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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 | 李飞:标签化的“凤凰男”,背后都有一张被黑化的脸

2017-04-21 李飞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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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


网络时代是一个语言膨胀的时代,各种流行语你来我往,层出不穷,各领风骚两三年。但其中也不乏生命力持久的,“凤凰男”就是其中一个。今天,在百度搜索中以“凤凰男”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会出现约1千万条结果,而同时期产生的“孔雀女”只有41万,“凤凰女”有95万,之后不久出现的“经济适用男”的搜索结果只有2百万。也就是说,大致同时期的流行词,只有“凤凰男”被凸显出来。“凤凰男”这个网络词汇逐渐嵌入日常用语,不仅在社交媒体(social media)、大众媒体上常常出现,还在包括《欢乐颂》、《陈二狗的妖孽人生》等文学作品中出现,并且被当作既定概念使用。


原文:《“凤凰男”:被抹平的面孔》

作者: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李飞


“凤凰男”与创伤体验的建构不无关系


“凤凰男”源自2007年7月11日天涯论坛的一个帖子《GP坚持同住,XF打掉6个月孩子提离婚……》,这个词被制造出来之后,在搜狐社区、天涯论坛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应,都市女性如果正在谈恋爱或者已经结婚了,就大力发掘“凤凰男”的“极品”特质,以及“凤凰”的变态家庭,并将其作为婚恋不顺的基本动因,而未婚女性纷纷表示,绝对不嫁“凤凰男”。婚姻作为阶级再生产的工具,就这样在观念中完成了。

  



“凤凰男”被编码为都市女性的伤害者,爱情和家庭的摧毁者。这种创伤经验来自于性别和阶级两个部分,一个是男性对女性的伤害,一个是知识移民出身阶级给都市女性带来的伤害。这些伤害可以用一些原型概括,而这些元素在“凤凰男”之前就存在,并且不止是“涉农婚姻”的问题。


(1)第一个原型是“恶婆婆”,婆婆(包括其他亲人)肯定隔三差五来折腾,肯定对媳妇各种不满意,恨不得媳妇死。网络小说版《双面胶》就是这样思维的产物。


(2)第二个原型叫做“愚孝”,也被叫作“愚忠”或“孝子”或“愚孝子”,指的是丈夫无限对父母好,不顾及媳妇的感受。这是论坛里女性吐槽丈夫最多的特质之一。



(3)于连式极端功利主义者。千方百计对你好,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要利用你。“凤凰男”在某种程度是工具理性的肉身化。他们所作所为,他们的一切温柔举动,不过是为了钓你上钩,然后将你栓牢。现在对你好,只是为了套牢了你,你吃苦的日子在后边呢。


(4)敏感、自卑、自负、大男子主义、男尊女卑观念,极端的节俭和苛刻。这些特质都被压缩和转喻到知识移民身上。

  

亚历山大论述了文化创伤的建构过程,要有三个要素:言语者、受众和情境。言语者通过陈述再现事件,并感叹某种高尚的价值被亵渎了,某种社会过程被摧毁了,受众被假定为同质的接受者实际上是分散的个人,而情境是陈述行为发生的历史、文化以及制度环境。论坛体对“凤凰男”的建构恰恰符合亚历山大的论述,一个言语者陈述自己的故事,并认为“凤凰男”摧毁了爱情、家庭这样的高尚价值,并且伤害自己的感情,而受众在这里确实也是高度同质化的。而且论坛由于其匿名性,个人讲述更有种倾向性,因为没有了解背景的熟人制约。也正是由于没有实际人际环境的制约,大家也更容易情绪化、极端化,并有种很奇妙的共鸣感。在论坛体中,大家都把叙事视为对真实事件的真实再现,全身心投入。

  


其实,“论坛体”就是一个不断地暗示和渲染情感伤害的场域,让观众觉得自己就牵涉其中,然后不断地情感极化。“恶婆婆要吃了我”、“凤凰男逼我打胎”等事件,开始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出现,建构起对都市女性的创伤体验。故事的真实性已经不再重要,那篇在论坛引起轰动的《GP坚持同住,XF打掉6个月胎儿离婚》,也有人质疑其真实性,但是被回帖者以“重要的是从中学到了什么”顶了回去。这个回答者的回答不准确,应该说,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其中获得了什么情感体验和意义感。

  

