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一，你来不来？
第41期
说心情/七月
编 辑/王如玉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我一直不赞成,把打麻将叫作砌长城，觉得那场面和气势相差太远;说是学文件，倒是有几分形神兼备的。数人静坐,各怀心思,斗智斗勇,各显神通。你说是学文件，天晓得在琢磨啥。
我父亲从前在氾水镇上做过厂长，有时候晚上不回家，托人带信,说加班学文件。母亲马上就把脸冷下来，做家务的动作不免就重了，一冲一冲的，直到引起爷爷奶奶的注意。奶奶说学习是好事啊，母亲说屁啊，赌钱的。
02
大概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吧，从小到大，对于打麻将，我从没有过不满和厌烦。
早些年我刚搬到宝应县城，和父亲住到一起，晚上通常自己待在父亲空荡荡的大宿舍里，寂寞冷清。父亲有时邀人回来打牌，我就隔着蓝布帘坐在床上看书，听他们一边玩牌一边絮叨，很新奇，也很温暖，感觉是又回到了老镇上六角门15号的小院子里。
小时候，放假了，逢到星期天，我在廊檐里心不在焉地写作业，父亲和几个和气的叔叔，偶尔还会有几位洋气的阿姨在堂屋打麻将，一听到桌椅响，有人要出来了，我马下低下头坐直腰，假装很入神地在思考作业。我很快就听懂了一些术语，二饼叫胸罩，八万叫大嘴，钢丝床是八条。二万为什么叫媳妇呢？忍不住了伸出头隔了门框问他们，父亲就叱我，小孩子不要瞎问。大家却哄笑起来。
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没有动过学习麻将的念头。也不太喜欢相后瘾，就是看人家打牌。但是我乐意听人家谈论麻将，谈论和麻将有关的种种奇闻趣事。譬如说糊了全字，就是风清，要掼一只大碗，或者放一挂鞭炮，还要派发喜钱给相后瘾的闲人。在氾水镇上，这种种好玩的事多呢。
03
老家镇上有位妇女，闺女出嫁当日,迎亲的人马路上堵车了，她说去看看，催一下子。两个钟头过后，迎亲的来了，她倒不见个人影。那时候哪里像现在啊，找个人全凭运气。
满屋子的人急坏了，最后还是新娘子有主见：十有八九是粘上麻将，走不动了，不等她，反正明天就回门的。知娘莫若女啊，天擦黑时她果然从牌桌上慌里慌张赶回来，一望人都散了就很来气，不等我回来就把人带走了？这个小伙简直不把老娘放在眼里，看我慢慢收拾他！1996年大年初三下午，69岁的她海底捞了张万四，大叫一声,招招糊！一头栽在桌上,麻将溅了一地,抬到医院手术室时，手心里还勒着四万。诊断是脑溢血,临走前忽然清醒过来，还是满脸欢喜，告诉儿孙，把家里祖传的翡翠麻将陪葬了，下去要玩的。
04
在氾水镇上我有个亲戚,唤做姨爹爹的,家里开了爿小百货店。有一回,有人闹事,砸坏了柜台玻璃,姨奶奶慌了神,喊我去找他回来,我一溜烟跑到镇上南巷口斜对过的工人文化活动中心,上气不接下气地报信给他。他把眼镜推了一推,说慌什么啊,等糊了这牌再回去。抬手打出一张红中,便不再管我。回头如实转告姨奶奶，她竟面露喜色地问我，听一张什么牌？想起我不懂，就掉头和闹事的人接着对骂起来。这两口子为了麻将，从年轻时吵吵打打没消停安稳过几天，直到退休了，约定一人半天，雷打不动，晚上打了烊散了场，交流一下战事和心得，倒也和睦幸福。姨爹爹去世以后，姨奶奶却高低不肯玩了，说老头子一个人冷清，我要陪他说说话。她靠着大桌子坐了，腿上放着麻将盒，探手摸出一张来，食指一搪，猜：发财，一筒。
05
前些年，港台的赌片系列在氾水镇上很是风靡了一阵子，我却不以为然。因为太悬乎，反倒显得虚假了，虚假的东西总是让人觉得没意思。
有意思的是我老家的那些朋友们，不少都是麻坛高手。我佩服他们能从中悟出人生的哲学来。他们认为麻将的灵魂在于平等,每一张牌不分大小,勿论尊卑，都被一视同仁地看重需要。四个人如同各守一座城池，进攻，退守，弃城，联盟，看和, 放牌, 各有讲究。没有一种游戏具有麻将的变化和深邃。麻将不是号称国粹么，朋友们常笑我是脑子不够用，才不敢涉足麻将界的，奚落我是畏惧和抵抗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他们时常取笑我说，三缺一，你来不来？
06
当然都是玩笑话了。我的坚决不打麻将，其实是因为我深知，自己是个缺乏自律的人，担心一旦染指，容易上瘾。
有一年冬天，母亲从乡下到我们父子处养病，那时正是父亲玩麻将的高峰期。母亲为此一直隐忍着。
有天夜里，凌晨3点多，母亲头痛得厉害，发起倔强的脾气，出门去找打麻将的父亲，找到天光大亮也没回来，直接跑回了氾水老家。我揣测母亲的这一段漫长的跌跌撞撞的路程，是由泪水陪伴的，她一定感到很绝望。
我希望自己将来不要因为这个，再让母亲伤心，也不要让我的爱人绝望，孩子焦虑。
