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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新教师”?

魏智渊 老魏的咖啡馆 2024-01-10
按:2006年开始,我正式加盟新教育实验,随后,主要负责教师专业发展项目。并且,有比较长的一段时期,专门负责新教育实验网络师范学院(简称“网师”)的工作。这篇文章,是2011年元旦,我为网师写的祝辞。后虽脱离新教育实验(仍然深怀敬意),与同道者共同创建南明教育,但此文,仍然能够代表我在教师专业发展方面的基本思考。


“新教师”,不是指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青年教师,而是与“新教育”的理念、愿景、价值观相适应的教师。作为一场有自己鲜明立场的教育实验,新教育必定有自己的方向,有自己关于理想的教师(或曰卓越教师)的想象。新教师,就是对这种想象的尝试描述。

这种描述,始于朱永新老师的《新教育之梦》(又名《我的教育理想》)。而新教育实验的发展,就是对这种新教师(朱老师称为“理想的教师”)的不断描述。这种描述从《新教育之梦》中萌芽,通过数年新教育发展进行的不断修正,正在逐渐地清晰起来。显然,只要实验没有中止,这种修正就是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

有人会质疑:哪有什么理想的教师?理想的教师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多元化”已经成了许多懒人的家传法宝。多元化的背后,是一种非此即彼思维:为了反对惟一的僵化的标尺,干脆不要任何尺度。新教师当然是丰富多彩的,但丰富多彩并不妨碍他们拥有共同的倾向。模糊了这种倾向,就模糊了新教育实验本身,使新教育实验成为空洞而模糊的东西,仿佛什么都是,结果什么都不是。

有人会反问:你所说的新教师是基于什么立场?或者说,基于新教育中的什么立场?因为在新教育的旗帜下,确实汇聚了不少肤色各异甚至有本质上的不同的人,如果新教师是基于所有人的想象,那么新教师就什么也不是,就无法形成鲜明的形象。所以,如果大家认为,新教育实验网络师范学院的学术方向,最能代表新教育的学术方向,新教育实验网络师范学院所意欲培养的教师,是比较典范的新教育教师,那么,我所描述的新教师,就是基于网师对新教育实验的思考,或者说,是网师关于新教师形象的描述。——这也意味着,如果你不认同这一前提,你可以将“新教师”这个概念在头脑中代换为“网师新教师”。

所以这里的“新教师”,并非与“旧教师”相对应的教师,就像“新教育”并非与“旧教育”对立的教育一样,只是沿袭新教育传统进行的一次命名。命名是否恰切,还可以继续讨论,但内涵则是清晰的。

此之谓正名。



新教师,是有着自觉的文化根基,并对教育拥有信仰的教师。

何谓“有着自觉的文化根基”?

这首先意味着,新教师是有根基,有文化诉求的。他们并不像许多前辈(甚至苏霍姆林斯基)那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一些假定的文化前提或一些时代风潮而不加思考辨别。这些假定的前提或思潮可能是马克思主义的、市场主义的、读经主义的,或自由主义等等。

所谓“自觉”,是指新教师对种种影响着教育的文化思潮,进行过长期的审慎的思考与辨析,并最终进行了坚定的抉择。

新教师不愿意全盘接受市场主义,不愿意全盘接受成功学的逻辑,这是应试教育的最重要的渊薮之一,无助于学生也无助于教师的生命发展。新教师认为,学习不只是谋求世俗利益的工具,它同时,或更是生命发展的内在要求,是人的自由与尊严的决定性条件。所谓“不只是”,意味着新教育不反应试,而反唯应试,不反市场,而反惟市场,不以应试或市场作为教育的基础甚至终极目标。

新教师理解并赞赏自由主义及民主主义,并认为自由和民主是教育必然的价值追求之一,但新教师不以此为根基。一方面,新教师是有政治立场的人,而不是投机者或麻木不仁随波逐流者,另一方面,新教师又不愿成为肤浅的自由主义者,尤其防止成为愤青式教师,将政治姿态与专业内容无分别地混在一起,从而反而违背了自由民主的原则。新教师对于政治的态度,可以用“知全守份”来概括。既心怀天下,对时事抱有强烈的关切,又能够守住自己的本分,不走极端,而是在自己的岗位上身体力行,努力做一个言行一致的人。

