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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莫真宝·独孤食肉兽词中的时空迷宫

莫真宝 云帆诗友会 2022-04-30

念奴娇·红毹纪梦

独孤食肉兽


        透明街道,白飞机、方挽彩霞齐步。我以旧瞳镶子睑,回眺平窗云浦。天漆蓝屏,地躜青线,纸折千宫竖。香掀画页,同游人烙花谱。

        相拥营梦天方,萤虚夜酽,诸愿风灯许。月碾玉轮抽雪茧,缠结塔尖无数。荒野奔流,航楼静泊,时化高茔古。翼鸣青鸟,红毹犹为迎护。

独孤食肉兽词中的时空迷宫

——以《念奴娇•红毹纪梦》为例


        独孤食肉兽这首题为《念奴娇•红毹纪梦:7月24日的天河机场》的词,运用电影语言和超现实手法,构建了一座专属于独孤食肉兽的时空迷宫,是一首“超现实主义城市词”。


        此词副题《七月二十四日的天河机场》,似乎有时间,有地点,但落笔便抽掉了讲述者的时间与地点坐标,故词中所写,并非确指“我”此刻在武汉天河机场迎候乘机而来的恋人,亦非确指“我”在回忆当年的情景。这种时间设置,与其《齐天乐•过期时刻表里那些经过武汉的火车》开篇“长烟又挟飙轮去,他年梦程携侣”一样,均带有强烈的《百年孤独》式的玄幻时间感,此处的玄想度似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开篇两句拟人,洁白的飞机挽着朝霞同登天街而并肩漫步,实际上是写“子”,亦即飞机与朝霞的“同游人”——“我”的恋人,乘机前往天河机场来与“我”相会。天河机场的透明街道,空中的白飞机、彩霞,烘托出见面前满怀期待的喜悦心情。作者另一首与飞行有关的词《洞仙歌•默片》,亦云:“过期航线里,目选千城,经纬奔流熠心脉。”恋人在飞机上“目选千城”而寻“我”,机腹之下奔流的经纬虚线如同心脉跳动闪光。《洞仙歌》以明朗而瑰丽的景象隐喻见面前的喜悦,与此同一机杼。


        接下来的穿越写法逾乎常人所想:恋人在“方挽彩霞齐步”的飞机上凭窗外眺,“我”多年以前的“旧瞳”即潜入她的眼睑之中,跟她“一道”观赏机舱外的茫茫云海与青色地平线。


        恋人乘坐的飞机,总是要降落的。“天漆蓝屏,地躜青线,纸折千宫竖。”“漆”字用作动词,画出舷窗外纤尘不染的蓝天景象,“躜”字写出飞机降落时,跑道似乎迎着飞机向上奔来的真实体验。而飞机降落之际,“我”所在的城市轮廓渐渐映入“彼此”眼帘,亦如纸折的千重宫殿一般,从地平线下次第竖起。


        在“我”借恋人的眼睛,和恋人一起,目睹飞机即将降落武汉天河机场的同时,忽然叠映出两人昔日同游的画面。此即上阕煞拍“香掀画页,同游人烙花谱”,用镜头回放与定格的手法,表现两人的春游往事。“香气”渐次翻动相册,而当年的伊人或伊人与“我”,同身外的繁花一道,借助相机镜头一一摄入了这本“相册”。一个“烙”字,隐含了照片颜色由鲜明渐趋黯淡的过程。


        从语意而言,这两句应该与下阕同观。从叙述角度而言,当“我以旧瞳镶子睑”之后,“我”便隐退了,或者说,“我”已经与恋人“合体”。因而,这两句与下阕的前六句,不仅抽掉了讲述时间,且抽掉了讲述者。


