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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今天——那年广播萌动过

2017-05-11 畸笔叟 畸笔叟


昨日,有老朋友点题让我写写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经济台开台三十年的事儿。

我总觉得这事儿狠小众。谁还记得?广播圈内人大多也不关心,或不屑关心。写给谁看?

一觉醒来。想想,写就写吧。权当八卦了。


1987511日,星期一。

早上七点。

北京东路二号五楼792直播室。

小小房间里只有四个人。时任综合科副科长李慧英、主持人刘文仪(文仪)、袁铭心(袁超)和我。


当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经济台六点开始的第一个栏目《金鸡唱晓》的片尾曲响起,宣告第一小时的直播结束时,文仪就扑倒在播音台上,双手捂脸,抽泣起来。高高大大的袁超木然起立,站着不动,眼镜片后有泪光。本来站在窗前的李慧英走过去,好像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蹲下,一张一张地捡起主持人直播时随手扔在桌边地下的稿纸。

我便走向那个窄窄的窗口,拉开绿色绒帘。太阳已经从外白渡桥的那边升起来了。


他们激动,是因为他们觉得,太不容易了。

也难怪。

广播,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长时间直播了?

余生也晚,只听说1940年代姚慕双周柏春“唱电台”讲滑稽,就是长时间直播的。我也听说,广播前辈万仰祖老先生1940年代主持“大百万金(一种香烟品牌,亦是节目赞助商)空中书场”时,他和评弹艺人也都是长时间直播的。

毕竟,此前的近三四十年,好像再也没有。


他们的第一档节目顺利过去了。他们有时间激动。而我没有。

就在那时,隔壁的直播间里,同样长达一小时的《蔚兰信箱》的直播开始了;九点,肖亚的《市场旋律》更将长达两小时。监听是我的岗位职责。

确实,直播是主持人的事儿,稿子定完了,我也不再帮得上忙。但我一直以为,直播,恰如足球运动员踢点球。作为队友,你得在规则允许的离她最近的地方站着,为她鼓劲。


若问我对第一小时直播的感受,我说实话,我并不慌,因为该准备的我都准备了。

我只是有点煎熬。

因为直播节目的关键就在于主持人。我绝对相信文仪的努力和责任感。我也放心蔚兰的圆熟。肖亚当年最年轻,锐不可当,大家都看好她。

不过,媒体人都知道,虽然一直讲什么“内容为王”,却从来是“安全播出压倒一切”。出了差错,什么内容都是枉然。


所以,我稍稍有点不放心男播袁铭心。

论嗓音本钱,袁铭心可谓“沪上第一人”。至今无人撼动。

当年中央广播事业局(央广央视都归它管)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招知青,据说第一批只相中了三个人,袁铭心就位列其中。什么?另两个是谁?一个是男的,姓姜名昆;另一个是女的,芳名殷秀梅。

那两个只是进了广播文工团。唯有他,被选中跟着张芝老师学播音,从体育解说起步。

但袁铭心不喜欢。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什么“7号传给8号,8号传给9号,一脚打门,最没劲了。”后来,为了结婚,他调回上海,进了电台。据说央广来人可是重点嘱咐上海台要好好培养的啊。

无他,本钱太好了。不用好,真的可惜了。

不过此君就是做事不是那么十分认真,生性也自由,容易让人不放心。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之所以有点煎熬,多半是怕他出错呗。还好,那天他狠争气,一字没错。我从心里是感激他的。


1987年时的北京东路电台大门外


若有人问,怎么看待三十年前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经济台的开播?

首先,这次萌动是出于被迫。

改革都是被迫的。小岗村没饭吃十八个人才会立字据。

1986年,广播改革起于南粤。广东的珠江广播电台一开台就风生水起。她的领军人物余统浩先生当年的名气,一点也不亚于本世纪初的湖南广电局局长。

上海坐不住了。那年初冬,电台就派我和另一位同事南下广州去学习取经。

上海当年其实土得狠。三十多年计划经济的束缚,上海人的活力已经很有限了。换言之,上海人几乎已经忘了该如何振翅高飞了。

我们是坐飞机去的。波音707。飞机根本坐不满,且绝大多数乘客不会系安全带,不会放低靠背。机舱里还可以抽烟,人们却弹不开扶手上的烟灰缸。

我也只是第二次坐飞机,总算有过一次经验,没出洋相。


余统浩先生实话告诉我,当年广东的广播电视已经被香港冲得七零八落。广东地面,无论城乡,家家人家屋顶支着天线,直接看香港电视听香港广播。无奈之下,广东同行只好揭竿而起,才办了这么一个珠江台。

而上海人那时在干些什么呢?

当年,若有人去深圳出差,必干的一件事,就是买些VHS带子,借个录像机,在宾馆客房里录制香港电视台放的外国电影。带回上海后,大家传着看。边看还要边骂呢:“册那,香港电视里广告真多,一歇歇一段,一歇歇一段”。现在回想起来,是否会脸红。


学习回来后,赶紧搭了一个8人筹备小组,由1950年代上海广播“四大才子”之一,刚从青海调回来的刘继汉先生掌舵,匆匆筹划,匆匆上马。正所谓:“日子在扯皮里度过,节目从慌乱中推出”。后来,此联几乎成为了几十年来天朝广电生产的一条规律了。

事实上,确实是各种扯皮,各种不支持,内外都有。

在此仅举一例。

我从广东抄来的节目表,横向是周一到周日,纵向是早上6点开播到晚上24点结束。现在大家都看习惯许多年了,似乎节目表就该这样。但是,就在当年,《每周广播》报就是不肯登,理由是“听众会不习惯,看不明白”。好吧,我只好再把它还原成原先的“条头糕”。

今天,大家都会觉得自己当年肯定是支持改革的。但愿午夜梦回,你依然这么坚持认为。耶!


怎么评价三十年前的那次开播?

我在题目里已经给出了我的定位:广播的一次萌动。

我承认,19921028日,东方广播电台的开播,是广播史上的大事件,怎么评价也不为过。

简而言之,我以为,1987年的萌动与1992年的轰动之间的关系,有点像历史上的秦与汉、隋与唐。

秦、隋都是二世而亡。经济台也只存在了三年,历经两任领导。陪葬的还有上海电视台的一台、二台制度。后来倒也换来了辉煌一时的东方电视台。


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早晨。

19921028日早晨八点。

北京东路二号底楼食堂。

东广史上第一档早新闻刚播完。那时我虽已在电视台工作,还是无法拒绝陈圣来先生和尹明华先生的诚邀,做了东广早新闻的三个直播评论员之一。另两位是新民晚报的习慧泽先生和文汇报的袁夏良先生。

我进食堂吃饭时,劈头遇上老局长邹凡扬先生。

他问我:“听了吗?”

我说,“不但听了,还参与做了。”

“什么感觉?”

“我觉得新闻本来就应该做成这个样子的呀。”

邹凡扬先生略略沉思一会儿,说,“我们是不是早该如此了?”

这话,现在想来,意味深长啊。

当时我并没有回答。

因为,1987年我们萌动过了,但天时没站在我们一边。

 

回到三十年前的今天。

792直播间正好有一扇窄窄的窗对着外滩。那天早上,对着外滩,我想了很多。

天空了无痕迹,鸟儿早已飞过。

人,和人的行为,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1987年,上海开埠已经144年了。

正好一副麻将牌。

我们打得并不好啊。垃圾和的多。

应该说,我们是愧对上海的。本来,上海还可以更好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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