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睏觉,上海话里有几种讲法?为啥叫“到苏州去”?

2017-10-13 畸笔叟 畸笔叟


上海人讲言话,有时也蛮作。想讲啥,偏偏不讲啥。

啥原因?你想啊,这大都市,五方杂居,是个“陌生人社会”,言话不好随便瞎讲讲的呀。若是在老家,同村同乡,都沾亲带故,讲话“直别别”,也不怕冒犯。

我们这代上海人小辰光耳熟能详的攀谈规则,就是“好言话只讲半句”,“好言话不讲两遍”。想不到一圈活转来,流行“重要的事体讲三遍”了。以我愚见,这不是公开当人家聋甏或者戆徒嘛。不过还好,没人生气。真是好一个和谐的盛世。



想啥偏偏不讲啥,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吴语里的缩脚韵,也叫缩脚语。别人爷娘不方便直指,就讲“城隍老”(爷)、“坑三姑”(娘)。

“我在讲啥人啊,喏,就是隔壁人家的‘城隍老’呀,就是对过人家的‘坑三姑’呀。”

“幺二三”么是指四(谐音屎,暗指臭)。

“哦唷,这张牌,哪能打得迭能‘幺二三’嗰啦。”

“甲乙丙”么事指丁(谐音盯,暗指被盯梢)。

“那件事体,我蛮好覅讲畀伊听的喏。乃末好,‘甲乙丙’了。”



最最有名的,就是“猪头三”。

本来江南祭祖,供桌上照例要摆三样物事:一只猪头、一条鱼与一只雄鸡,统称“猪头三牲”。所以骂一声“猪头三”,还不止是骂人家畜牲,而是“众牲”。三而为众嘛。


除了缩脚韵,还有一种“想啥偏偏不讲啥”的办法,就是用替代语。大家心领神会,不会讲穿。

比如上海人讲“睏觉”,就是如此。

据说,老底子直接讲“睏觉”还是有点忌讳的。因为人死了就是长眠嘛。所以,最好要用别的话来代替。

比方讲,两夫妻夜里一道看电视,有人先有困意,就会得讲:“我先去‘钻被头洞’了噢。”

吃过中饭有点困,也讲,“我到沙发上去眯忒一歇。”



讲到“眯”,就与眼睛搭界。不过,上海人讲到眼睛时也很当心。因为“两眼一闭”、“口眼不闭”等等,都不是啥好言话。

所以,讲到睏觉与眼睛之间的关系时,除了“眯忒一歇”,只讲“眼皮瞌充”、 “眼皮撑不开”、 “上下眼皮打相打”、“ 眼皮在做窠”。哪怕讲“眼皮搭牢”,也只讲“搭”,一个“闭”字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当然,总归有些人家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不怕自家“触”自家“霉头”。石库门弄堂里常常听到老婆这样抱怨老公:

“侬看伊呀,一回来就‘挺尸’,啥事体也弗帮我做。我眼睛一眨,伊就‘两脚一伸’,‘摆平’了。”

不过人家命硬,老了照样金婚钻石婚,你也只有眼热的份。



最最好玩的是,睏觉睏着了,上海人讲,“伊已经到苏州去了。”

从小到大,这句言话不止讲了几百遍,从来也没去想,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管跟在后面添油加醋。还没醒么,叫“苏州还没转来”。碰着枕头就着的么,叫“一歇歇苏州就到了”。睏得烂熟么,叫“啥个苏州,常州也到了。”还有呢,叫“到苏州买蓆子去了。”管它啥意思,反正不会有人听错。



真要细细考究起来,这句话还真不是上海言话。上海人是跟着别人瞎讲的。

一个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这句话是苏北传过来的。你若不信,可以问问周边的扬州人、泰兴(今泰州)人乃至南京人,他们都把“睏着”说成“到苏州去了”。甚至还有讲成“上虎丘了”的呢。



据说,元朝末年,朱元璋攻打张士诚把守的苏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失惨重,血流成河。因此,一俟城破,大明既立,洪武皇帝就将苏州阊门一带的士族大家统统赶到长江对面去,这就是史上有名的“洪武赶散”。这些人家到了苏北,家谱里都写明,“来自苏州阊门”。因思乡心切,又归根无日,所以睏着了做梦也要回到苏州去。



所以,你们上海人是跟着苏北人才这样讲的。

顺便提一下,苏州人一直很喜欢张士诚。张士诚当年治苏,亦深得人心。所以直到现在,苏州人攀谈聊天,还是叫“讲张”。此张即张士诚的张。不是“争”,也不是“账”。

“喏,两个人又在讲张了。”


杭州人好像不大同意这种传说。他们认为,“到苏州去”这句话是杭州人想出来的。以前都是水路,夜里艮山门上船,船舱就当栈房,睏一觉,天亮就到苏州了。所以睏觉就叫“到苏州去”。

你们上海人是跟着杭州人才这样讲的。



嘉兴人又不买账。说,嘉兴话里,“苏”“酥”同音。睏得熟又称“睏得酥”,所以,嘉兴人睏觉,是“到酥州去了”。


据说西至衢州,睏觉也讲“到苏州去”。可见流传之广。

不过,正所谓“台风眼里没台风”,苏州人自己从来不讲“到苏州去”的。也对。苏州人每天半夜三更到苏州,原地打转,不发疯也要失眠的呀。那么,苏州人怎么讲?苏州人讲睏觉,叫“到昆山去了”。

好极了。想想上海人也真笨,为啥要跟着人家苏北人杭州人嘉兴人衢州人,每日夜里都“到苏州去”,吃力否啊?早晓得“到昆山去”也照样睏得着,近多了,车马铜钿一个月下来也要省下不少呢。

不过,苏州人讲“昆”“睏”同音,与嘉兴人的“苏”“酥”同音,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1982年,浒墅关人在卖草蓆。


那么,“到苏州去买蓆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苏州有个浒墅关,几百年来,那里编的草蓆闻名天下。所以,据老苏州讲,比“到昆山去”更老的讲法,是“到浒关去”,而且,老苏州讲起来,叫做“关浪去哉”。

另外,在民间,蓆子与睏觉,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吴语里有“滚蓆爿”的说法,侗语里还有“驼蓆子”(即背蓆子)的说法呢。没蓆子怎么睏觉?所以,睏觉叫“到苏州去买蓆子”。

一定有人要问,蓆子是夏天用的,为啥冬天睏觉,也叫“到苏州去买蓆子”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想起来,我们现在真的是有点忘本了。对大多数中土家庭来讲,床上除了盖被,还要垫垫被,还是最近这一百年乃至最近几十年的事体呢。老底子人家垫垫被,很奢侈的。早年,无论冬夏,床板上永远铺着蓆子的哦。

所以,穷人过世,买不起棺材,一张破蓆一卷,就入土了。其实,这跟现在棺材里摆被头,意思差不多的。



好了。我也要搁笔休息去了。我今朝要怎么道别?

晚清文人对睏觉还有一种很雅的说法,叫做“枕头寄信来了。”


那么,各位看官,不好意思,枕头也寄信给我了。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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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体书店尚无消息。可见上架还在进行中。因此只好请众家耐心等待了。至于如何购到签名本的事宜,还在筹备中。一俟有定论,就会在此公布。谢谢各位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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