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来，笑如瓷器 | 张尔
《波士顿晨曲》及其他：张尔诗选
▎波士顿晨曲
海妖匀称地呼吸
脚尖踮过甜美之梦。
你醒来，笑如瓷器
躲进厨房做地道的美式早餐
咖啡轻吐着泡沫，一本诗集
被阳光掀开
从你左边的窗户前
树叶的影子折叠并染黄了蛋白
银勺碰击着水杯
发出悦耳鸟鸣。
▎雪中的国度
一夜醒来，国家被一层丝绒的新白覆盖
雨中溅泼的他日污垢，尚来不及雪藏太深
滚滚车轮，在大地间犁出一溜冒烟的地图
树杈上，松鼠左奔右跳，残雪
不时从长尾间抖落，掉入路人无辜的口袋
儿童嘻哈雾气皂泡，转而被母亲惊唤入门
苹果插播弗格森，乡镇喇叭又紧急呼吁公平的讨论
另一则资讯，乃是《纽约客》提前发布绸面的假风景
将圣路易斯弧形拱门的两翼，涂成山水泾渭的双截棍
这雪中的警察，骤然于一夜间架起装甲车
催泪弹，和蘑菇云。黑人们不迭以牛奶洗面
赶趁着感恩的折扣，网购几张惨白但又称心的床板
▎雕刻
母亲深夜递来半只苹果
她知道我咳嗽咳出了血
屋子静如寺院，床单新换过
散发出白色裹尸布的僵硬气息
窗外小院会陡然回荡孩子们的厉叫
女生在傍晚斜跨上单车
横穿在凌乱的晾衣架下
轮胎冲撞过他们的大腿和冰鞋
快递员白天送来朋友的诗集
我担心，它们是否能如期捎去他国
脸书频频刷新
为了印证数次揪心的点赞
把灯熄灭，把灵魂扔进死亡的阀门
拧开黑暗任悼词涌入
我听见隔壁传来我母亲翻转着腰身
她以为不久我又将带病远行
这一次心被刺痛，被一根烙铁
在病变的心室凿出一枚寒冷的阴刻
▎造句
柴门朝暮闭阖，反扣栓锁的双唇
任窗幔拉紧无轨独奏
幽暗尽头里一熄台灯星点孱弱鬼光
燃死的烟头云喷魔幻
垒成一座词的拱形墓
浓雾淋合，从眼角逼泪逼供造句
他脱下踢腿的缝纫镜边
晨昏中，使一枚银钱颠倒占卜
口服药剂口含的反对，
听服于不辞辩驳的绝对
和衣合被，扮半枯冷山
长眠于朽木的床板的片刻
他一翻身，遂引来父亲夜半敲门训呵
受洗于他拧紧的真理发条，
有机的脊背虚晃出一鼓坚韧耳膜
一纵深谷被病变瓦蓝捅破
▎而你
我将皑皑雪地间
一小串动物的梦幻足印拍摄成风景的勾连
并以此取悦你
我将雪地间
一串小动物独自走过的长久无声旋即扣留
并借口向你征询
我将小小动物轻踩冰雪那形似梅花的
默默踏痕比作黯然回首
又愕然的乌有
而你
坚忍着如往
坚忍着，那一切关乎绝缘的两可或遍野的哀伤
张尔，1976年农历七月生于安徽，1990年开始习诗，1998年与诗友创办《外遇》诗报，2009年将《诗林》双月刊杂志引入深圳，2012年创办《飞地》丛刊，并任执行主编。定向出版人及文化、艺术活动独立策划人。著有诗集《乌有栈》、《六户诗》（合著）等，现居深圳。
注：以上诗作均选自张尔诗集《乌有栈》，阳光出版社，2011年，飞地书局代售。
相关评论：
在普遍把简单主义奉为圭皋，放弃诗歌技艺的年代，张尔坚持通过以技艺建构诗篇，用复杂性探求语言诗意的构成方式的写作，让人感到具有反向的英雄主义精神。他的这一努力我是赞同并欣赏的。因此，他是我愿意阅读的少数70后诗人之一。
——孙文波（诗人，批评家）
张尔的诗保持着一种可贵的现实感，一方面诗人对现实的迷乱怀有高度的警醒，但又未流于廉价的愤怒，另一方面在疏离现实的同时，他的诗又强烈地展现出一种内心的真实和语言的自尊。
——藏棣（诗人，批评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张尔的诗歌在近年突然有了豹变：用词险峻曲折，取意批判反讽，在看似断裂的语意推进中却又处处暗藏机锋，旁出他门。从近作可以看出，张尔偏爱反省如隐私般晦暗不明的自我情绪，把它们有意无意地投射在一个接近于街头或舞台的半戏剧半文化中来考察它的有限的现实含量，和不断增值的静态历史感，以此把极为独特的接近于纯个人经验，巧妙地强力扭转为一种不那么轻易辨析的指向未经的公共性。这既是冒险，更是先行。改变诗歌，先改变语言。对古雅的选择不是简单的复兴或致敬，更是结合自己的秉性突围现实。张尔在这点上显示出的天赋不仅仅是迷恋汉语之美，更是他对自己的刻苦用功的信心和酬道。
——蒋浩（诗人）
张尔的诗色泽幽暗，但并非漆黑一团，这其中语速起了关键的作用，叙述的从容冲淡了语言的黑暗，使暴力不显，幽灵不再张牙舞爪，黑夜也就成了傍晚。奇怪的是，这种写作应该属于一个老人，而年轻的张尔如何就这般慢吞吞呢？没有那个年龄段的人的急躁、怨怼、尖利、飞快、骄傲，有的只是均衡、绵延、轻言絮语。就其诗中所显现的气息而言，与其说他在写作，还不如说他在弥漫。看得出来，与这个时代其他的时刻寻求变化的写作者一样，张尔也不愿仅仅在字典的意义领域里从事劳动，他也在撕扯着“语义”，只不过他采取的是一种非暴力的方式，他慢条斯理地“撕”。
——余怒（诗人）
诗歌朝向未来
飞地传媒（Enclave Media）为致力于推广与传播诗歌艺术的独立文化品牌。Enclave源自人文地理术语，借以命名文化品牌，意在喻指当代思想、精神之领土与净地。飞地传媒目前创办有《飞地》丛刊（Enclave）、飞地书局（Enclav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House）、飞地影像局（EnclaveMultimedia Collection）等，力行以独立、开放、前瞻的姿态，专注于对诗歌、艺术等文化形态的深度梳理、纪录与传播，藉此构建与守护我们共有的人文领地。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浏览飞地书局微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