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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与脚踏车的故事

2017-02-15 畸笔叟 畸笔叟


(注)因录完音又改文章,录音改起来又太难,所以有两段是没有录音的,特此说明。希谅。


(正文)


自行车,上海人不叫自行车的,而是叫脚踏车。哪怕最早的带动力的自行车,也叫“机器脚踏车”。


整车如此,零件亦如此。

龙头,亦不叫什么平把翘把,而是叫平车龙头、轻便车龙头、跑车龙头。前叉不叫前叉,叫“蟹钳”。“我只蟹钳断忒了”,人家当伊在吃大煠蟹呢。也不叫前轮轴后轮轴,而叫前飞后飞。若能变速,叫“三飞”。挡泥板,叫叶子爿,前叶子爿,后叶子爿。链条壳子,叫全链罩、半链罩。

当然还有三角架、书包架、撑脚架。

顶顶要紧一只铃。为啥?假使侬脚踏车旧了,不灵了,上海人就会得讲,伊部脚踏车啊,除忒铃弗响其他侪响。铃也分大扳铃,打起来要用足力气;也有双铃,打起来刮拉松脆,哧啷啷——,半条马路侪听得到。


快马。


新车子,叫快马。“哎,侬部快马借我踏一踏”。老车子就叫老坦克、老爷车。上海人讲起来,前头还要加上象声词:如“吭哧吭哧老坦克”,“咔啦嗒咔啦嗒老爷车”,极尽贬低之能事。

上海小人,一般十二三岁就学踏脚踏车了。人不够高,一只右脚从三角架里厢穿过去,只踏半圈头,叫踏“三角车”。当年风气,男小人一定要会得后上车,女小人可以只会前上车。假使啥人只会“死上车”,是要被人笑话的。


《申江胜景图》之一:华人乘马车脚踏车。

上图局部。脚踏车还没有链条。


讲起来,上海又是第一个从欧洲引进脚踏车的东方都市。据说是在1868年11月份(清同治七年),那时的脚踏车还没有链条呢。

虽说,1790年,法国人就发明出了脚踏车,有两只轮盘,木头架子,不过还是要靠人的两脚蹬地来驱动的。


据说这样用双脚蹬,时速可达20公里。


直到1874年,脚踏车才有了链条,用后轮驱动;1886年,脚踏车才有了实心轮胎、有了前叉、有了刹车、有了三角架、两只轮盘才一样大,轮轴里才有了弹子盘。到1888年,邓禄普发明了充气轮胎,脚踏车才基本奠定了现代脚踏车的雏形。


直到1980年代初,踏脚踏车还是一桩很时髦的事体。所以很多孩子从小就羡慕邮递员,甚至长大就想当一名快乐的邮递员。天天有脚踏车踏,还是公家的呢。


是时髦,就得拼命地赶。

买不起跑车,轻便车龙头翻过来装,再将座垫升到最高,踏起来,人趴下来,屁股翘得半天高,背脊骨煞平,踏得飞快,令人侧目,这是1970年代的一种时尚。

买不起兰苓,也可以拿座垫放到最低,平车龙头升到最高,顶好是男人踏女式车,两手前平举,笃悠悠地踏,像开公共汽车那样,又是另一种时尚。


兰苓顶配的样子。


讲起兰苓脚踏车,还有三枪,当年哪个小青年眼睛里不发光!平车龙头涨闸刹车全链罩三飞六速双铃再加磨电灯,想想也焐心,玛莎拉蒂也不换啊。尽管现实生活中,可能连一部锰钢的永久13型或凤凰18型也买不起或没办法买到。


兰苓之所以名气响,是因为1895年刚有第一届世界职业脚踏车锦标赛,即脚踏车的F1。1897年,ZIMMERMAN就为兰苓夺得了冠军。之后兰苓又夺得了多达27个世界冠军,2个奥林匹克冠军和1个环法脚踏车比赛冠军。

兰苓老板,法国人FRANK BOWDEN门槛精,他一开始就跟当时最优秀的脚踏车选手签约,通过脚踏车比赛的冠军来推广他的产品。

其实,兰苓(RALEIGH)是英国诺丁汉的一条街的名字。1887年,FRANK BOWDEN收购了那条街上的一家小型脚踏车公司。


拉风啊。


该不起兰苓,该不起13型18型,丝毫也不影响我们的心情。阿拉照样弄弄单脱手,另外一只手还要存心甩法甩法呢。半夜里人少,阿拉踏在淮海路贴当中,还要表演双脱手,嘴巴里山歌唱唱,算是配音。

兴致来了,踏到人民广场去兜嗰十圈八圈。还不着瘾(音尼),索性从徐家汇踏到闵行,一路上吃力了,还好手搭拖拉机,揩揩油省把力气呢。

男孩子呆在一起,常常会PK屏车。龙头90度歪转来,左脚踏在前轮胎上,依靠前轮胎左右移动来保持平衡。看啥人先脚撑地就算输忒。老卵的朋友,屏车同时还要双脱手,屁股坐在龙头上,屏车的辰光之长,据说可以这样双脱手吃掉一碗阳春面。