新教师的根基,深扎在脚下这片大地之中,这片孔子周游过,老子沉思过,诗经浸润过的土地,诞生过庄子、孟子、屈原、李白、杜甫、苏轼、王阳明、朱熹、曹雪芹、鲁迅、海子的土地。新教师认为,这既是我们的无法逃遁的归宿地,也是我们未来无限自由的开启点。所以,新教师虽然广泛地阅读人类历史上的各类经典并从中汲取营养,但其根基,仍然是绵延两千年并创造过辉煌灿烂的儒家文化。但新教师对儒家文化的体认,不是读经运动式的对一个遥远的过去的膜拜,而是在与当代,与世界文明的开放的对话中的继承和发展。即“以人弘道”,使儒家文化的真精神,在生生不息的创造中,在一天天的筑造、栖居、歌唱中不断地醒来,并成为民族复兴的强大动力。

新教师对教育拥有坚定的信仰。

这信仰,不是宗教般的对外在于己的事物(例如上帝,或某个绝对精神或“理想国”)的信仰,而是对生命本身的信仰。新教师没有强烈的形而上冲动,如果说一定要确立一个形而上的基础的话,新教师宁可认为,生命发展本身,才是宇宙间的第一法则,是绝对信仰的基础。而教育的根本任务,即是促进生命发展。

对生命的信仰,同时包含了对自身生命的信念和对学生生命的信念。

新教师不接受蜡烛的比喻,而认为,教师这个职业,对于教师本身也主要不是损耗,而是发展,好的教育总是意味着师生共同发展。对教师而言,这种发展并非传统教师那样,或努力工作以求得奖赏(工资、奖金、职称、各种荣誉),或无限地损耗自己以显现道德价值,而是高度重视自身的职业发展和生命体验,并认为自身的生命发展和学生发展必然是统一的,相辅相成的。

这种统一,集中在体现为新教师所具备的超越性追求,即对意义感的追求。这种追求的本质不是牺牲,而是自由。新教师总是通过不断的创造来发展学生生命,并在发展学生生命的过程中不断地感受到自身的力量以及新的可能性,从而体验到自由和获得幸福。在这个过程中,新教师也并不简单地拒绝世俗的利益和荣誉,但新教师拒绝名不副实的利益和荣誉,尤其是不以利益和荣誉为职业目标,而视名副其实的利益和荣誉为“额外的奖赏”。因为真正的奖赏,是自身的生命发展,是内在的深沉的幸福感和意义感。

新教师对学生生命也拥有坚定的信念,认为每一个学生,无论现在如何落后,生命中总蕴藏着无限发展的可能性,而教师的使命,是信任这种可能性并将它发掘出来,雕琢每一个生命,拯救每一个昏厥的知更鸟,使他们闪耀自身的光彩。

这种信念,是新教师最重要的力量来源之一。



新教师是终身学习者,甚至可以说,学习,已经内化为新教师的类本能。

新教师既然对生命发展怀有根本的信仰,那么新教师必然认为,学习和发展是个永无止境的过程。新教师不认为学习是年轻人的事情,更不是学生时代的事情,在新教师看来,学习与工作,是一张硬币的两面,完全没有可能截然分开。没有学习,工作会黯淡而沦为机械重复,没有工作,学习会成为观念的无用的堆积。新教师致力于通过工作让知识活起来,通过学习让工作变得更具创造性。

