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王馥芳:请把阅读的成长时代还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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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
关于阅读或读书这个问题,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学者及有识之士发表过各种不同的见解,尤其对阅读或读书之于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性提出过诸多洞见。基于自己长期的阅读经验,我认为阅读的真谛主要在于:它能把成人重新带入成长时代,能把成人业已逝去的成长年代还回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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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阅读:把成长时代还给我们》
作者: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语言研究所教授 王馥芳
“读书致用论”剥夺阅读的兴味
自从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读书是世人绕不开的一个话题。世人喜论读书,且对读书抱有种种臆想。而所有臆想的中心,无非是“开卷有益”或“读书致用”之类。概而言之,世人论读书,多推崇“读书致用论”。“读书致用论”的本质是“裨益原则”指导下的强目的性阅读。对于书籍,“读书致用论”者的基本观点是:书里面有知识,知识具有确定性,确定的知识能带给我们诸种裨益。
不但大多数人,就是我们的大、中、小学甚至幼儿园教育,在阅读问题上,也主要都是围绕“致用”二字作文章。“致用”固然重要,但若把阅读的重点完全囿于“致用”,则经年复经年,阅读的兴味和旨趣势必被剥夺殆尽。而阅读一旦丧失了兴味和旨趣,则势必成为一件无趣的苦事,甚至是一副精神枷锁。网上屡屡曝光的高中和大学毕业生“集体焚书”事件就是读书一旦蜕变为某种强制性裨益工具之后所引发的恶果。“集体焚书”事件背后所暴露出来的各种心理、教育和社会文化问题,虽然让人不无忧虑,但可喜的一点是,这是学生潜意识中对“读书致用论”的一种群体性公然反抗。
“读书致用论”的根源是“知识确定论”,而“知识确定论”则是现代科学的理论基础。受到科学主义的影响,西方素有把哲学科学化的传统。康德的“纯粹理性”完全是建立在“知识确定论”基础之上。著名法国哲学家笛卡尔也强调知识的确定性。他毕生致力于把类似数学的研究方法推及到哲学领域,并试图在形而上学领域“努力建立起某些原则”,以使哲学原则达到“代数和几何的明晰程度”。1641年,笛卡尔出版《第一哲学的沉思》一书,在该书中他为知识所设立的确定性标准是把“凡是缺乏数学的明晰和明证的潜在知识,统统予以排除”。
最早向“知识确定论”提出挑战的是法国哲学家蒙田,他是一位持怀疑论思想的人文主义作家。在蒙田看来,包括科学等在内的一切人类知识的根基是值得怀疑的和不确定的。正是这种对确定性的怀疑促发了现代性的开端。而现代性的发端和流行又促发了“知识论”范式的嬗变。现代性对不确定性的包容和探求动摇了“知识确定论”的基础,“知识不确定性论”开始慢慢被人接受。
解构“读书致用论”
反启蒙运动第一人、意大利哲学家维柯在解构“知识确定论”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指出:“确定(certum)的领域,这里的统治者是用益(utilitas)而不是理性”。由此,他揭示了一个传统理性主义者不愿承认的事实:“知识确定论”的主要目的在于用益,而非真理。
反启蒙运动第一人、意大利哲学家维柯画像
在维柯看来,人类之所以追求知识的确定性,主要是为了满足其肉体之诸种用益,而 “人类从追随心灵的荣誉到追随肉体之诸种用益的转向”是一种精神上的堕落。“人类追随肉体之诸种用益”的倾向性势必导致贪婪:“贪婪因为肉体的有限事物而产生。这些事物就是肉体之诸种用益”。人类的贪婪导致其变成“迷误和混乱的动物”。
