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是怎样回上海的(五)
第八章 不堪
眼看着阿雯的肾炎病史积累成功,回上海复查了,而大模子的胃病却始终无法得到县医院的确认,他也开始着急起来。
那天,大模子陪阿廉来县城,为了庆贺阿廉顺利送出了钓鱼竿,叫我一起去喝酒,正好我身边有两个南昌朋友,便一起去了。
话题当然先从钓鱼竿开始。
阿廉说,齐医生反复说要花钱买下那根钓鱼竿,阿廉只好推说不知道具体价格,要写信回去问母亲,再让母亲写信问远在海外的父亲,一来二去得一个多月,齐医生才答应先收下。
接着,言归正传,齐医生问阿廉以前得过什么病没有,阿廉说没有。高血压心脏病等的家族史?也没有。
“你嘴唇上那个是什么?”
“上海的医生说这是湿疣,俗称‘老鼠奶’。”
“怎么治的?”
“涂点药膏烂掉它,但烂掉了还会长。”
“知道了。”
三天后,齐医生让阿廉去拿一张诊断报告,上面赫然写着:
“红斑狼疮,建议回上海治疗。”
举桌竟然鼓起掌来,这是一个可以为得病而欢呼的荒唐年代。
于是话题又转到大模子身上来。
其中有一位南昌朋友听了大模子积累胃疼病史的述说后,便说:
“要做成胃病太容易了,就看你敢不敢了。”
“哪有我不敢的,你尽管说。”大模子正愁自己太没进展呢,加上又多喝了几杯。
“好,我教你,你煮一斤面条,里面加一斤辣椒粉,趁热吃下去,保证你原地打滚,急诊送医院,一查,肯定胃出血,这比胃疼厉害多了吧。”
其他人都听了咋舌,这谁受得了啊。
只有大模子听了一声不响。
阿廉用手摇摇他,“喂,你不会听进去了吧?这可万万使不得,要出人性命的。”
“我又没有海员爸爸,我又没有钓鱼竿,我怎么办啊。”
“不许胡来,大家一起慢慢帮你想办法呗。”
大模子没有办法,黑皮也没有办法。
所以阿廉好几次对我说,他自己的事情有了头绪以后,他反而更加心不定了。
都是好兄弟,看着他们煎熬,心里也着急啊。
他知道,黑皮当然也不想再断一指,这手指毕竟不是韭菜,断了是长不出来的啊。
但这左手小指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地给断了吧?黑皮肯定不甘心。
那天,阿廉来县城陪小弟进行“最后一搏”,顺便接从上海回来的阿雯。
头天晚上,小弟又进行了长达几小时的叠带双镜在油灯下看旧版小说的魔鬼训练,一大早,又故意不戴眼镜来到县城,就是为了要进入那个“真看不见”的状态。
这次真的被他蒙混过关了。
巧了,上海医院确认珍珍X光片真实性的公函也到了,县医院趁势委托小弟转告珍珍。
时间还早,阿雯坐的班车还没到,他俩就到我这里来坐会儿。
“这两天黑皮来过吗?”阿廉问我。
“没有啊。”
“这家伙已经失踪三天了,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
“再砍手指的事是不大可能的了,其他的就不好说。”
阿廉说:“你看,最近是捷报频传啊,老兄你真还坐得住?这破编剧你真的很在意?赶紧跟我们一起回上海吧。”
“对,你和我一样深度近视,我能成,你保证也能成。”小弟也趁机附和。
“还是先想想萝卜潭的兄弟姐妹吧,珍珍成了,阿雯恐怕也成了,你和小弟也基本过关,毕竟还有黑皮和大模子呢。哦,还有,你们都走了,琴琴怎么办?”
“唉,琴琴真是死脑筋,怎么劝也不愿参加进来,我们一说这事儿,她就不听,躲开,就跑出去拉琴,你有什么办法。”
“这次阿雯回来,她俩是一屋的,叫阿雯好好劝劝她。”
“对了,阿雯这次回上海,又都去了我们各自的家,肯定又带好吃的东西来,怎么样,再去萝卜潭住几天?”