荡了后头。

荡了前头。


踏脚踏车,不光可以抒发豪气,亦可以表现温柔。

谈恋爱辰光,用脚踏车荡女朋友最浪漫。坐在书包架上,她若两脚分开坐,你就拼命踏快,让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你的腰。她若斜坐,两腿绷直,又美得不要不要的。最好骗她坐到前面三角架上来,然后再骗她说,自己胸前有粒饭米糁,帮我弄弄忒。她一回头,就会得到一个吻。


穿弄堂。


荡人穿弄堂走小路,也极有成就感,因为可以绕过很多红绿灯,不被警察发现。

我曾经有过荡人从淮海路常熟路踏到长风公园基本不下车的记录。华亭路、延庆路、五原路、乌鲁木齐路、华山路、曹家弄、东诸安浜路、江苏路,当年好像只有愚园路口有警察。不在,就冲过去;在,就下来走两步。过了三官堂桥,沿光复路再朝西就基本没有红绿灯了。

孩子小的时候,暑假里我只好带她到单位里去,单位里有暑托班。照样在淮海路穿大德里或大福里、穿新乐路100弄隔壁弄堂、穿四明村、穿华业公寓那只弄堂从平安大戏院旁边出来、绕西康路南阳路、穿张家弄,再从新闸路一家拉面店隔壁弄堂穿到武定路,再沿苏州河边踏。乌镇路那里有点断头没关系,新闸路上当年也没啥警察。从长沙路对面弄堂穿出,过西藏路进厦门路到底,又是南苏州路了。最后从乍浦路桥下转圆明园路到北京东路外滩。


没有链条的早期脚踏车。


休息日,或礼拜天,弄堂里揩脚踏车也是一道风景。尤其屋里车子刚刚买得来,起劲啊。全套家什拿出来,当然还有小矮凳。回丝(waste)是问隔壁纺织厂阿姨刚刚讨得来的新回丝,还有机油香,这也是一种“台型”。钢丝一根一根揩,钢圈一段一段“锯”(音嘎),直到车子上有“克罗米”(chromium)的地方统统揩得锃锃亮。还不忘记前飞后飞上加点油。

升降龙头或座垫,修修踏脚板,装装脱忒的链条,这都不算啥,大家侪会。如果啥人家爷叔还会得校钢丝,补洞眼,调内胎乃至调外胎,那才会佩服得不得了。不过,好言话讲起来却不大好听:“侬好去摆摊头了。”



踏脚踏车,有豪气,有浪漫,有得意,也有不开心的事。

电影散场出来,一看,气门芯被人拔掉了。有的人连气门芯上的小小塑料帽子也要偷。后来有人教我,反正“八只瓶子七只盖”,有生气的功夫,从人家那里拔回一个来就是了。

有一段辰光,有人在马路上撒碎玻璃三角钉,前面不远就会有一只修脚踏车的摊头。窝恼弗出的苦。

马路上踏法踏法,啥人晓得前头是公共汽车站头啦,卖票员拼命用小旗杆甚至夹票钳敲车壁:“脚踏车靠边!脚踏车靠边!”像晚娘一样。

公共汽车停站时被人吊车,你老老实实在车后等了很久它也一动不动,你刚想超出去,没过车头,它又动了。断命的司机还要头伸出窗外骂一声:“侬寻死啊!侬覅命啦!”不过,我听到过的公交司机骂得最有水平的一句话是(笃悠悠地):“哪能啊?屋里厢新的脚踏车又买好了是否啊?”册那。


男女搭配,骑车不累。


踏脚踏车,上下桥也蛮吃力。至今记得,1981年9月,华东师大开学第一天,正好刮台风。我踏脚踏车过中山路桥,去时顺风,上桥像煞被吹上去的,毫不费力;回来就倒霉了,上桥只好老老实实推上去,下桥溜也溜不动,还要拼命踏,速度还来得嗰慢。

顶心焦么,就是等火车。宝山路、共和新路旱桥下,一等就是十分钟一刻钟,上班也要迟到了。据说最慢的是杨家桥,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太熟悉的场景。


因为踏脚踏车,也衍生出一些上海俚语来。最有名的就是“扳龙头”与“凿轮胎”。

至今,玩升级一类的扑克游戏,如大怪路子、拖拉机、四十分等,若要把做庄拿底牌或先出牌的权利夺回来,上海人仍然称之为“扳龙头”。当然,想取得家里的话语权或单位里的话语权,也叫“扳龙头”。

凿轮胎”么,不必多说,就是背后乃至当面下黑手的意思,尤其是朋友之间。现在有一句话,叫做“朋友就是拿来被出卖的”,就是对“凿轮胎”的最好解释。朋友圈里相互留言,未必都是点赞,“凿轮胎”者大有人在。


老爷脚踏车之一。


也许有人要问,“弹钢丝路爆胎路”,算不算从脚踏车衍生出来的上海俚语呢?窃以为不是吧。

我的印象里,老底子因为有些三轮车夫黄包车夫欢喜漫天要价,乘客不开心了,就触他们的霉头:

“喂,三轮车,弹钢丝路爆胎路去否啊?”


并肩服务于魔都。


如今,满街的摩拜与OFO,我看了真开心。上海的交通就是要靠快速客运加公共脚踏车,解决“最后一公里的问题。靠老式客运系统和私家车,均非长久之计。

我乐意看到上海人与脚踏车续写新的浪漫故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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