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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华:月亮圆时森林是什么样子

2015-10-06 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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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华(1921—1966),诗人,学者,翻译家;16 岁考入燕京大学西语系;同年发表长诗《森林的沉默》,轰动诗坛;在燕京期间,他的语言和文学天才就开始引人注目;他的英籍导师谢迪克教授在48年后追忆说:吴兴华“是我在燕京教过的学生中才华最高的一位,足以和我在康乃尔大学教过的学生、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耶鲁大学教授,英语文学批评巨擘)相匹敌”;1957年,因与苏联专家持有不同意见被错划为右派;1966年,惨死于文革初期的暴虐之中,年仅4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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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沉默


月亮圆时那森林是什么样子
呢,我要告诉你
金色的轿子匆匆的赶过去了
朱砂的溪水静静地舐着岸边
森林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蹄声
一队雪白的母鹿投入了清泉
月亮从丁香雾里悄悄涌出来
摇动着宛如一叶小小的白船
天上也有星,淡淡挂在溪水上
映在水中的影子也不十分清
静极了,再听不见生人的语声
四围寒冷的青山隔着朦胧雾
但悄悄地无言的溶入黄昏去
大星照着那一对白鹿在溪边
俯着颈投下溪水去饮那清泉……
  
夕暮静静的沉下然后消失了
天不十分暗,密叶漏下几粒光
叶和叶悄悄私语,秋风在篁间
喑哑的歌声,喑哑疲弱的声响
蝙蝠无声的展开风露的翅膀
穿过黑暗飞去了,然后又飞回
穿过林间的蛛网,黑暗的蛛网
星一样的露点儿集在绿叶上
然后无言倾下来没有一点声响——
  
这儿没有人,如果有一个美女
曳着雪白的裙裾,摇着孔雀扇
跽在清溪芦苇边,清澈的歌唱
如果有三四颗星忽然消失了
穿过低垂的杨柳在溪水上……
  
一切消失了,永远永远不复见
歌唱的女子如今长眠古墓中
偶尔有生人走过,半夜讨个火
因而来敲问这座冰冷的石门
你要火?给你飞萤,给你月亮,星
(她说她记得月亮是一个指环
不知是谁遗落在这座坟墓上
那是很久以前了)
不知多少年,
有一个诗人忽然为这事歌唱
说每当月亮圆时,在这高崖上
有一队雪白的鹿投入了清泉……
  
没有银玲在风中幽幽的摇响
苍白的月亮从东渐渐的偏西
瀑布从悬崖下落,携着湿水草
流动着逐渐汇入杨柳的清溪
长尾的鱼趁月亮游上了溪面
你会问我吗?那些美景哪去了
那些溪中的仙女,每当月圆时
如落花一样聚在这片草场上
那是以前了,我们能听见歌唱
从深深的篁竹间,应和着铃声
如今不见了,那些秋夜的精灵
携着灯在馨香的草场上游行
一只雪白的纤手从溪中伸出
浮萍掩映着她的雪白的身体
倾听那声音……风中溪上,那细语
金发在涟波上面扩散成浪形
在寂寞的深夜时,溪中的仙女……
  
啊不,那些青溪和杨柳的溪岸
将永远归于静寂,高树上没有
装饰秋之良夜的禽鸟的低唤
只有高高在上面,苍白的月亮
群星撒下湿润的带泪的目光
只有闪耀在山深无边的黑暗
据他们说在今天月圆的时候
树枝因了沉重的蹄声而颤抖
听一队雪白的鹿投入了清泉……



记忆


生命迅速的流去,把欢乐抛向背后,
我们战栗的手指又不敢多翻一篇;
在将来黑的雾里,谁知道能不能够
再有这样一天?

不要对我说这些柳树仍会在桥畔,
以她们浸透的发滴水在石隙当中;
不要对我说年年都有新叶子飘散
跟着冷的飘风——

不要对我说时光抬起他冷酷的手
饶恕了许多建筑,隆起的山岭,河流;
这些客观的景物很少时候能长久
在人心里存留;

如果它们的存在都为了一个缘故,
一个温暖的记忆,一个故事的中心——
莲花的手移去后,旧时抚摸的树木
就会淹没无痕;

因为,啊,心灵才是最广最深的国土,
在那里我们估定一切绝对的价值,
眼泪洗过后,撒下欢快的种子萌吐
产生忧郁的诗。

这样我寂然仰望戴着新月的高楼,
一圈相识的薄光掩护朱色的前额;
向晚的凉风爬过野桃无花的枝头
将死叶子摇落。

而我却无力哭泣,环绕着这些老友
它们诚恳的微笑愈使我痛苦加深;
同样凄凉的小径,多影的广场中有
一个记忆的坟。

为什么我的脚步引我重回到这里,
再以似乎不变的景致娱乐我眼睛,
当他知道我已经失去一切的欣喜,
如果我失去爱情?

