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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好诗:乡 音(组诗)

2017-11-28 宁明 微诗刊

《每日好诗》人人文学网微刊


乡 音(组诗)

 

宁明

 

筑路人

为每一块铺路石找准位置
让它们平稳地度过一生
且在高低贵贱面前,不争风吃醋
是筑路人掌握的一门高超艺术
.
不管石头们多有个性
表面上都要保持平和的性格
将多余的棱角埋进泥土里
是筑路人对每一块石头
都必须耐心做好的思想工作
.
筑路人用木锤轻轻劝告石头
不要讨厌那些踩在自己头顶上的人
石头只有在成全别人的过程中
才能把自己的心态放平
.
筑路人默默无闻地筑了一辈子的路
自己的脚下却总是坎坷不平
他们将蹲下的人生步步后退
只为让别人,脚下的路越走越宽
2016.8.14.

 


我的老师

老师是一个经常赤脚上课的人
把新做的鞋子搂在怀里
冒雨冲进昏暗低矮的土坯教室
开始领读我的人生
他一边走路,一边不好意思地用脚丫
搓着另一只脚面上的泥
四十五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搓净

老师是一个写标语的书法家
把学校的土墙都刷上白石灰
然后用排笔写上各种紧跟形势的口号
我瞅着这些好看的红字
心里就有长出羽毛远走高飞的感觉


老师是挣工分养家的农民
责任田就是那块凹凸不平的黑板
天天播种,天天浇灌,天天期盼
可他的肚子总是等不到下课钟响
最先发出咕咕的叫声

老师一读到李白、杜甫就喜欢揺头晃脑
声音里像融进了糖块
能抽出很长一段甜滋滋的拔丝
我伸长耳朵,就想情不自禁地去舔

航校毕业那年我去探望老师
邻居说他为省下住院钱找偏方治死了自己

村南的坟头上已长满杂草
我已记不得半个上午和老师说了些什么话
只记得那块水泥墓碑上
灰头土脸地刻着他的名字
2016.9.10.

 


高铁驶进华北平原

高铁驶进华北平原
我不必再仰视,窗外低矮的小麦
和偶尔出出风头的杨树
它们都回归到了自身的高度
失去山丘刻意地抬举

有一些感情,是看不见的水
只愿意悄悄地滋润低处的生命
和平原上的作物交朋友
水从不像瀑布那样,居高临下地大声喧哗

即使有的庄稼,比另一类的庄稼
在地位上,高出了一头
那也算不上出人头地
在一只鸟的眼里,它们都叫做平原

我不去猜想,挤在一起的麦苗
每天会发生多少次摩擦
也不断言,相亲相爱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只有成熟的小麦才会用锋芒告诉我
即使是普通的庄稼人,也该拥有
一些尖锐的思想
2017.4.14.

 


一夜乡音

堂哥家的侄子昨晚建了一个群
呼啦一下子,围来六十多个宁家人
我像一条潜水的鱼
张大耳朵,贪婪地吞食着乡音

离开家乡快四十年了
在乡音面前,我比沉默的鱼更沉默
长长短短聊天的诱饵
也钓不出我一句地道的家乡话

侄子、孙子、重孙子辈的亲人们
用声声乡音撩起一阵阵浪花
每一朵花开的声音,我都能真切地听懂
我沿着这条亲情的河流
很快就游回了自己苦涩的童年

昨夜,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群聊的人
他们不知道,我一直在场
可我还是分不太清,这些都是谁家的孩子
躺下后,只有眼角的泪水告诉我
只要生命里还能涌动起一汪水
我就注定要做那条一直游向家乡方向的鱼
2017.6.3.

 


芒 种

芒种是布谷鸟衔来的一个节日
在我那片黄腾腾的记忆里
每年的这几天,天空就会传来
一声接一声的“麦子要熟”的鸟叫声
这也是我,从小就学会翻译的一句鸟语

过了芒种,我的胃口就会变大
眼巴巴抻长的目光,比母亲擀的面条更长
只有把粗碗换成更大的搪瓷盆
才能满足我放学后饥饿难耐的渴望

小时候,我对芒种的理解很肤浅
它就是麦子由青变黄的纪念日
我和小伙伴们喜欢提前模仿这一句鸟叫
只盼青黄不接的日子能早一点过去

后来,芒种渐渐被演变成一种思想
尖锐的程度,常与针尖相比较
但我深知,真正刺痛庄稼人的那一部分
不是麦芒,而是麦粒不值钱的身份
2017.6.5.



