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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许多人读书把自己读蠢了

2015-10-02 飞地




无知只是在与财富结伴时才会丢人现眼。穷人为穷困和匮乏所苦,对于他们来说,劳作代替了求知并占据了他们的全副精神。相比之下,有钱、但却无知无识的人却只是生活在感官快乐之中,跟畜生没有什么两样,但这可是司空见惯的情形。另外,这种有钱的无知者还配受到这样的指责:财富和闲暇在他们的手里不曾得到充分的利用,并没有投入到使这两者陡具极大价值的工作中去。


在阅读的时候,别人的思考代替了我们自己的思考,因为我们只是重复着作者的思维过程。这种情形就好比小学生学写字——他用羽毛笔一笔一划地模写教师写下的字体。因此,在阅读的时候,思维的大部分工作是别人帮我们完成的。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从专注于自己的思想转入阅读的时候,会明显感受到某种放松。但在阅读的时候,我们的脑袋也就成了别人思想的游戏场。当这些东西终于撤离了以后,留下来的又是什么呢?这样,如果一个人几乎整天大量阅读,空闲的时候则只稍作不动脑筋的消遣,长此以往就会逐渐失去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就像一个总是骑在马背上的人最终就会失去走路的能力一样。许多学究就遭遇到这种情形:他们其实是把自己读蠢了。这是因为一有空闲时间就马上重新接着进行的持续阅读对精神思想的摧残甚至更甚于持续的手工劳作,因为在从事手工操作时,我们毕竟还可以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之中。正如弹簧持续受到重压最终就会失去弹性,同样,我们的头脑会由于别人思想的持续侵入和压力而失去其弹性。正如太多的食物会搞坏我们的肠胃并因此损害了整个身体,同样,太多的精神食物会塞满和窒息我们的头脑。这是因为我们阅读得越多,被阅读之物在精神上所留下的痕迹就越少——因为我们此时的头脑就像一块密密麻麻重叠写满了东西的黑板。这样,我们就无暇重温和回想,而只有经过重温和回想我们才能吸收所阅读过的东西,正如食物并非咽下之时就能为我们提供营养,而只能在经过消化以后。如果我们经常持续不断地阅读,在这之后对所阅读的东西又不多加琢磨,那这些东西就不会在头脑中扎根,其大部分就会失之遗忘。总的来说,精神营养跟身体营养并没有两样:我们咽下的东西真正被我们吸收的不及五十分之一,其余的经由蒸发、呼吸和其他方式消耗掉了。


另外,付诸纸上的思想总的来说不外乎就是在沙滩上走路的人所留下的足迹。不错,我们是看到他所走过的路,但要知道这个人沿途所见之物,那我们就必须用自己的眼睛才行。


我们并不可以通过阅读有文采的作品而掌握这些文采素质——这些包括,例如,丰富的形象、生动的比喻和雄辩的说服力;大胆直率或者尖刻讽刺的用语、简洁明快或者优美雅致的表达;除此之外还有语带双关的妙句、令人眼前一亮的醒目对仗、言简意赅的行文、朴实无华的风格,等等。不过,观摩这样的文笔却可以引发我们自身已经具备的这些‘潜在’素质,使自己意识到自己所具备的内在素质;同时也了解到能够把这些素质发挥到怎样的程度。这样,自己也就更加放心地顺应自己的倾向,甚至大胆发挥这些才能。从别人的例子,我们就可以鉴别运用这些才能所产生出来的效果,并由此学习到正确发挥这些才能的技巧。只有这样,我们才‘实际’拥有了这些才能。所以,这是阅读唯一能够培养我们写作的地方,因为阅读教会了我们如何发挥和运用自身天赋能力的方法和手段——前提当然始终是我们本身已经具备这些天赋。但如果自身欠缺这些素质,那无论怎样阅读也都于事无补——除了勉强学到一些死板、僵硬的矫揉造作以外;以此方式我们就只成了肤浅的模仿者


正如地球的岩石层逐层依次保存着以往年代的生物躯壳,同样,图书馆的书架上也按照时间顺序保存着以往年代的错误观点及其陈述——这些东西曾几何时,就像那些以往年代的生物一样,活蹦乱跳、得意于一时,并且也确实造成了一定的轰动。但现在它们却化石般的一动不动呆在图书架上,也只有研究古籍的人才会向它们打量一眼。


据希罗多德所言,波斯国王泽克西斯一世眼看着自己一望无际的大军时不禁潸然泪下,因为他想到过了一百年以后,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还会活着。而看着那厚厚的出版物目录,并且,考虑到所有这些书籍用不了十年的时间就会结束其生命——面对此情此景,谁又能不伤心落泪呢?


