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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清明节

刘子1984 秦朔朋友圈 2022-05-12


· 这是第4431篇原创首发文章  字数 4k+ ·

· 刘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城春草木深

春天的魔都,本该是城里人跑乡下看油菜花,乡下人进城看樱花的季节。

魔都的公园都封了,望过去,大自然花艳草绿,生机勃勃,可惜人们只能隔墙看看。多数小区也封着(或封过),人们改为在小区里转圈,遛娃遛狗,锻炼解闷儿。

我比较倒霉一点,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家。整个三月,我经历了三轮隔离。

第一轮是三月初,我家楼下住的一位外卖小哥去过有病例的办公楼,连带我们楼栋整个被封。这轮实行的是2+12,即2天居家且连续核酸,剩余12天不坐公共交通、不去公共场所,每天4次测体温、第7天、第14天自验核酸并在群里报告。

作为小区第一批被封的单元,大家心理和生活上都还没做好准备,尤其有几户租户是小生意人、快递外卖员之类,难免在群里抱怨。但除了外卖小哥租住的501室被装上监控长期被封,波及面不算太大。

不料,第一轮隔离尚未结束,我家的第二轮就无缝衔接上。3月13日,妻子所在公司有员工确诊,导致大多数员工家被隔离。

继501室后,我家门上也装了监控,一开门,居委会和派出所就能收到通知。幸好“家有一老”,趁此前还能行动,我母亲囤了很多菜和米,不然第二轮14天,在不能出户、外卖快递又断绝的情况下,我家恐怕得开窗喝西北风。

第二轮进行到第十天左右,整个小区都封了,先是两轮全员核酸,估计验出了问题,随即又追加两天,并封了一些楼栋。

这下,整个小区都没法儿买菜了。由于许多外卖、快递员都被隔离着,政府推荐的大多数买菜、外卖平台都关停。有且只有农工商超市旗下一个小程序,卖着110元(有肉)和65元(没肉)的两种套餐。

|魔都抢菜大战

好不容易熬过片区封闭、抢菜大战,三月底,第四轮先浦东、后浦西的整体封控又到来。浦东已封闭,清明就轮到浦西了。

连带着,今年的清明节,人们也不能出城扫墓了。

来年墓园的草,怕会更茂了吧。

你从哪里来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清明,对中国人来说,往往并没有那么低沉,反而还是踏春的好时节。

我记忆中的清明,也并非“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而是阳光明媚,亲友团圆。最深刻的印象,来自儿时某年的寻祖大祭扫。

那年,除了祭扫各自亲人,几户族亲还凑在一起商量去祖籍地祭扫。说办就办,准备好干粮和水,十几户人家,大人连同小孩,浩浩荡荡几十人,开始了翻山越岭的寻根之旅。

我们一路点燃爆竹,沿着被荒草埋没的小径,先是爬上了村旁的大石山。我站在山顶的巨石上,望着绵延一里地的族亲,和山下的村庄、田野,感受到自然和集体的力量,热血澎湃。那一幕场景,直到多年后看《魔戒》,当看到护戒远征队爬上高山,恢弘、壮阔的俯视镜头之下,感到熟悉又振奋的目眩神迷。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今天困扰人类的这个问题,答案,其实本就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

我们一路上山下山,经过了许多村庄,人们望着我们这个浩浩荡荡的陌生队伍,颇感惊讶。有人问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就自豪地回答。他们都竖起大拇指,目送我们这支“扫墓远征队”远去。

仿佛《桃花源记》中的武陵人,我们走了四五个小时,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个山谷。但见谷口有一个村庄,村庄旁有一汪小小水库,水库旁有一片梯田,而梯田上的山坡,草木葳蕤,掩映着一些坟茔。

老祖宗真会选地方。

来这扫过墓的,只有一位年长的族亲,大半辈子过去了,他只记了个大概。他对照着水库、地形这些参照物,犹豫了半天,依然只能认出一个大致片区。而那个片区,零零散散分布着不少无人祭扫、没有墓碑的坟茔。无法锁定,怎么办?

现代科技会给出DNA检测之类的答案……大人们的答案则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不管了,都扫”。

“远征队”发出一片朗爽的笑声。大家立即行动起来,年轻人忙着砍掉周围的荆棘、杂草,修葺坟茔,老人们忙着准备草纸、祭品,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采野果、玩耍。

祭扫过程则是庄重的。族人们一一焚香,点燃爆竹和草纸,洒上白酒,献上艾草米果,祭拜,祈求护佑。小孩子也不例外。当祖先们“享用”完毕,人们就将祭品分而食之,小憩片刻,便掐好时间返程。

下山路上,偶遇一些上山扫墓的当地人。大家聊起来,溯源而上,竟然多是表亲,一两百年前或真的是一家人。人们两眼泪汪汪,快乐地握手、问候,他们还给了我们许多食物,最后依依惜别……

这一路的寻根之旅,后来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只可惜,后来我进城读高中、大学,就几乎没有在清明节回过乡。

