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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读│谁是最早的藏人?

2016-02-26 Jane Qiu 城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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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最早的藏人?



汉藏同源还是源自多地?研究尚无定论。


Jane Qiu,2015. Who are the Tibetans? Science, Vol. 347, Issue 6223, pp. 708-711. DOI: 10.1126/science.347.6223.708

Source: http://news.sciencemag.org/archaeology/2015/02/who-are-tibetans

Picture source: http://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347/6223



青藏高原面积四倍于德克萨斯,平均海拔4000米,地球上最难生存的极端环境之一。然而4万多年前遍布亚洲的现代人类并没有退缩。史前人类向青藏高原扩散的历史过程,以及对高原极端缺氧环境的适应机制,吸引着人类学、考古学、生物学、地球科学、人类遗传学等多学科研究关注,也是公众好奇的问题。


目前,青藏高原史前人类活动历史和动力的研究仍存在许多待解的难题,例如,人类最早什么时候到青藏高原生活?是什么动力驱使他们到此?是季节性游猎,还是常年定居?《科学》记者Jane Qiu实地考察青藏高原,并走访了多学科不同观点学者,写作《谁是最早的藏人》,综述最近的考古发现和来自不同学科不同观点的争辩。



青藏高原最近的考古发现 




喇家遗址位于青藏高原东部、青海省民和县官亭盆地的下喇家村,海拔为1780~1800米。挖掘该遗址的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学家蔡林海将其称之为“青藏高原的庞贝”。


喇家位于黄河上游,遭遇可能由地震引发的大规模泥流,从而被掩埋毁灭。目前仍有许多疑团未解。遗址发掘的陶器和玉器似乎来自仰韶文化,而仰韶文化被认为是现代中国文明的前身。那么问题就来了:罹难者是汉人抑或是汉人近亲?是什么动力让这些先人们在艰苦低氧的“世界屋脊”上生活?



图 早期藏人农民的日常生活被4000年前吞没村庄的泥流保存下来,但是他们的来源仍然是个谜。



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答案。中国国内主流观点是“汉藏同源”,即藏人与汉人源自共同祖先,只是在最近几千年才分流。部分学者认为喇家遗址为这种观点提供了证据,例如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任晓燕认为“藏人和汉人从根本上说是同一种人,有共同祖先,直到最近才分开。”。


有不少学者持不同看法。四川大学考古学家吕红亮认为:“藏人并非只由迁移到高原的单一民族繁衍而成。”


最近一系列考古发现揭示曾经有许多不同的人在这块伟大的高原上逗留过。几乎是在现代人类抵达亚洲的同时,就有游牧人到达河流上游。他们不仅来自东方——中国内地,同时也有来自西方和南方的人。加州大学默塞德分校的考古学家Mark Aldenderfer评价青藏高原“在史前时期可能是个出乎意料的世界性之地,四面八方的人在此相遇”。


部分基因与考古研究结果证实喇家罹难者的确是来自中国的新移民。但其他证据似乎指向一个更复杂微妙的图景,几千年前来自亚洲各地的游牧人冒险闯入了高原,在今天藏人身上留下了显著的遗传印记。


河谷深切入高原核心地带,“可能为人类提供了一个良好生存之地”,即便在末次冰期(Last Glacial Maximum),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一次冰期,大约距今1.5-2.6万年前的极寒时期,也是如此。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徐柏青如是评论,“狩猎、野生大麦以及其他食物足以支持小规模人口生存相当长时间”。


青藏高原东南缘云南玉水坪旧石器遗址,海拔2500米,兰州大学考古学家董广辉与同事

在此挖掘出可能是西藏人类最早的证据:距今2.9-3.7万年前的石器与兽骨。不过该研究并没有说明青藏高原最早的人类来自何方。


位于青藏高原西缘的遗址所出土的石器则与尼泊尔出土距今1.8-2.3万年的石器甚为相似。加州大学默塞德分校的考古学家Mark Aldenderfer认为,这表明“人类有可能从南喜马拉雅进入高原”,最早的藏人也可能来自西方。


