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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士同:写作,为了拯救民族记忆

2016-09-28 柳士同 社会科学报


反思 

写作,为了拯救记忆

——青岛 柳士同

彭小莲女士说“生命在于记忆”,此言甚是。

人,一旦失去记忆,那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而一个民族倘若集体失忆,那又该是怎样地令人不寒而栗!所以,我们必须抵抗失忆拒绝遗忘,而抵抗失忆拒绝遗忘的最好方式便是写作,以各种真实的文本来保存记忆和拯救记忆。


— “虚构”绝非空穴来风 


若干年前,评论界就有“虚构写作”(或曰“虚构文学”)和“非虚构写作”(或曰“非虚构文学”)的说法。这一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但严格说来,又很难予以界定。小说创作毕竟源于生活,不是说虚构就可以凭空想象。小说的素材是从生活中汲取的,小说的人物往往有其生活的“原型”,小说的情节往往来自生活中发生的真实事件,再怎么虚构也不能违背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不能违背生活本身的逻辑。就连那些被人们认为一味追求票房价值的欧美“大片”,有许多都是“根据真实事件拍摄”的。既是“真实事件”,那就必然会给我们留下真实的记忆。


可见,“虚构”绝非空穴来风,无不有着历史与现实的真实依据。反之,“非虚构”也不排除某些合理的想象。中国的史书多为“纪传体”,其文学色彩颇浓,不少历史场面人物言行都是用文学语言去描述的,不可能没有虚构的成分在内。如人们比较熟悉的《史记》中的“鸿门宴”、《资治通鉴》中的“赤壁之战”都是如此。史书尚且如此,文学作品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一般都认为在文学作品中,小说离不开虚构,散文却必须是真人真事,可真人真事也很难保证没有想象的成分在内。关键在于这个想象的“度”——即使虚构也不能离谱,胡编乱造肯定是不行的。诚如苏联作家利季娅·丘可夫斯卡娅说的,“小说中表现谎言对社会的毒害”,就跟“军队使用毒瓦斯一样”,因此,她写的文章“一定保留牺牲者的名字,并说出死亡的原因”。去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就很好地承继和秉持了利季娅的这一文学操守,以她的“非虚构写作”,真实地记下了我们这个时代所经历的苦难。她拯救着人类的记忆,并希望有一天能把苦难全部兑换成自由。


相比之下,中国当代的写作则未免令人惭愧。那些“戏说”“神剧”之类的,与文学相去甚远,不提也罢。就那些被称作“严肃文学”的作品,它们真正“严肃”地直面生活了吗?过去我们常把“细节的真实”挂在口头,那是因为细节永远骗不了人;可偏偏就在至关重要的细节描写上,我们的作家往往罔顾事实,信口开河。王彬彬先生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被视为“红色经典”的《红旗谱》,“细节拙劣”“荒诞不经”“经不起推敲”,几乎“每一页都是虚假”。可就这样的虚假之作居然被推崇为“史诗”,真不知这样的“史诗”留下的是怎样一种记忆!即使近年来出版的一些所谓“传记”“日记”“回忆录”等,也多有轻重不一的造假和作伪成分,其结果无非是在继续篡改历史歪曲现实遮蔽真相。试问,我们究竟能有几位作家如鲁迅所言,“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呢?


“新时期”伊始,人们出于对伪现实主义的厌恶,一度热衷于现代主义,但由于我们知识储备的不足,思维方式的僵化,所学往往是东施效颦,最终则沦为伪现代主义。别的不说,仅一个《百年孤独》的开头,居然被我们某些作家反复模仿了三十年,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西方现代主义的滥觞,源于弗洛伊德心理学的创立,是有它的科学依据的。即使“荒诞”“魔幻”“意识流”,都无不遵循社会生活和人物心理的潜在逻辑。它使作家不仅能够穿透生活的真实,而且可以抵达内心的真实。一个从来缺乏逻辑思维和心理科学训练的民族,别说创作什么现代主义的作品,就连广大读者所喜爱的诸如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往往也写不出来呀!上个世纪80年代,不是没有作家尝试,但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不懂逻辑固然是一方面,懒得动脑筋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哪怕是一些著名作家,也往往喜欢凭空臆造信马由缰,叙述也好描写也好,就连语言都没点儿起码的节制。


— 不能在现实面前选择性失明 


文学虚构的“度”,实际上指的就是我们经常谈论的文学的“真实性”。这应该说是文学创作的一个基本尺度,其他写作自然更得恪守了。


然而,文学真实性在上个世纪中叶就曾屡屡遭到批判,批判的结果则是导致假大空盛行。如果我们开口闭口都是些假话套话,我们怎么可能拥有真实的记忆?今天的德国之所以赢得了全世界人民的尊敬,不正是因为德意志民族敢于正视自己的历史,全民反思和忏悔二战时期纳粹犯下的罪行吗?这一反思应该说是跟1961年汉娜·阿伦特的纪实文本《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问世分不开的。自那以后,许多有良知的作家不断地用自己的作品来揭示历史的真相,唤醒人们对极权主义罪恶的记忆。最近才出版中译本的《幸运男孩》,作者托马斯·柏根索尔不是还在继续写作“奥斯威辛”,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告知人们真相吗?在他看来,“每一个经历过大屠杀的人,都有一个值得去讲述的故事”。“通过亲身经历,提醒全世界不要忘记这场人间悲剧”,并用“自己的经历和反思,唤起国际社会采取行动,保护人权”——《幸运男孩》的写作再一次告诉我们,拯救记忆实在是件一刻也不能放松的事情。


对于这部书稿,英美一些出版商开始还认为“关于大屠杀内容的书卖不出去”,不太愿意接受;但该书由德国首先出版后,立即成为畅销书,之后美国出版的书也售出了20万册。


相比“有德国年轻人不相信奥斯威辛真的存在过”而言,我们不是也有许多年轻人不相信“三年饥馑”“十年浩劫”“真的存在过”?不是还有更多的中年人和老年人,分明知道甚至亲身经历过,却纷纷选择了遗忘吗?


因此,如何面对奥斯威辛后的写作,如何拯救我们的记忆,仍然是全世界所有作家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中国作家尤其如此。绝不能再在历史与现实面前选择性失明了,“凡是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仅代表作者观点,原载于社科报总15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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