“我哪有空啊,正准备上庐山呢。”
“你的话琴琴最爱听,你也顺便去劝劝她。”
“对啊!再说,你到萝卜潭先呆两天再直接去庐山,剧团里又不可能察觉的啰。”
“见了阿雯再说吧。”
中午十二点半,阿雯乘坐的班车到了县城。
她果然带回了上海医院的证明她患有肾盂肾炎的诊断书,也为萝卜潭的同学捎来了各家的好吃东西。
阿廉和小弟趁机再次邀请我三进萝卜潭。
阿雯便说,那也要先陪我把上海的诊断书送到县医院,好让他们早点作结论啊。
有道理。
一到县医院,便见急诊室内外一阵大乱,一打听,说是刚送进来一个病人,胃壁弥漫性大出血。
大家便挤进去瞧个究竟。
没想到,躺在那里的正是大模子!
抢救已经告一段落,大模子已经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早上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阿廉问道。
大模子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一斤辣椒粉拌一斤面条,果然厉害。”
他居然还有闲心来问小弟,“你怎么样?过了么?”
小弟点点头。
“看样子我也差不多了,”大模子又挤出一个微笑来,“我不会输给你们的。”
这是输赢的事么?
第九章 不卜
我决定三进萝卜潭。
我特别想见琴琴。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有越多的人搞病退搞出头绪,我就越担心琴琴。
其实也是担心我自己。
我们还顶得住么?
我觉得,琴琴和我,也许还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知青,在这样的情势下,我们害怕的并不是生活上的孤独。只要志同道合,当地人同样可以成为好朋友;真要过日子,找个合适的生活伴侣也绝非难事。
我们心里恐慌的是思想上的孤独。
不错,当初把我们赶出城市是错误的,让我们回城天经地义。
但散伙也该有散伙的样子,散伙也该有散伙的路子吧。
似这般狼奔豕突,各怀鬼胎又算什么呢。
我一直怀疑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头。
我们开始学会做很多我们以前不情愿做的事情,但我们得到好处,我们将不会收手。
我又见到了琴琴。
她沉默了许多,但见了我,还是挺高兴的。
这一次,琴琴和我只管在她屋里聊天,聚餐的事由阿廉他们去准备。
但我们却辜负大好春光,我们竟没有说很多话,只是对视。
琴琴只问我一句:“我这样做,错在哪里?”
“你没错,我没错,他们也没错。”
“老天会因此而惩罚我么?”
“我想不会的。这还不是末日。”
大家再举杯。
这次,是我一脸认真地说,“我们还是第一次的老规矩,大家就算给我个面子吧,我们吃的时候就不再谈那些事了怎么样?”
大家自然还是同意的。
还好,酒过三巡,依然没人提那些事。
正在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那就是失踪了三天的黑皮。
“好,你们吃好吃的东西也不等等我。”
“谁知道你去哪里了,别罗嗦,赶紧坐下吃。”
黑皮没有听到大家刚才的约法三章,一大口酒下肚,便说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去哪里了么?告诉你们,我去了黎主任的家,就是那个县知青办的主任。”
阿廉拼命给他手势,让他停下来。
他根本不管不顾,“我去他家吃饭,一日三顿都在他家,他不让我吃,我自己添饭,自己坐下吃。哈哈,我告诉他,他若不同意我的手指是伤残,我就一直在他家吃下去。他老婆骂呀,他跟我吵呀,我一概不理睬,闷头继续吃。怎么样,三天吃下来,他终于崩溃了,哈哈哈哈,他答应给我出证明了。”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
“哦——”黑皮长吼一声,“我终于也可以回上海了。”
“好了好了,废话太多,赶紧吃菜。”阿廉见缝插针地劝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琴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我想跟出去,阿雯给我一个眼神,意思还是“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也好,不会有事的。”
未几,大家又听到了她摔宿舍门的声音。
莫非又到河边拉琴去了?
阿雯示意大家继续喝酒无妨。
我总是放心不下,过了一分多钟,我再也忍不住,便先去她宿舍查看。只见她的小提琴放在她的床上!
我拿着小提琴跑回桌边,“她没有去拉琴!她没有去拉琴!”
大家都怔住了,只有黑皮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好象他终于察觉到他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
“还不快跟我来!”
我和黑皮立刻朝河边奔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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