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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评 | 周文波:诗词狂欢的可能与限度

2017-03-13 周文波 社会科学报

时评

狂欢的可能与限度

华东师范大学 周文波

当代著名诗人张枣回溯外婆给他的诗歌启蒙经验时,这样讲到:“她带我时我大概十岁,我夜里不好好睡觉,老爱踢被子。


有一天早晨起来,她就对我说,真是‘娇儿恶卧踏里裂’啊。这是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句子。我当时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她告诉了我。我一下子就觉得‘娇儿’这个词用得太好了,一下子就呈现了我和外婆之间的关系。……这句诗恰当地描述了我们当时所处的那个世界,让我一下子感到世界的不一样,体会到了诗的愉悦。”


诗作为生活的细节被深刻地铭记着,并启发着诗人幼年对语言艺术的领悟。我想,办一个大众传媒式的诗词大会,多少是和诗人的经验有异曲同工之处的。


"诗和远方"对位于"生活的苟且"


一般情况下,人们对古诗词最亲密最广泛的接触是在中学读书时,当然,对其最恶劣的感受也正来自于这期间的一道道默写题、鉴赏题。


诗词与学科分值的捆绑固然普及了它的形貌,但也造成了误会:它是不得已被接纳的,无关生活日常。其实不然,真正被称之为诗的东西终究是作为生活的某个关节存在的。


就这一点而言,诗词大会必然有其价值。“现代性”的标志逻辑是二元对立,就像“诗意”被视为对商品文化、流行文化的抵制力量,就像“诗和远方”必然对位于“生活的苟且”。


而这一非此即彼的张力已经到了令人堪忧的境地,比如诗或文学糟糕的读写状态。倒不妨举办一次狂欢,不是为诗赢取关注,而是让它渗入人们的日常,成为人们生活经验中的某个细节,就像对儿时庙会的记忆,这是真正的文学史,远甚于一本正经的厚重书脊。所以,诗词大会的意义并非传播或弘扬文学,而是生成一个或众多文学经验。


狂欢的限度



只是狂欢也自有限度。


闻一多曾撰文《诗经的性欲观》,起初就这样棒喝:“现在我们用完全赤裸的眼光来查验《诗经》,结果简直可以说‘好色而淫’,淫得厉害!”随后,他淋淋漓漓地考证、论说,至结尾处,又警醒地说:“认清了《左传》是一部秽史,《诗经》是一部淫诗,我们才能看到春秋时代的真面目。可是等到了真面目的时候,你也不必怕,不必大惊小怪。原始时代本来就是那一回事。也不要提原始时代了,咱们这开化的二十世纪还不是一样?我们应该惊讶的,倒是《诗经》怎么没有更淫一点!”


平平常常人们谈起《诗经》的时候,俨然视为“美”,视为“诗意”,视为生活的逃离之所。闻一多如此一讲,恍如一记耳光打在你我迷蒙而憧憬的脸上,尴尬毕露。闻一多奉格律为精神,不想吐词如此不顾约束,可细想也正是刚刚正正的格律精神,令他敢说敢言,以求真做学术的要旨。他的学术观点可能不是最终的真实,但其读诗的方法与态度,却足以提醒人们:诗有其真实的面孔。


这就是我要讲的限度。诗词大会使人们狂欢于“诗意”、浸淫于“美”,却容易忽视写作的真实。这里“诗意”、“美”极有被符号化处理的危险。文言诗句脱口而出时的风流蕴藉,飞花令刺激古雅的形式复现,会不会仍只是在织造一件“诗意”的华服,诗的真实的躯体,在单向度的想象与言说中隐形不见。


比如杜甫的苦难是真的苦难,而狂欢若不能指出苦难与言说苦难的方式,杜甫就只是一个“诗意”饱满的文人。比如战争是真实的惨烈与创痛,若不能指出,就只是豪迈词句与风发意气。


危险在于,狂欢是否没有能够使诗词跳脱典籍,进入真正的凡尘世事,反而起到巩固典籍崇高地位的作用?于是,兴尽而归后,人们仍会喋喋不休:“生活的苟且”、“诗和远方”。这涉及诗或说文学在当下最为核心的问题:为什么文学的声音越弱,人们就越急于为之赋魅?


诗的真实在于人,背诵触及古人的文字语言,却并不触及古人的生命状态,甚至不触及他们的日常口音。诗只是生活的一面,它叫做追忆、想象、叹惋、期冀,或谋取稻粱的能力、谎言与真实。


翻看杜甫全集,他的创作不少涉及谋官求职,若以“诗意”论,多少令人默然。然而这才是写作的真实,他一生为稻粱所困,谋官求职有很大的生计考量,“沉郁顿挫”与这“生活的苟且”难道没有关联吗?背诵、朗读、无限憧憬的乃诗句,而会不会,被忽视的是人的生活?狂欢的限度在于:别再为文学赋魅。


然而我仍珍视这样的狂欢,因为它在打破读与写坚实又尴尬的壁垒,它在客观的意义上恢复文学的生活质地,触及文学应有的形态。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原载于社科报总第1549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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