07
现在看来，我一直错怪了麻将。其实麻将本身是没有错的。问题出在玩的人身上。
就拿父亲来说，多年以后我才明了，那几年父亲一直郁郁不得志，因为不能圆滑地处世，得罪了所谓的领导，空有一身的才干和抱负，落得满怀的委屈和不甘。
他不是个喜欢抱怨和诉说的人，最终用麻将排遣郁闷，消磨志向，抚慰委屈。没有麻将，就一定还会有别的什么。玩物丧志，玩物也是一种寄托或排解吧。如同古时的智者，大志难酬，归隐山林，唱诗纵酒。不管玩什么，度的把握才是要害。不及，则不能过瘾；过了，犹如不及，还往往有害，害人害己。
我羡慕那些拿捏得当，松弛有度的朋友，信奉小赌怡情，大赌乱性。三五好友，小聚酣战，不问输赢，享受过程，有茶有烟，有好心情，不亦乐乎。
我是最见不得那些大呼小叫，计较得失，抱怨懊悔的，觉得这样的人不是玩牌，而是被牌玩了，他是享受不了牌的乐趣的，他的喜悲在于输赢的多少吧。老话讲，牌品见人品，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估计不会很轻松吧。
08
近来风闻有些地方的大小老板，动辄就是数万十数万的麻将或者纸牌场子，着实叫人心惊肉跳。听说这样的牌局往往隐蔽，有时在湖荡的船上，有时干脆在厂子里。这样的赌法，辛苦而恐怖，迟早是要出人命的吧。这不叫玩牌，叫玩命。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有时候不免发呆，苦思冥想麻将如何会传延至今的？总归是有它存在发展的道理吧。
古人有云，不为无聊之事，何以度有限人生。尘世中英雄和将帅毕竟是少数，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需要一些慰己娱人的闲事，相伴人生的旅程。麻将正是这样带来无数的乐趣和是非，让生活多出些酸甜苦辣的滋味，多出些喜怒哀乐的色彩。
09
我的一个儿时的朋友人称吴二爷的, 前年有一回打了两天一夜牌，眉眼不睁地回家，路上有人告诉他，你家小伙出息啦，考上大宝中了。他一吓，小狗日的比老子有本事。回去摆开架势跟儿子谈心，说着话就瞌睡过去了。
去年国庆长假,说好出门旅游顺带陪客户,刚出了芦氾路，那边三缺一狂打他的手机。救场如救火啊，得，上吧。连赌整整五天, 输了八千,在洗浴中心睡了四夜。
结果一个牌友说漏了嘴，老婆跟他闹，他一时性起，老子输钱还着你的气啊，抬手甩了几个巴掌，还赶着踹了一脚，把老婆踹回了四里桥的娘家。
气性过去了上门带人，唯唯诺诺发誓今后再也不打了。泰山大人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他二话不说，跑进厨房，抢过菜刀，咚的一声，剁下小手指。老婆抓住他的手直哭:我跟你回家就是了，你发什么神经啊。掉过脸来怪老头子，逼他做什么？
断指明志的吴二爷第三天又坐到了牌桌上。牌友都不叫他二爷了，尊称“一指禅”。
“你不是发誓不再打的吗?”老婆脚前脚后撵过来跟他闹。
“我是发誓不打你，又不是不打牌。”一指禅觉得自己很委屈，又很着急。
那种感觉就好像好不容易三缺一凑齐了一个人，突然发现好好的一副新麻将，独独少了个八万，气人，到底是不是臭婆娘藏起来的呢？
2016年4月7日
公干晚归，新作延迟
翻出旧稿，博君笑耳
氾水札记②
亲爱的读者朋友：
昨天的氾水札记①发布后，让我特别意外和感动，没想到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竟然有超过五千位阅读转发点赞留言，呵呵，当然还有无数的朋友豪爽地打赏。在此一并致谢啦。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是我亲爱的乡亲，你们正在氾水这块热土上，为了她的更加美丽而勤勉地工作，还有很多就是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全国乃至于世界各地，你们是氾水的骄傲啊。家乡人一直就为你们感到自豪。我斗胆代表家乡亲友跟你们道一声：辛苦了，氾水的子弟们，多保重，开心生活，记得方便时回来看看。想家了，在心里念叨几声氾水的名字，回想一下亲人们温暖的笑脸。我们爱你们，我们都爱氾水镇。
最后，还要深深地感谢各位给我留言的朋友，谢谢你们的鼓励，特别是及时指出我的错误，还提供更多的资料与信息供我参考。我会继续用我浅陋的笔触，写下更多的氾水的回忆。她们曾经温暖过你我，并将永远属于你我。
最最后，热情打赏的朋友，我在这里就不谢谢你们啦，因为那样显得有点儿那个，心领了，也收到了，放心啊。此处应配红脸羞愧的表情包。呵呵。
谢谢你们大家。
祝朋友们春天快乐。
千叶树 七月
直到长出一千片绿叶，
请留下故事，带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