在我看起来世界好像创造的初日——
统治着万物惟有黑暗,浓厚而无边,
但这难忍的荒芜只使我充分认识
神可怖的威权;

他从人心里取出一点跳动的火苗,
立刻寰宇的光明就随之黯然失掉;
日月交换着驰过,天空仍这样崇高,
希望仍这样无效。

就像昏夜间大船埋在波涛呼喊里,
幸福暂短的时刻埋在无限苦恼中;
现在我往回看时,必须将厚幕揭起,
由遗忘所织成。

啊,不是我的手指!啊,不是我的心意!
然而我立在桥边,测望清冷的水时,
突然有一阵颤抖随着一阵叹息
穿过我的四肢,

突然我看见四周在一瞬间的更变,
群树更失去枯叶,换来沉重的花苞;
东风绛色的衣袖把一切植物拂遍,
除了野生的蓬蒿。

满月浮沉在扶疏无定的杨柳当中,
如一个画家,添绘地下长短的黑影;
芙蓉在行道两侧被几滴露水轻轻
从睡梦中惊醒。

站在石桥折断处,我现在站的地方,
是你昔日的身形,急流溪水的曲线,
你的苍白追过了满月,而满月的光
像你悲剧的颜面。

你的手扶着桥栏,感不到它的寒冷,
感不到爱的燃烧,虽然立在我身旁;
你超出情感之上,凌跨崇敬的绝顶
似古神话的女皇。

只是短短的片刻,从残烬里面重现,
这最奇丽的景象,这最辉煌的时辰;
像流星拖着一道眩人眼目的利剑
划进我坚硬的心。

难道是注定的吗?我只能遇见幸福,
当我还不懂享受,也不想真去领略;
然后撒开,当我的心如苹果的成熟
一层深黑的忘却。

难道是注定的吗?我只能偶尔跨入
这最圣洁的境域,停下脚步来思维;
看苦心收集来的,专备献上的礼物
悄然化为尘灰......

逝去了,不可挽回!消失在浓雾当中,
光明最后的女儿!德行完美的具体!
你不能永远引我向前,甚至也不能
永远存在知觉里。

因为我现在两脚践踏着两个世界,
梦境固然不长久,现实也并非永恒;
及至我重新投入生命无边的暗夜
没有引路的明星;

踏进罪恶的沼泽,陷入欲望的污泥,
对一切失去希望,只除了几滴眼泪;
知道太阳的金乘已经逐渐的偏西
渴想闭眼沉睡;

那时你还会来吗?像从前一样清晰,
以你无瑕的颜色鼓舞冷淡的灵魂;
给群树新的负载,给花朵新的生意,
给流水新的声音?

没有回答:然而我知道并不是做梦,
不过有一丝温暖已经浸入我心头;
一声稔熟的叹息在远方,仿佛已经
答应了我的请求。

啊,希望跟着痛苦涌起,带着它沉下,
幻象消失了,我却如获得旧的幸福,
因为死亡把人类擘开了,却不能把
温柔的记忆消除。



绝句

仍然等待着东风吹送下暮潮
陌生的门前几次停驻过兰桡
江南一夜的春雨,乌桕千万树
你家是对着秦淮第几座长桥



绝句

黄昏陌上的游女尽散向谁家
追随到长巷尽处不识的马车
一春桃李已被人践踏成泥土
独有惜影的红衣掩映在长河
   

     
绝句

高揖马鞭于熙来攘往的路歧
万户千门垂杨下我伫足沉疑
一夜的西风长安为落叶之国
不得不珍惜多年无尘的素衣
    

  
绝句

肠断于深春一曲鹧鸪的声音
落花辞枝后羞见故山的平林
我本是江南的人来江北作客
不忍想家乡此时寒雨正纷纷



绝句

语言表现到此时皆穷竭无灵,
未必在众心当中她明白我心。
回顾茫茫的一生清宵忽落泪,
焉知别人对我无同样的深情。



绝句

凄凉的侧向西去,落日的金车
黄叶繁响着依次从枝上扭脱
几日来不肯举手拂一拂尘镜
怕看深秋的痕迹在额上增多


绝句

柳叶如双眉微颦弯弯的下垂
迎风的柳枝比拟你细的腰围
你的颜面如十里台城的柳色
使人为六朝金粉兴今昔之悲



哀歌

我应该用些什么来回报世界的宽容?
——如同经文里所说:无赖的流浪之子
期待着雷霆、闪电和连山烧起的烽火
烧焦羞耻的容颜,沾染着绝望的泪;
寻到如旧的笑容,如旧日张开的手臂——
我,在德行里睡眠,罪恶里游荡的人
曾抬头看见青天,在天幕后面有目光
不见辉煌的马,载着如流星的灵魂,
来去在大气当中;我看见永远的幸福
照耀着如一圈光,无边而纯洁,在周围
黑暗如夜间潮水,从四面怒吼着奔上来
一触着她的边缘,便悄悄退了下去……
今天啊,我用眼泪来证实昔日的梦境,
投身在你的脚下,我立起一个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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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不敢回复下面的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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