2008年,国家终于将清明节定为法定假日,但我像许多城市化的外地人一样,都没有利用这个假期回乡扫墓。我们兴高采烈地过每一个圣诞、元旦、情人节,就是忘了好好过属于自己文明的清明节。

活着活着,我们就都成了来路不明的人。不要说那次去祭拜的祖先,就连我爷爷、外公的墓的详细位置,我也不太记得了。

直至三年前,我的一个叔叔因打工的工厂爆炸意外去世,我们将他安葬在爷爷墓旁,他们父子俩终于能在祖坟地团聚。我也终于记得了墓的位置。

那时正是清明左右,春光灿烂,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入葬后亲友们散去,我还在墓地旁停留了许久。

那几日,同事、客户们可能都从朋友圈知晓,也不打扰,一个在现实世界里烦躁、挫败、难堪不已的中年男子,也终于能短暂回到故土、亲人安静的怀抱。

一表三千里

话说,江西人为何被称为“老表”?

皆因古时许多湖南人由江西迁往,许多年后,他们年轻的后代,还回到江西扫墓。而留在江西的子孙后代,以为是祖宗墓地被他人误祭或盗葬,于是次年预先守候。如同我们那次相遇,两方相见,论起家族数代渊源,才发现是表亲关系。此后,湖南人渐以“老表”称呼当地的江西族人,意为表兄堂亲。江西人的“老表”,便由此而来。

“一表三千里”“五百年前是一家”,这是民间的真挚情感。连同除夕、清明、重阳、中元四个祭祖节日,连同许许多多的民间族谱、地方志、县志、传说……构成着中国人的文化传统。

无需解释、科学论证“你爸是你爸”“你祖宗是我祖宗”,人们都明了“从何处来”,然后在共同的祖先前祭扫、祈福。人们因此凝聚、重情,乡土因此温情、友善,这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文明传统。

今人、城市人急于摆脱乡村,视传统为枷锁,重物质、凡事求简、求效率,各过小日子,各扫门前雪,渐渐抛弃自己身上那些传统,实在不智。

湖南人、江西人一句“老表”,便说明了传统社会对血统、家族的重视,人们彼此牵绊、互助、互爱,或据此调节矛盾,和谐共处,乃至“齐家治国平天下”。

文明的冲突

最近俄乌战争,引起了许多媒体、自媒体、知识分子的论战,大家纷纷从地缘政治、经济、军事、强人政治等角度阐述,唯独少有人站在文化、文明的立场深刻地看问题。

事实上,约翰·米尔斯海默、塞缪尔·亨廷顿、亨利·基辛格等现代西方思想者早已从文明冲突的角度预见了这场战争的无可避免:

俄罗斯像一个强悍、“死硬”而沉默寡言的狠角色,庞大、自尊、孤独,因为“欧亚结合部”的地理位置,“剥掉俄国人的皮,你会发现一个鞑靼人”的历史,以及信仰东正教的传统,加上历史上一直强大的战争能力,自古就被西方基督教文明警惕和排斥;

而乌克兰,除了10世纪“基辅罗斯公国”的共同渊源,以及20世纪短暂纳入苏联的共同历史,与俄罗斯基本属于两种文明。苏联解体后,乌克兰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归西方基督教文明,而俄罗斯在导向西方、寡头化失败后,生气地选择重回斯拉夫传统文明。这两个纠缠不清、同床异梦的国家,矛盾日益加深,战争在所难免。

一切政治、经济、军事后面,都是深层次的文化和文明问题。所以俄乌是两个民族、两种文明不同选择、不同走向所漫长积累下来的问题。

这样的文明分野、猜忌、争斗,才是人类历史更为深刻的动线。这种冲突,当然也深刻地体现在东西方文明持续的“疏远-接触-斗争”,或者将来可能的“融合”中。当今国人喜欢动不动大谈商业、经济、政治、阴谋之类,实在是忘却历史、缺乏远见,也是缺乏智慧的表现。

数百年近代史,尽管西方一度把中国踩在脚下,但须知,西方思想界从来没有否认过东方的文明。

西方乐得把竞争引向政治、经济、商业、军事,乃至疫情、生物之类,而向来避讳文明之争。我们继续按照别人设计的套路费力拆解,乃至内部互相打架,甚至将自己的文明遗弃,而不是把它们捡起来、整理、传承、发扬,恐怕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民族了。

譬如,最近上海的疫情,人们乐见数字化管控、网格化管理、抢菜大战,而忘了我们最美好的传统就在身边——小区封闭的这些天,令我感动的一幕,是许多居民走到小区门口,等着“自由地区”的亲友送来物资。他们开着车远道而来,互相勉慰,共渡难关,再挥手道别。

历史一再证明,在许多困难时刻,亲友的温暖,“人情”(日渐成为一个国人试图摆脱的累赘)的牵绊,民间的互助(乃至民间团体),以及社会的传统,往往才是更可靠的存在。

而这些“存在”,正流淌在你我的血液中。


  • 稿&
  • 参考书籍:
    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亨利·基辛格,《世界秩序》。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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