青藏高原西部挖掘出的石器,部分距今1.8万年,与西伯利亚南部的阿尔泰山脉地区出土的石器相似。阿尔泰人也有可能是基因突变的来源,这对人类在高海拔地区生活至关重要。


2014年《自然》发表了由深圳华大基因研究院执行院长王俊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人口遗传学家Rasmus Nielsen领导的团队合作研究的成果,指出调节人体血液血红蛋白合成的EPAS1基因变异可能源于丹尼索瓦人(携带EPAS1正常基因的人,在进入高原地区后,血液会因过多的红血球而变得黏稠,引发高血压和心脏病,而拥有EPAS1变异基因的人,血液中的红血球仅有轻微升高,不会出现任何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这个变异基因仅存在于丹尼索瓦人体内,而丹尼索瓦人化石只在阿尔泰山脉地区发现。


作者据此推断,2-5万年前,现代智人在青藏高原附近曾与丹尼索瓦人混血,其后裔现在仍保留着0.1%丹尼索瓦人的基因组。智人可能携带这个基因到达西藏,也有可能在散布于亚洲之后到达青藏高原。


从云南遗址的石器和动物化石推断,最早的藏人是狩猎采集者,捕猎牦牛和其他动物。有些人可能会在冬季迁移到低海拔地区,而有些人可能是常年定居者。“如果最早的藏人生活在高原的核心地带,那么他们不太可能在高原与低地之间进行季节性迁移”。Mark Aldenderfer教授如是推论。青海师范大学的考古学家侯光良推测,史前时期的藏人可以“在西藏中部和西部大量的温泉地带中寻找庇护之地”,并且他们还可以用火塘取暖。侯光良与同事在青海湖江西沟遗址发现了最古老的火塘,距今1.3万年。


拉萨却桑地区一个新近发掘的遗址(海拔4200米)表明,至少在6000-9000年前,已经有人在此终年居住。否则,却桑的居民必须走700公里才能从高原上下来,如此长距离的季节性迁移对当时的狩猎采集者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些遗址表明在农业开始之前,人类已经在高原定居,无论在基因上还是文化上,都适应了高海拔低氧地区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逐渐演变为游牧,饲养羊群,驯化牦牛。德国马尔堡大学生态学家Georg Miehe等人2014年发表于《第四纪科学评论》(Quaternary Science Reviews)研究指出,由于游牧业的发展,8000年前西藏的植被开始发生变化。他们利用来自湖泊沉积物的花粉证据,说明西藏主要的牧草种类在8000年前出现。他们还记录古代土壤层木炭和森林花粉的相对增减,论证早期藏人烧毁树林,将其变为牧场。


维持一个更大的人类定居地意味着食物需求的扩大,在寒冷干燥的高原这是个艰巨的挑战。一轮全球变冷(global cooling)可能促进了关键适应的发生。


如今西藏的高海拔河谷种满了青稞,但最早的先民种的是另一种庄稼——粟。目前已知西藏最古老的人类定居点位于昌都地区昌都县卡若村,海拔3100米。四川大学考古学家吕红亮等人在卡若遗址发现了距今3050年的粟。


卡若位于澜沧江上游,非常适合农业种植,属“高原上温暖潮湿的地方”。但是,如果要在寒冷干燥的高原北部生存,则需要不同的作物。今年1月号的《科学》发表了兰州大学考古学家董广辉、张东菊和气候科学家陈发虎等人的研究成果,他们采用放射性碳年代测定法对青藏高原东北部53处遗址烧焦的谷物进行测算,发现直到1600年前,生活在海拔2500以下的藏民所种庄稼全是粟。后来的定居者才迁往高原更高海拔地区,主要种植青稞以及部分小麦。


“这正好与直觉相反,”董广辉解释道,“青稞和小麦相对粟,成熟所需时间更长,对于生长季节较短的高原地区来讲似乎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是青稞和小麦比粟更抗霜冻,2550年前开始的冰期,持续了一千年,迫使农民改种新的作物。


青稞和小麦让藏民征服了更高海拔地区。“小麦和青稞不仅帮助先民们在冰期中生存下来”,陈发虎解释,“还促使他们的足迹伸向高原的腹地”。



图  3600年前全球变冷促使西藏高海拔地区种植抗冻的青稞


传统观点认为人类是在温暖时期大规模迁移到高原的,因为此时植被更丰茂,但一种新的观点逐渐出现,“人类对高原的征服,即建立永久定居点,可能要更晚一些时候发生。”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P. Jeffrey Brantingham如是推测。



图 青藏高原密布各种考古遗址,3万多年前人类已经到达这片高原,6000年前,已经有先民常年居住于此。有超过3800处新石器时期遗址(本图未显示),显示了农业的传播



究竟谁是最早的藏人? 