文字作品跟生活别无两样:在生活中我们随便都会碰见不可救药的粗鄙之人,到处都充斥着他们的身影——就像夏天那些沾污一切的苍蝇;同样,数目庞大的坏书、劣书源源不断、层出不穷——这些文字作品中的杂草夺走了麦苗的养分并使之窒息。也就是说,这些坏书、劣书抢夺了读者大众的时间、金钱和注意力,而所有这些本应理所当然地投入到优秀的书籍及其高贵的目标中去。不少人写作就是为了获得金钱或者谋取职位。所以,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不仅毫无用处,而且是绝对有害的。我们当今十分之九的文字作品除了蒙骗读者,从其口袋中抠出几个铜子以外,再没有别的其他目的。为此共同的目的,作者、出版商、评论家绝对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那些多产的写作匠、为面包而挥舞笔杆子的人所成功使用的一个招数相当狡猾和低级,但却效果显著,时代的良好趣味和真正的文化修养也难与之匹敌。也就是说,他们像玩弄木偶般地牵引着有一定趣味的有闲公众,训练他们养成与出版物同步的阅读习惯,让他们都阅读同一样的,亦即最新、最近出版的东西,以获得茶余饭后在自己圈子里的谈资。那些出自一些曾经享有一定文名的作者,例如,斯宾德勒、布尔瓦、欧仁·苏等的劣质小说和差不多性质的文章也都是服务于同样的目的。既然文学艺术的读者群总是以阅读那些最新的作品为己任——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是极为平庸的头脑为了赚钱而作,也正是这一原因,这一类作品可是多如牛毛——而作为代价,这些读者对于历史上各个国家曾经有过的出色和稀有的思想著作也就只知其名而已,那么,还有比这更加悲惨的命运吗?!尤其是那些文艺杂志(哦,《飞地》并不算,它也是真正优美的)和日报就更是别有用心地抢夺了爱好审美的读者的时间--而这些时间本应投入到真正优美作品中去,以修养和熏陶自己,而不是消磨在平庸之人每天都在推出的拙劣作品上面。


因为人们总是阅读‘最新’的,而不是所有时代中最好的作品,所以,作家们就局限于时髦和流行观念的狭窄圈子里,而这个时代也就越发陷入自己的泥潭之中。因此,在挑选阅读物的时候,掌握识别什么‘不’应该读的艺术就成了至为重要的事情。这一艺术就在于别碰那些无论何时刚好吸引住最多读者注意的读物——原因恰恰就是大多数人都在捧读它们,不管这些是宣扬政治、文学主张的小册,抑或是小说、诗歌等。这些东西轰动一时,甚至在其寿命的第一年同时也是最后的一年竟然可以多次印刷。并且,我们必须牢记这一点:那些写给傻瓜看的东西总能找到大群的读者;而我们则应该把始终是相当有限的阅读时间专门用于阅读历史上各个国家和民族所曾有过的伟大著作——写出这些著作的可是出类拔萃的人,他们所享有的后世名声就已表明了这一点。只有这些人的著作才能给我们以熏陶和教益。坏的东西无论如何少读也嫌太多,而好的作品无论怎样多读也嫌太少。劣书是损害我们精神思想的毒药. 阅读好书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不要读坏书,因为生命是短暂的,时间和精力都极其有限


人们写出了评论古代的这一位或者那一位伟大思想家的文章、书籍,读者大众就跟随着捧读这些东西,而不是那个思想家的著作。原因在于大众只愿意阅读最新印刷的东西,并且,“相同羽毛的鸟聚在一起。”这样,对于读者大众来说,当今的某一乏味、肤浅的头脑所写出的沉闷、唠叨的废话比伟大思想家的思想更加亲切也更有吸引力。我很感激自己的好运,因为在年轻的时候我就有幸看到施莱格尔的这一优美格言——从那以后,这一格言就成了我的座右铭:


认真阅读真正的古人的作品,今人对它们的评论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啊,各个平凡庸常的头脑是多么的千篇一律!他们的思想简直就是出自同一个模子!同一样的场合让他们产生的只是同一样的想法!除此之外,还有他们那些卑微、渺小的目的和打算。这些小人物不管唠叨些什么毫无价值的无聊闲话,只要是新鲜印刷出版,傻乎乎的读者大众就会追捧它们,而那些伟大思想家的巨作却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无人问津


读者大众的愚蠢和反常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他们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保存下来的至为高贵和稀罕的各种思想作品放着不读,一门心思地偏要拿起每天都在涌现的、出自平庸头脑的胡编乱造,纯粹只是因为这些文字是今天才印刷的,油墨还没干透。从这些作品诞生的第一天起,我们就要鄙视和无视它们,而用不了几年的时间,这些劣作就会永远招来其他人同样的对待。它们只为人们嘲弄逝去的荒唐年代提供了笑料和话题。


无论何时,都有两种并行发展、但却互不相干的文字作品:一种是货真价实的,另一种则只是表面上是这样。前者渐变而成‘永恒的作品’。在这一方面努力的人是为科学或者文艺而生的人;他们执著认真、不作张扬、但却步子极为缓慢地走在自己的道上。而在欧洲一个世纪也产生不了十来部这样的作品,但这些作品却能‘ 持久存在’。另一类文字作品的追随者却是‘以’科学或者文艺‘为生’;他们跃马扬鞭,伴随着他们的是利益牵涉其中的人所发出的喧哗和鼓噪。每年他们都会把千万本作品送进市场。但用不了几年的时间,人们就会发问:这些作品现在在哪了?那些人所享有的早熟和轰动一时的名声现在又到哪去了?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一类的文字作品形容为流水般的一去不返,而前一类的文学则是静止、常驻的。


如果在买书的同时又能买到阅读这些书的时间,那该有多!但是,人们经常把购买书籍错误地等同于吸收和掌握这些书籍的内容。


期望读者记住他所读过的所有东西就等于期望他的肚子留住他所吃过的所有食物。食物和书籍是读者在身体上和精神上赖以为生的东西,这些使他成了此刻的样子。但是,正如人的身体只吸收与身体同类的食物,同样,每一个人也只‘记住’让他感到‘兴趣’的事情,亦即与他的总体思想或者利益目标相符的东西。当然,每个人都会有他的利益目标,但却很少人会有近似于总体思想的东西。所以,人们对事情不会有客观的兴趣,他们所读的东西因此原因不会结出果实:因为他们留不住所读过的任何东西。


"复习是学习之母。”每一本重要的书籍都必须一气呵成连续读上两遍。原因之一是在阅读第二遍的时候,我们会更好地理解书中内容的整体关联,而只有知道了书的结尾才会明白书的开头;原因之二就是在第二次阅读的时候,我们的心境、情绪与在第一次阅读时已经有所不同。这样,我们获得的印象也会不一样。情形就好比在不同光线之下审视同一样的物体。一个人的著作是这一个人的思想精华。所以,尽管一个人具有伟大的思想能力,但阅读这个人的著作总会比与这个人的交往获得更多的内容。就最重要的方面而言,阅读这些著作的确可以取代、甚至远远超过与这个人的近身交往。甚至一个才具平平的人所写出的文字也会有一定的启发意义,能够给人以消遣并值得一读——原因正在于这些东西是他思想的精华,是他所有思考、研究和学习的结果;而与这个人的交往却不一定能令人满意。因此,与某些人的交往无法给予我们乐趣,但他们写出的作品却不妨一读。所以,高度的思想修养逐渐就会使我们完全只从书本、而不是具体的个人那里寻找消遣和娱乐


没有什么比阅读古老的经典作品更能使我们神清气爽的了。只要随便拿起任何一部这样的经典作品,读上哪怕是半个小时,整个人马上就会感觉耳目一新,身心放松、舒畅,精神也得到了纯净、升华和加强,感觉就犹如畅饮了山间岩泉。这到底是因为古老的语言及其完美的特性,还是因为这些古典作家保存在著作里的伟大思想历经数千年仍然完好无损,其力度也不曾减弱分毫?或许两种原因兼而有之吧。但是,这一点是肯定的:人们一旦放弃了学习古老语言——现在就存在这种威胁——那新的文字作品就将前所未有地充斥着肤浅、粗野和没有价值的涂鸦文字,尤其是德语这一具有古老语言不少优秀特质的语言,现在就正受到“当代今天”的拙劣文人有步骤的和变本加厉的破坏和摧残;这样,越加贫乏和扭曲的德语也就逐渐沦为可怜的方言和粗话。