与传统教师不同,新教师很重视根本知识的学习,而这种学习,又以研习经典为最重要的路径。

在一切朝向经典的学习中,新教师非常重视哲学、心理学、教育学以及文化理论的研习,以此为专业发展奠定牢固的根基。

有一种偏见,认为教师没必要去读哲学之类的作品(甚至认为连心理学、教育学经典也无须阅读,能读《给教师的建议》,在某些人看来,已经是教师阅读力的极限了),因为阅读这些作品是专家的事。这种偏见,包含了两个错误的前提:一是对一线教师可能性的蔑视,认为教师读不了,读不懂,纵然要读,也只是建议读读于丹或南怀瑾之类的非经典的流行作品,有个知识性的了解;二是对教育教学工作本身的轻视,认为教小孩子,根本用不了那么高深的东西。但是新教师不这样认为,新教师认为教育教学是一切职业中最复杂的职业之一,需要精深而广博的知识准备,并且,新教师是相信生命潜能并愿意接受挑战的人。而且,新教师对哲学的阅读,并非要成为哲学家(对极个别的新教师,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新教师有自己的角度,他只是要为教育教学实践奠定更坚实的基础。没有一定数量的哲学、心理学、教育学以及文化理论的阅读,要透彻地理解所教知识,理解学生,甚至理解自己,是不太可能的。而且,这些工具,能够极大地提高新教师的工作效率,使新教师在相当程度上从繁忙的工作中获得解放。

当然,从根本处,新教师的专业学习是以本体性知识为主,这是新教育的专业根基。而在本体性知识的学习过程中,新教师仍然不会只读流行的书籍,或学科杂志,甚至只是教参或教辅,而是研读所教专业领域的经典,并在一定程度上及时跟踪所教领域的最新进展。

例如,一个语文老师,不只是读《名作欣赏》、《文史知识》或《唐诗鉴赏辞典》之类,他还会挑战《人间词话》,挑战该领域的文论经典,更不必说大量的经典文学作品了。他不只是读一般的语法修辞书籍,他最终还会一直攻读到《文心雕龙》,甚至从哲学的角度领悟修辞和语法。

这当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对于一个视终身学习为习惯的新教师来说,重要的是始终在攀登的途中,而不是很快找一个低矮的山丘然后安顿此生。

这些当然不是学习的全部,新教师更主要的学习源于实践,并通过实践将各种学习予以整合。例如,新教师会挑战课程开发,通过不断地模仿、执行或开发课程,丰富和加深对课程的理解,增强课程能力。新教师会挑战课堂,围绕课堂整合学科课程理论、学科专业知识以及教学理论的学习。新教师会重视叙事而非总结,会通过各种叙事来锤炼叙事能力。此外,还包括班级管理,都有着无穷的学习空间。

这些学习有一些特征:

它们是开放的而非封闭的,向着实践开放,向着未来开放,向着可能性开放,新教师视一切理论为工具,而不轻易被束缚;

它们是鲜活的而非僵死的,是生命性或者说存在性的,而不仅仅是知识性的,新教师不喜欢堆积知识,而总是致力于让知识活起来,活在课堂上,活在生命里;

这种学习是双向的,既是一个不断地无限地丰富的过程,又是一个不断地返回根本的过程,既是一个为学的过程,又是一个为道的过程;

……

一切学习,最终仍然归于经验,归于生命发展。而学习的根本性,则体现为形成新教师的新的具有一定开放性的经验框架,在这个经验框架中,关键词包括:信任、人格、积极管理、教育学循环……(此外,每一门学科都有相应的框架)

而所有这些框架所构成的,乃是一门“学科”,你可以称之为“活的教育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复杂的“人学”(因为生命本身是最复杂的),这是新教师不断形成中的个人知识,它既有相对稳定的根基,又处于生生不息的发展中。



新教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个人奋斗者,而必然地是合作者。尺码相同的共同体,是新教师生长的土壤。正是在这种土壤中,才诞生出独特的新教师文化,它是新教育文化精神在新教师身上的显现。

个人主义者敌视一切共同体,视之为自由的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有抱团的习惯),而另外一些人则又必须依附于一个集体,否则便觉得恐惧,觉得不能行动。新教师既不是个人主义者,也不是集体主义者,而是类似于杜威意义上的民主主义者。新教师不愿意躲在个人的天地中自怨自艾或自高自大,也不愿意在那种无限服从权威的共同体中寻求庇护,或只在亲密共同体中寻找安慰。

新教师渴望自由与创造,但新教师知道,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而且常常容易迷失,所以新教师会加入或创造由拥有共同愿景的尺码相同的人组成的共同体,共同发展,切磋琢磨。

