年绽放在枝头的花朵,已经不是去年开过的那一朵了。
说起来,我和你之间,总是我愧疚于你。有一些承诺,总以为还来得及兑现,可是现在,就连我留着你的手机号码,你却怎么也不肯接听了。
那天嫂子哭着告诉我们,春节时你感到心口疼,初七转院去了上海,嫂子看你难受,叫你通知我们哥几个一下,好陪陪你。你执意不肯,你说尽量不要打扰我们。
病危时你嘱咐嫂子,一定要记下我的号码,还有刘海清、鲁衍达、曹青年,有事情他们哥几个一定会帮忙,我在与不在都一样的。
07
如今你真的不在了,兄弟,我在你灵前磕了三个头。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以忠厚温良,陪我走过青春的一段旅程;谢谢你留给我,这么多美好纯粹的友谊与回忆,甚至还包括一些遗憾。
我晓得我这么说了,你肯定又会难为情,摇摇手说这些都不值一提;然而它们都融入了我的生活,陪伴着我,从未曾刻意想起,更不曾轻易忘记了。
我是一个不相信天堂,不相信来生的人。
所以啊亲爱的兄弟,这些和你说的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生命何其短暂,是时候该从欲望的闹市里侧身而退,同生活讲和,安守本分,注重健康,善待亲友,才是人生的要义。
倘若人的魂灵不散,亲爱的兄弟,这恐怕也会是你想要对我说的话吧。
此刻,我愿意相信,你正漫步在天堂里的一个小小花园,那里百花怒放,那里春光明媚,你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你可以写写字,还可以思念亲人,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的亲人里,一定还有一个我。
亲爱的兄弟,等将来有一天,我们哥几个还会相聚;那时候,我一定不让你代劳,我一定陪你,一醉方休。
2016年4月3日
那就好好爱吧
那就好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