我们有两种历史:政治的历史和文字、艺术的历史,前者是意欲的历史,后者则是智力的历史。所以,政治的历史从头到尾读来让人担忧不安,甚至是惊心动魄。整部这样的历史无一例外都是充斥着恐惧、困苦、欺骗和大规模的谋杀。而文字、艺术的历史却读来让人愉快和开朗,哪怕它记录了人们曾经走过的弯路。这种智力历史的主要分支是哲学史:它是智力历史的基本低音,其发出的鸣响甚至传到其他的历史中去,并且,在别的历史中也从根本上主导着观点和看法。所以,正确理解的话,哲学也是一种至为强大的物质力量,虽然它作用的过程相当缓慢。


对于世界历史来说,半个世纪始终是一段长的时期,因为它的素材源源不断,事情永远都在发生。相比之下,半个世纪并不会为文字写作的历史带来多少东西,因为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滥竽充数者的胡来跟这种历史却是毫无关系。所以,五十年过去以后,我们仍然是原地踏步。


为把这种情形清楚说明,我们可以把人类知识的进步跟一颗行星的轨迹相比,而在取得每一次显著进步以后,人类通常很快就会步入弯路——这我们可以用托勒密周转线表示。在走完每一圈这样的周转线以后人类重又回到这一周转线的出发点。但那些伟大的思想者却不会走进这些周转线——他们的确引领人类沿着行星的轨道前行。由此可以解释为何获得后世的名声经常必须是以失去同时代人的赞许为代价,反之亦然。


与事物这种发展过程相关的事实就是大约每过三十年,我们就可看到科学、文学或者艺术的时代精神宣告破产。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时间里,种种的谬误越演越烈直至最终被自己的荒谬所压垮,而与这些谬误对立相反的意见与此同时却增强了声势。这样,情形就发生了变化,但接下来的谬误却经常走向了与这之前的谬误相反的方向。这些事实正好为文学史提供了实际的素材,以表现事物发展过程中的周期性反复。但文学史却偏偏没有着意这方面的素材。


与我所描述的人类进步轨迹互相吻合的是‘文字写作的历史’:其大部分的内容不外乎陈列和记录了众多早产、流产的文字怪胎。而为数不多的自降生以后成长起来的作品却用不着在这一历史中寻找,因为这些作品永远鲜活、年轻地存留人间,我们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碰见这些不朽之作。只有这些作品才唯一构成了我在上面已经讨论的、属于‘真正’的文字作品;而记载这些的历史包含的人物并不多。这一历史我们是从有思想文化修养的人的嘴里,而不是首先从教科书的大纲和简编了解到的。 但我希望将来有朝一日有人会编写出一本‘文学的悲惨史’——这将记录下那些傲慢炫耀本民族伟大作家和艺术家的各个国家,在这些人物在生之时,究竟是如何对待他们的。这样一部悲惨历史必须让人们注意到:所有真正的、优秀的作品无论在哪个时候、哪个地方都要与总是占据上风的荒唐、拙劣的东西进行没完没了的恶斗;几乎所有真正的人类启蒙者、几乎所有在各个学问和艺术的大师都是殉道者;除了极少数的例外,这些非凡的人物都在贫困苦难中度过自己的一生,既得不到人们的承认和同情,也没有学生和弟子,而名声、荣誉和财富则归于在这一学科中不配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情形就跟以扫的遭遇一样:长子以扫为父亲捕猎野兽,他的孪生弟弟雅各却在家里穿上以扫的衣服骗取了父亲的祝福;但是,尽管如此,那些伟大人物对其事业的挚爱支撑着他们,直至这些人类教育家的苦斗终于落幕——长生不朽的月桂花环此时向他们招手了,这样的时分也终于敲响了:


沉重的铠甲化为翅膀的羽毛,

短暂的是苦痛,恒久的是欢乐。


——席勒《奥尔良的年轻太太》



选自《叔本华美学随笔》,韦启昌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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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不敢回复下面的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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