西藏直到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在位期间才开始有历史记录,而西藏的神话传说中,藏人是猕猴与罗刹女在西藏山南的雅隆河谷婚配繁衍的后代。


藏人与亚洲其他人口的显著差别是他们能够适应缺氧高海拔地区生活而没有高原反应。藏人普遍居于海拔3500米以上地区,空气含氧量比海平面低40%,低出生体重发生率和婴儿死亡率高于其他地区好几倍。


遗传学家开始利用基因测序破解这个谜团。深圳华大基因研究院执行院长王俊对50个藏人和40个汉人进行基因测序,测试了92%基因。结果发现至少有30个基因,其变异在藏人中普遍,而在汉人中罕见。例如前述调节人体血液血红蛋白合成的EPAS1,高达87%的藏族人携带EPAS1变异基因,而只有9%的汉族人携带该基因。为了解释这一结果,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人口遗传学家Rasmus Nielsen假设不同的人口规模、分化时间、基因流动量等,对不同人口历史发展进行多情景测试,认为2750年的分化时间,足以产生这样的基因变异。


他们的结论引起很大争议。吕红亮提出,这与目前关于西藏的许多认识相矛盾,例如卡若遗址至少要早2000多年。有人则质疑研究的方法。复旦大学人口遗传学家金力认为样本量和人口覆盖面过小不足以揭示西藏人口历史的复杂性。


语言学家认为藏人和汉人有着一个共同,但是更为遥远的根源。1998年,香港城市大学语言学家王士元通过比较发音、方言、语序等特征,构建了一个家庭树,把汉藏分化时间定为6000年前。波恩大学的喜马拉雅语言专家George van Driem提出了一个相近的分化时间。通过研究语言的演变,他推断大约在7000年前,青藏高原的东部、四川的西部,出现了第一个说藏语的人。


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宿兵提出了一个更为复杂、更早的藏人起源。宿兵与他的团队2011-2013年发表于《分子生物学与进化》(Molecular Biology and Evolution)的系列文章,报告了他们对青藏高原41个村子6109名藏人的DNA测序结果,他们发现藏人特有的Y染色体和线粒体DNA序列,而在亚洲其他人口则没有或者少见。根据已知突变率,宿兵推论这些序列大约在2-3万年前定居于高原的游牧人体内开始演化。


序列差异还可以推算过去人口增长瓶颈和扩张。根据DNA数据,宿兵团队发现藏族人口在7000-10000年前增长了4倍。认为汉藏具有紧密亲缘关系的观点至少部分是对的,数据表明进入西藏的第二波人口迁移,很可能是汉人。这些汉人移民与早期定居者交配,产生了今天的藏人。


现有的基因数据尚不足以完全解决这个谜题,还需要来自高原中心更广的考古证据、更大规模基因研究和古代DNA线索。


无论起源如何,藏人从来没有与世隔绝于高原堡垒中。这里是欧亚人口熔炉,不断有新移民加入。人们往往把高山视为屏障,但不管在史前时期,还是现在,动植物水资源丰富的高山永远吸引着低地人们前来。


华盛顿大学考古学家Michael Frachetti提出“内亚高山走廊(Inner Asian Mountain Corridors)”,从中亚和喜马拉雅至西藏和阿尔泰山脉,沿着这条走廊,考古学家发现了许多史前定居地。大约在3000年前,开始看到贸易联系。这条高山走廊很可能是丝绸之路的前身,成为基因、货物和思想交换的管道。


西藏地处文化纽带的核心。Aldenderfer总结:“成千上万年来西藏像个磁石,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若果真如此,则今日西藏的来源不太可能是单一的文化和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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