今天,随处可见,“不能嫁凤凰男的几大理由”、“打死不嫁凤凰男”、“怎么会有凤凰男这种物种”,这些较为极端的表达,这和创伤体验的建构不无关系。


象征资本的再分配和阶级区隔


因此,“凤凰男”不是一个实体,而只是数码一代、少子化一代、盛世中国一代的都市女性在讨论婆媳问题时,偶然制造的一个标签、一个具有区分功能的符号、一个引发创伤体验的形象、一副被厌恶和被侮辱的面孔。开始时的涉农婚姻问题,并没有那么多的负面帖子,至少并不是其他婆媳关系论坛中的问题更为严重,但是,自从“凤凰男”这一具有区分功能的符号被制造出来之后,都市女性便建构起其一种共同的创伤体验。“凤凰男”为这种想象的创伤体验提供了一个具体的行为主体。知识移民被戴上了“凤凰男”的面具。这里当然是单方面的,不涉及身份认同问题。这样一副面具的制造,和中国的社会转型是有关系的。



布尔迪厄曾提出符号权力(symbolic power)的概念,认为“符号权力是一种构建现实的权力”,“通过作用于人对于时间、空间、因果等的感觉、知觉或认识范畴乃至分类系统,从而建立符号秩序”。因此,符号权力是更加隐蔽,更加具有自然外衣的权力,但是“象征/符号系统执行的是阶级不平等的控制与再生产的社会功能”。在布尔迪厄看来,权力就是一种资本,那么符号权力就是一种象征资本。象征资本的多寡决定着谁是意义生产者。 

  

今天,媒介异常发达。有学者已经开始用媒介化社会、数字化社会、信息化社会等概念来形容今天的社会。也有学者,用“象征社会”这个术语来指代当今的都市社会,笔者觉得很有启发性。王建民认为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象征社会的含义:其一,媒介信息对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影响越来越大,信息的制造、传递、接受和消化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以至于人们往往根据某种信息或象征系统解读社会生活的意义,因此是象征系统塑造社会;其二,社会生活信息化意味着行动者要主动或者被动地接受外部信息与意义的引导和塑造,因此外因越来越成为社会生活的决定性因素;其三,信息的制造、占有和操控成为权力生产的体现,拥有信息和话语权力的人可以单方面地生产“普适性”意义框架,由此形成以信息和象征系统的生产与传播为机制的身份区分逻辑。 也就是说,象征资本在社会中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大。

  

2000年前后,中国的互联网进程,极大地参与了中国的社会转型。不少学者将媒介进程放在公民-国家视角下的观察,视其为“技术赋权”的过程。其实,媒介化的过程,除了看作“技术赋权”的过程,更应该被视为象征资本的再分配过程。由知识精英和权力精英垄断的象征资本,随着媒介的发展,开始向下分配。将媒介化进程视为象征资本再分配的过程,既包含了“技术赋权”的含义(个体有了更多的象征资本去对抗国家和资本),也包括了更为复杂的象征资本的运作(阶级政治、性别政治等)。


当然,象征资本的再分配过程受到既有的社会结构的巨大影响,并且反过来也在固化这种社会结构(至少是城乡结构)。市民阶层接触不到的农村和农民已经被大大的他者化了,相反,动物开始被强烈地投入情感,开始成为高等物种。而“凤凰男”则是一个象征标记,用来重新编排知识移民的社会地位。你虽然进入城市,获得了户籍和工作,享受了教育和医疗福利,甚至工作还不错。但是,你依然是二等市民。

  


进一步,为什么都市女性在这个时机(2007年后)大肆使用象征资本以如此方式编排知识移民的等级?


首先,这恐怕和今天的城市生活成本大幅度增加,阶层固化严重,新中产阶级面临巨大的生活压力有关。女性面对阶级变动,似乎比男性更敏感。女性从2007、2008年就感到了阶级板结问题,并开启了排斥知识移民的象征行动,而直到两年后,男性才发明了“屌丝”用来自嘲。


其次,这和大学扩招有关。大量农村青年通过读书进入城市生活,抢占了有限的由大型资本和权力机构提供的职位。而婚恋观念的变化使得都市女性在婚恋问题上更为慎重,独身生活固然不错,却面临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尤其是来自父辈的压力。这使得部分知识移民进入了都市女性的婚恋视野。然而,知识移民被视为资源争夺者,另外没有相应的家庭资本使其快速达到都市的中产生活,其阶级地位难有翻身的一天。

  

也就是说,“凤凰男”的制造,是将阶级区隔的问题延伸到观念和意识层面。知识移民面临着空间流动,却很难完成阶级流动。而都市女性则在观念和意识层面开始阶级区隔,将知识移民讲述为“凤凰男”,从人品、道德各方面“黑化”知识移民。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555期第6版,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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