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女儿写过的文字（续）
（初中）搬家风波
这是女儿六年前初到鄂尔多斯的作品。
从破旧简陋人烟稀少的小县城，到霓虹满街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从自然美丽的昆山公园边，到静谧温暖的罕台小镇里，我早已搬了太多次的家。
父母因为工作变动，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带我离开了家乡，到外四处闯荡。几乎每年都会搬一次家，而每一次搬家，其实都是去一座新城市，换一所新学校，改一种新心情，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
然而这次搬家，是第一次的，不用换一个新城市，也不用换一个新学校。这次搬家，只是从街的这边，搬到街的那一边。
街的这边是有些破旧的新世纪小学，妈妈就在那里和她的一群已经相处了一年多的孩子们日日含英咀华，晨诵暮省。街的这边是一年前新教育刚在罕台驻扎时才开始建造的新教育小学，暗红色和白色交替的墙壁。乍一看有些怪异，看久了却越看越有味道。新世纪小学的全体低年级师生都将搬到新教育小学来，爸爸虽然不教书，但好歹也是新教育的。于是我们一家，也理所应当的和小云一家一样，从新世纪小学的教师公寓，搬到新教育小学的教师公寓。
偏偏在我们搬家的这天，我和小云要去学校参加语文能力竞赛。于是一个本来完整的弃旧扬新的过程，偏偏要添上一笔别样的色彩。草草写完试卷，也没有检查，就和小云一起匆忙回去了。
向来我都喜欢搬家，毕竟几乎没有人面对新鲜的事物时，还有免疫力。但是这一天，我真的恨惨了搬家，尤其恨惨了那个花了我和老爸大笔时间的破衣柜。
先和老爸到了新世纪小学，把东西一趟一趟地运到并不大的小汽车里，直到塞得满满的，才和老爸一起去了新家。一边和老爸把东西往上搬，一边听老妈说她托张老师买了一些家具。随后老爸开车带我和老妈一起去了川菜馆吃饭，吃饭完回来后，新买的家具已经都到了。
我和老爸也开始分别装自己房间的衣柜。开始觉得有几分新鲜，装的兴致勃勃，可是等把三一分一都装起来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全部装错了，螺丝也搞错了。于是压抑住心里的愤懑，拆了又重新开始装。以前买过一次这样的衣柜，却是老妈帮我装的，这次亲自动手一装，才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无比白痴。老爸敲了敲门走进来，看我费尽的样子，有些不忍地说道：“要不你放下去看书，我等会儿帮你装。”本来就不太想麻烦老爸，而且装衣柜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绝对的考验和挑战，于是笑了笑谢回绝了老爸的帮助。
继续装，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成功的把里面的框架摆好了。开始最后一步，把最外面的一层包在架子上就可以了。于是闷头努力着。
一个小时候，我的脸色早已铁青，自己都能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为什么，这么个破布袋子怎么都套不上去？黑着脸，却无意间看到老爸走了过来，笑问：“还没装好？”
哼，准是来嘲笑我的，他肯定早都装好了！我极其不耐烦地说道：“就是装不上去！”老爸笑了出来：“那你朝我发什么脾气，我也没装好！”
呃，我头上飞过一群乌鸦，老爸竟然也没装好？可是老爸都没装好，那是不是这产品有问题？于是又开始唠叨设计者的破技术，却被老爸打断。于是我才知道，原来说明书上画错了。于是极其崇拜地看着老爸，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装。于是有些求救地再看了他一眼，老爸却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飘荡在风中的话：“自己想办法！”
恨恨地瞪了一眼老爸的背影，却在知道老爸也没装好之后，心里平衡了很多。看着一堆废墟一样的衣柜，我低头思考，忽然眼睛一眨，哈！想出来了！于是把衣柜拦腰拆开，将外层套了上去，再将衣柜装好，把外层剩余部分也安置好。于是，终于完美的大功告成了。
得意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小衣柜，这可是我此生以来第一次亲自装的衣柜！而且成功了！还不忘想要去给老爸炫耀，顺便嘲笑一下老爸的蜗牛速，竟然现在还没有装好。只是在我正要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走进我房间的老爸笑眯眯地对我说：“才装好啊，老爸早都把衣服全整理好放进去了！”我憋着心里的郁闷，老爸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站在装好也放好衣服的衣柜前，这时早已经五点半了，近乎三个小时都耗在了装这个简单朴素的衣柜上。我为自己的时间极为心疼，三个小时啊，我可以看多少页书啊！而老爸，他向来比我珍惜很多倍自己的时候，可是这次，他竟然在耗了三个小时后还笑眯眯的，没有一点恼火和抱怨。