在这种共同体中,愿景是核心,真理是核心,但人不是核心。这种共同体当然有可能涌现权威,并且权威往往会成为中心,但权威成为中心只是因为权威有能力不断地让真理得以显现,而不是因为权威的个人魅力或权力。一旦焦点从真理转移到人,共同体就黯淡了,就或沦为服从的共同体,或沦为亲密的共同体。

而且,在共同体中,权威往往是多重的,每个领域,都可能也应该涌现权威,而在共同体发展中,旧的权威也可能不断地被新的权威所替代。

在共同体中,人际关系是润滑剂,但不是本质性的,更不能妨碍愿景或对真理的追求,相反,在彼此尊重的前提下,每个人的个性都应该尽量得以保全,这是个体的最低自由。

但个体的自由不止于此,更包括知识、人格上的自由,而这种更高的自由必定是以自律为基础的:充分尊重他人、聆听他人观点、遵守讨论逻辑、不违背共同理念……

新教师尤其警惕这些:

言行不一,以自由之名违反愿景,使个人对名利的追逐凌驾于共同体愿景之外,破坏共同体的基本规则和价值观;

被情绪控制(这正是不自由的表现之一)而不是让理性主导自身;

片面的个人主义、道德和政治虚无主义、基于私利的拉帮结派、不诚实地相互吹捧、个人崇拜……

新教师并非不会犯这些错误,但新教师会通过不断地反思和诚恳地对话来进行纠正。



上面的描绘,容易给人以错觉,似乎新教师是整齐划一的。

如果说确实有一个“一”的话,那么,这个“一”意味着“如其所是”,即新教师必定是千姿百态的,这种千姿百态是源于生命本身的千姿百态,以及生命成长环境的千姿百态。

新教师的发展,有共同愿景,但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固定的形而上的所谓“终点”。只能说,新教师发展的理想状态,是不断地在自身处境中实现最大可能性,包括不断地创造出新的可能性,这个过程是没有终点的。

换句话说,这个“一”可以理解为“一个故事”,并且,是一个独一无二,在宇宙间永不重复的故事。所以,新教师有共同特征之一,就是有比较强的生命叙事意识。新教师的成长,因此就是不断地向着未来书写自己。而无论儒家文化的传统,或共同体,或另外的一切处境和学习,都是这种书写的资源和限制(资源和限制,在这里几乎是同义的,消极地理解,是限制,积极地理解,是资源)。

新教育视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不断地书写,并力求将无意识的书写变成有意识的书写,再将有意识的书写内化为无意识的书写。

这种书写并非在真空中进行,而是在不断的编织中进行:与学生相互编织,与书籍或者说人类最伟大的思想相互编织,与共同体相互编织,在不断的抉择中选择属于自己的语词,创造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种书写,也必定拥有自己大大小小或远或近的原型,例如孔子,或苏霍姆林斯基,或雷夫,或新教育中的榜样教师。但这故事,终究是自己的,带着属于自己的遗传密码,带着自己的经历、经验与抉择,带着自己的创造和退化,带着自己的明亮与黯淡,并最终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是自己的故事,也是自己的语言,是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或大或小的贡献。


显然,在许多人看来,这里描述的新教师是相当陌生的。因为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教师,只是一个认真或不认真,靠教书来换取工资的职业者,少部分教师,是追求世俗肯定的成功者,还有一部分,是基于良知与悲悯为孩子无私奉献的道德者,更少的教师,或是浪漫主义者,或是自觉的逍遥者,或是激愤的自由主义者,或是……

这才是常态,须知参差百态,乃是幸福之源。

描述新教师,并非要否定“非新教师”,而只是尝试为一个或许即将出现的人群画像。他们注定是少数,是非主流,但这毫不减损他们存在的巨大意义。这样的新教师,可能目前一个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些种子,一些可能性,我也无非是对着一片叫新教育(或新教育实验网络师范学院)的土壤畅想,它是梦呓还是预言,不取决于现在,而取决于未来,取决于岁月。

或者说,取决于我们,取决于一切相信这种理想,并愿意付诸努力的人们。

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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