故 乡

把一枚杏核
种在心里
就能长出一棵茂密的故乡

杏核的密码
看似坚硬
只要动情地去孵
就能探出一把胚芽的钥匙

故乡的味道
总是有一点点苦
梦里细品,才能咂摸出
那一丝的甜

脚走到哪里
心就会被带到哪里
故乡不远
心一跳,就越过了万水千山
2017.6.11.

 


同 学

在一张小桌子上建立起的情感
比一张大床上更显牢固
那时的长条桌子,都没有学会圆滑
只有有棱角的桌子
才能让人牢牢地记住一辈子

后来,更多的时候
我已习惯于在圆形桌子上的聚会
与陌生人谈笑风生,甚至言不由衷
但我挑剔的目光
一直会把方桌与圆桌的区别
在内心里做悄悄的比较

朗读一本发黄的油印刊物
一下子就听到了种子发芽的声音
尽管岁月已将诗意风化成嘶哑
眼角的皱纹,也比秋叶的脉络更显清晰
今夜,美酒是最好的化妆师
让沧桑的脸庞,重新找回了羞涩
2017.7.22.

 


有你在,我不敢老

你再也不用把驼背的腰弯得更低
我蹲下去的身子,一定会恰好等于
一盆洗脚水的高度
五十多年了,我惯于挺直的腰杆
终于练就了一种,叫作孝敬的柔软

你不用把留给我吃的大白兔酥糖
再紧紧地裹在既擦泪又擦汗的手绢里
这一方土灰色的旧布
今天,我要帮你洗干净,并把剥去糖纸的甜
轻轻送到,你掉光了牙齿的嘴里

你再也不用,举着那双看不清天空的老花眼
坐在老屋的门前,天天做功课一样望天
我就在你的膝前啊,不信
你摸摸我已谢顶的头,和垄沟一样不平的脸
是的,我胖了许多——一说胖,你就高兴

娘啊,有你在,我不敢老
我要用还没衰退的记忆,帮你回想起
许多已落满尘埃的陈年往事
我还要让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是有
一种比皇帝还幸福的日子
已开着轿车,在咱家的门口等你
2017.8.13.

 


川 妹

川妹离开老家很远
像一只在外觅食的小鸟
心里却不会迷失
几天几夜,才能够回到家乡的路

川妹在男人的工地上
用汗渍浸透过的太阳帽
遮住晃眼的阳光
也遮住了,花季少女情窦初开的性别

川妹用瓦刀铲起生活的泥灰
将光鲜体面的瓷砖,贴在城市的脸上
她时刻都把心里的底线
一丝不苟地绷得横平竖直

川妹把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再拌上水泥、沙子,一并筑进了
这座渐渐长高的城市
而她瘦弱的身影,却愈发显得渺小

川妹的脸上偶尔也会洋溢出微笑
这是用汗水换来的最好报酬
歇工时,她爱一个人悄悄憧憬美好的未来
而我乡下的妹妹,像她这般大时
已把未来,葬进了三尺黄土
2017.10.2.

 


站 台

像母亲纳过的一双布鞋底儿
列车的针线,穿来穿去
南来北往或东奔西簸
我的双脚,行走是注定的命运

思念,比蜿蜒的铁轨还长
从远方城市的站台出发,却并不
到家乡的站台结束。那条乡间的小路
是母亲针鼻儿上留下的线头

每次走近站台,再告别站台
心中总也挥不去,老屋灰突突的面容
和站在院门口的母亲,渐已驼下去的身影
2017.10.10.

 


老 碗

把一只老碗扣过来
它已不像,母亲干瘪了的乳房
倒像是爷爷奶奶,曾被一阵移俗的乡风
铲平了的坟头

老碗,再也舀不满一碗水了
它很像豁牙的爷爷奶奶
一开口说话,就会四处漏风
而且,经不起任何的磕磕碰碰

一次,我用老碗扣住了一只蛐蛐儿
黑暗里,它不停地用乡音鸣叫
像极了我小时候,在饥饿中的哭喊
那时,老碗每顿饭都空着半碗

如今,我把老碗恭放在书架上
不让年迈的它再遭受精神上的饥渴
我想让画在老碗上的蓝花儿
一代接一代地开下去,永远不要枯萎
2017.10.12.

 


作者简介:

宁明,毕业于俄罗斯联邦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特级飞行员。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六至八届签约作家。出版诗集《态度》、散文集《飞行者》等。被评为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获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特别奖,辽宁文学奖诗歌奖、散文奖,第四、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

 

特约主编:王金杰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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