为什么，我不禁郁闷为什么？搬家浪费钱财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搬家真的很浪费时间，这是我第一次有如此深切的体会。可是爸爸的心情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该开的玩笑还是和我照开不误。后来，才看到老爸微博里的一段话：“昨与今，新教育小学搬家日。多年来，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搬家，于辗转中变得越来越豁达。因为搬家是一个不断扬弃的过程，——一些以为必不可少其实并不重要的财物，一段曾经的生活，也是一个不断重新开始筑-居-思的过程，生命于辗转中渐趋沧桑，也日渐丰盈……”
爸爸是把装衣柜也当成“筑居思”了吗？其实装好衣柜，放进衣服的那一刹那，我也真的有了一种筑居思的感觉。其实居住在自己建筑的房屋中思考，与居住在别人的房屋中思考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是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庆幸，是我亲自，完成了对于衣柜筑居思的过程。
当我在静夜独自坐在床上，随手记录下这一天的辗转波澜时，记录下这次不一样的搬家时，心中，竟真的有那么一份豁达。也许经历了今日的我，生命，会更加坚韧与顽强。
（初中）鄂尔多斯的雪
轻轻伸出手指，接住那空中飘下的一片雪花，看着那片雪花在指腹渐渐变得透明，然后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就神奇地幻化成了清凉的水滴，顺着指尖滑落。那一瞬，心也仿佛随着手指被一起洗涤，仰头看向漫天的雪，我终是忍不住满腹的美好，在这无边的荒原上无边的大雪中，沉醉入迷。
自小，雪对于我，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记忆中，家乡的雪，很小，但也只是雪花小。雪花的形状很好看，很有规律。连夜的雪，常会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那时候，就是我和朋友们最开心地时候。我们在外婆家门口的空地上堆雪人，聚集在一起打雪仗，让所有的笑声一起融化了这寒冷的冬日和寒冷的雪。
但那也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离开家乡，虽然也遇到过下雪，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种快乐。南方的雪，总是下一会儿就停，一年至多也只下一两次。所以总不能积起足够的雪来打雪仗、堆雪人。
到了鄂尔多斯后，我才终于有些懂了，什么，叫鹅毛大雪。鄂尔多斯的雪，雪花很大，而且奇形怪状，和南方那种循规蹈矩的雪花完全不同。细看衣袖上滴落的雪，会发现，那雪，好像是很大的一片，又好像是很多片小雪组成起来的一样。每次下雪，总是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宛如上帝端了一盆砸碎了的冰，倒在了你的头上。
在鄂尔多斯这片苍茫的大地上，又岂不是生活着如同鄂尔多斯的雪一般的人。豪放，爽朗，不拘小节。北方的雪，是雪中的英雄，北方的人，也是人中的英雄。不知不觉，竟联想到了乔峰，一身劲装，在大雪中昂然站立的身姿。那一刻，竟觉得英雄之人与英雄的雪，是如此的搭配。
纵然是小雪中长大的，可我却极爱这种大雪，也极爱站在这雪中的感觉。尽管每每陶醉完后，总会发现自己已经冻僵。
老爸就是一介爱雪人，记忆中老爸一直是很淡然的一个人，可是每次下雪，总会迫不及待的去雪地中，静默许久。记得我们出来鄂尔多斯时，遇见了第一场大雪。那时，老爸向来从容的脸上终于不再如往常般淡定，抓起衣服和相机，就匆匆下楼。等他上楼时，早已成为一个挂着满足的笑容的雪人了。
所以或许有些爱屋及乌的色彩在其中，得知老爸如此深爱这苍茫的大地和苍茫的大雪后，我也将雪刻印在了我的心里最角落的一方净土。
我是一个缺少安静的人，爸妈就常这样说我。我爱闹，爱动，爱笑，可是在雪中，我却只有一脸的宁静和满心的平和。仿佛远离了世上所有的纷乱，在一个人的地方，回忆着那些遗失的岁月。
又何止我，每个人类，岂不都缺少安静。如今的尘世，真正能让人心灵安静的地方，早已太少太少。更何况，金钱名利吸引着人类的眼睛，让人类早已忘却了生命的本质，活着他们自己制造的枷锁之中，不得挣脱。
而雪的灵魂，却好似真的是空澈的，能帮你洗净你被污染过的心灵。雪里，虽然冷，但我却始终迷恋着漫步在雪中的感觉。何况，也只有冷彻人心，才能让心灵真正空灵安静下来。人生活在喧嚣中，总会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如今的我，早已不再那么热衷于用雪来做游戏。而是喜欢站在雪中，静静的欣赏着它的灵魂。
可是，若无一颗赤子之心，若不活得潇洒坦荡，你又如何，能侦破这鄂尔多斯的雪魂，侦破这苍茫大地中的一方孤寂。
（高中）黑镜子
这一生——其实我才十八岁——我照过许多镜子。
1
是的，哪怕小时候，也照过许多镜子。
那种轻巧的可以合上的小圆镜，那种硕大的立体的墙镜，更多的，是洗手间里的梳妆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迷恋于文具盒中隐藏的镜子。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在上课的时候打开文具盒，“顾影自怜”。
妈妈气得要死，每次上学前看着我，一副幽怨的样子。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早晨决定穿什么衣服，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人，瞬间的情绪会决定一切。直到最后一秒，才匆忙抓了一件，被妈妈押出家门，踩着学校的铃声冲进去。