        过片“相拥营梦天方”,至“塔尖无数”,一共六句,继续运用镜头回放等“蒙太奇”手法,两人相拥于“天方”(廋词,即天方夜谭)、深夜看萤火都尽、在风灯前许愿等往日场景得以重现。这些贯穿全词的童话般的隐喻,极写相处生活的美好,饱含昔日时光的虚幻不实之感:相拥的往事如天方夜谭,深夜的萤火在黎明的微光中虚化,许下的海誓山盟像风中的灯火摇曳不定,乃至熄灭。这一连串的超现实电影镜头,不断冲击读者的眼帘。



        不惟如此,而且,满空满地的寒月,为前述诸童话般场景营造了抒情意境。“月碾玉轮抽雪茧,缠结塔尖无数。”这两句不禁让人想起意大利诗人、小说家卡尔维诺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的句意:“远处有城市的塔尖耸起,这些纤长的尖顶,似乎是轮流着供移行的月亮歇息,或者悬在起重机缆上摆荡。”从西方现代小说中寻找灵感资源,体现了独孤食肉兽一以贯之的艺术追求,他的词的新异之处,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借鉴西方现代派艺术手法,而偶尔化用西方小说与诗歌的词句,可视为“洋典”,是对传统用典手法的突破,更富于现代感。


        紧随其后的“荒野奔流,航楼静泊,时化高茔古”至煞拍五句,复以超现实手法,描述多年以后,机场航站楼已经变成废墟,像坟茔一样兀立荒野。在这里,穿越的视角,直接从过去时态骤然跳到地老天荒人殁的未来。“荒野”三句虽然仍仿佛是飞机视角,但飞向天河机场的已然是一架没有乘客的幽灵飞机,它与开篇那架航行在过去的“白飞机”二位一体,从过去与未来兵分两路,向“我”所在的城市飞来。“荒野奔流”,从对面着笔,写乘飞机所见:飞机飞行,人与飞机相对静止,而荒野不断后退,似水流动一般。“航站静泊,时化高茔古”,——同一地点,航站楼与坟茔来回变幻的电影合成特效,与《洞仙歌·默片》中的“旧车壳、时漆江南月色”手法相似。


        煞拍的红地毯,不妨把它当作“我”的穿越时间的使者。航站楼化为荒坟之时,“我”与恋人当均已作古,而“红地毯”在“我”亡故多年以后,仍然执着地等待,并迎护即将从“青鸟”(飞机)上走下来的恋人的虚影。足见“我”用情之深,守望之久。词题《红毹纪梦》,红毹,至此方得以点明。



        综上所述,白飞机从彩霞满天的“过去”(也许是现在)起飞,“青鸟”在航站楼颓圮的“未来”降落。和《洞仙歌•默片》里那列“时漆江南月色”的运行不已的火车一样,这架飞机,从过去(或现在)与未来这两个平行的时间维度,“反复”飞往天河机场。因而,这是一架衔接过去(或现在)与未来两个时空的超现实飞机。那么,词中的“机场”,也不一定是武汉的天河机场了。全篇完全没有关于“当下”讲述的立足点,这也是该词在众多超现实“兽体”词中的独特之处。


        阿根廷诗人、小说家豪尔斯•博尔赫斯在其著名的后现代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中,借角色口吻宣称:“写小说和建造(时空)迷宫是一回事。”独孤食肉兽自称博粉,且亦有此癖,在其旧体诗词中,经常以火车、飞机、电话等为工具,甚至借助梦幻、隐喻等手法,制造出一座座“错综复杂、生生不息……包罗过去和将来”的迷宫。不过与《洞仙歌•默片》等相比,此词虽有纸折宫殿、虚萤风灯等隐喻意象,但自始至终未明写两人是否分手,给这座时空迷宫留下更为移动不居的敞口。


        这种叙述方式,充分利用电影语言的“转场”效果,并不注重场景与场景之间的逻辑联系。一切光怪陆离的变化,全凭意识流动,得以完成。它与传统词中,一般按照时间顺序发展、空间转换交待清晰的“线型”叙事,已是大相径庭。


        (作者简介:莫真宝,湘人居京,文学博士。供职于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学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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