能想象临近崩溃的妈妈长舒一口气的样子。不过，谁叫你是我的妈妈呢？
而且，有时候也不全是我的错。有一次妈妈“心血来潮”，其实妈妈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哪会心血来潮？她只是厌烦了我每天对发型的要求，不想再为我梳各种花样的辫子，尤其是我不得不上学，她不得不上班的日子。于是，她说服了我，剪一头短发。
我当时是答应了。可是，剪完以后一照镜子……天哪！
妈妈不得不请假在家，因为我拒绝上学。呵斥、讲理、哭泣，甚至打我，都起不到什么作用。爸爸向来难得出场，仿佛我根本不存在，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似的。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直接，像抓一个沙包一样，把我拎起来，然后扔进校门。不过，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他前脚走，我后脚就逃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吵大闹，爸爸终于败下阵来。
整整一周没有上学。直到头发变长一些，或者说，是我感觉变长一些，再加上无数的糖衣炮弹，我终于又进教室了。
2
进了中学，或者更准确地说，进入青春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竟然迷上了哈哈镜。
就像个小孩子，我喜欢自己变换各种形态：极胖、极瘦、扭曲……
一度，我的成绩很不好，起伏很大。……对了，我可不可以说生活是黑暗的？班主任是个非常势利的人，不过，家长对他崇拜得不得了，他顶着优秀班主任的光环，又带着最好的班。最好的班？我可不可以说，其实这是地狱？无论如何，我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哈哈镜。当好学生经过时，镜子里的形象，是高大的。当我这样的学生经过时，就变得矮胖，甚至极度扭曲。
得承认，我非常非常地生气。其实，我妈妈也非常生气，她一直都很支持我。
有时候，我的生气伴随着骄傲。我作文写得好，全国都拿过很好的奖，这些，你看不到吗？！我英语很好（我得承认，从考试的角度讲，不差但也不是太好），我的口语非常流利，这些你看不到吗？
更重要的是，我有梦想！
别说那些在你眼中的所谓好学生有梦想，他们的梦想，只是考上一个好大学，获得一份好工作，名利双收罢了。
他们缺乏真正的梦想！
而我有梦想，我不想说它是什么，但它与众不同。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在哈哈镜子，我就无限高大起来，周围的同学，当然包括班主任，就无限地矮下去……
恢复理智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其实生活在一个哈哈镜的世界里。这世界就是无数哈哈镜的丛林，无数镜子相互反射，而真实的自己，早在这镜子的丛林里迷失了。
3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我一封信，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爸爸喜欢哲学，他经常说，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相，一切自我都是建构起来的。其实他这样说已经有很多年了，从初中开始，他就偶尔会跟我共读一下哲学入门书。
十八岁生日之后，我高三了。
有人说这是地狱，不过竟然也有人说，这是天堂。
班主任摇身变成地狱男爵，而我，依然生活在哈哈镜里。有时幸福得要晕过去了，有时痛苦得真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不过，我就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无论爸爸妈妈提醒多少次。
我仍然在青春期，不过，我意识到自己有了变化。
许多个夜晚或清晨，在极度疲惫和最为清醒的时候，我回顾自己的生活，常常会涌现出一种自责或反省。我想，或许，我在哈哈镜里生活得太久了，是时候应该出来了，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中。或许正如爸爸所说，并没有什么“真实的世界”，但是，我可以选择真实，一切让生命趋于自由的，难道不可以命名为真实的？而只要仍然生活在一个哈哈镜的世界里，我就仍然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迷路的孩子……
于是，十八岁这一年，我给自己许下一个愿望：我想拥有一面新的镜子。
不是童年那些镜子，我不想借外表来肯定自己。
不是青春期的哈哈镜，我不想在别人的评价中迷失自己。
我渴望拥有一面黑镜子。
是的，一面黑镜子，它能过滤掉一切外在的东西，让我纯粹而清澈地看到自己的内心。我需要在安宁中守住自己的梦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热爱之物，而不是周围世界的虚幻的光影。
这很难，但这是我决定拥有的，是我自己准备送给自己的成人仪式上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