“知识确定论”的大厦崩塌之后,“读书致用论”的根基自然不稳。从“知识不确定论”出发,知识的确定性不是科学和哲学的真正目的,而是其发展基础。正如冯友兰指出:“逻辑分析方法是哲学的手段,而不是哲学的真正目的,哲学的真正目的是追求最高的精神境界。达到这样的精神境界不是借助于支离破碎的分析方法能够做到的……”。同理,从“知识不确定论”出发,阅读或读书的真正目的同样是追求最高的精神境界,而确定的知识只不过是达到这种境界的基础而已。因此,从“知识不确定论”出发,“读书致用”当是手段,绝不是目的。
美国著名企业家马斯克的阅读经验证明了“读书致用论”的狭隘性。马斯克在四十多岁时创建了四家价值数十亿的企业,涵盖软件、能源、交通以及航天航空四个不同的领域。Michael Simmons从阅读的角度解释了马斯克如何成为世界顶级的专家型通才:“多年如一日,他如饥似渴地阅读,阅读量早已甩常人不止六十倍;他涉猎不同学科,广泛阅读;他不断把一些想法解构成基本原理,然后用新的方式重构,再加以运用”。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读书致用论”也许可以培养出所谓的“专才”,但其绝对培养不出如马斯克这样的“通才”。正如“最成功的歌剧作曲家的作品往往集百家之长……通过跨界训练,作曲家能够避免过于专业(训练过度)导致的死板”。同样,“通才”势必是跨界阅读的结果。
解构“读书致用论”,我们可以从一个简单的问句开始。对于阅读或读书,人们(甚至老师和有识之士)通常自问和问人的一个问题是:“看/读书学到了什么?”言外之意,一定要学到某种确定无疑的知识,诸如某种被清晰界定的概念、某种观点、见解或者某些在一定范围内得到验证的原则或者理论等,才可以说是真正读了书,否则就是白读了。基于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心理学教授Keith Holyoak的研究,我们若换种方式提问,收效可能更大:“看/读书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你想到它?”两种提问方式看似差不多,其实大有玄机:前者着重于了解读者对确定性知识的吸收情况,而后者着重于了解读者对知识的联想能力和重构能力。如果说“读书致用论”着重的是读者对知识的吸收,那么,对“读书致用论”的解构则主要意在倡导读者基于自身的经验和能力实现知识重构。
阅读:把成长时代还给我们
歌德在其名篇《浮士德》中借丑角的嘴说出:“凡已定型的人,对什么都不高兴;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常怀着感激的心情”。剧中的剧作家角色闻听丑角上述见地,深表赞同,他激情说道:“那末,也请把我正在成长的时代给我还来”。
《浮士德》
若要说阅读到底有什么力量?基于歌德的洞见,我的观点是:阅读能给我们带来裨益,而真正意义上的阅读,能把成人带入成长时代,能把成人逝去的成长年代还回给他们!
虽然不同的人对其成长时代有着不同的体验和感悟,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认同成长时代之于其生命的重要性。为什么我们都感恩成长时代?除了成长能带给我们心理和理性上的成熟这一裨益之外,成长给予我们的私人体验更是独一无二:我们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各种未知和不确定性际遇让人既兴奋莫名,又隐忧时现。我们被成长之喷薄激情裹挟的时候,也时常困惑为什么总“有迷蒙的烟雾遮着我眼前的世界?”处于成长时代的人,就像“未开的蓓蕾令人把奇迹期待”;处于成长过程的人,虽然“毫无所有却又十分充足”(歌德语)。成长时代之所以充满魅惑,就在于一切还未定型,一切还未确定,一切还有更新、更好的可能!
视觉艺术家龚燕在接受采访时说:“不确定性是抽象摄影独具魅力的地方。创作中随心所欲、变幻无穷,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画面效果,审美过程自由驰骋、无限遐想.....这种创作与审美的不确定性赋予艺术家和欣赏者极大的自由,双方在最不设限制和暗示中完成各自的解读与会心的沟通。迥异于具象作品的创作和审美体验,不确定性是抽象摄影美的源泉”。真正意义上的阅读或读书何尝不是如此,唯有作者和读者双方“在最不设限制和暗示中完成各自的解读与会心的沟通”,读者才能真正从书籍中获得成长的力量。否则,其获取的只不过是一些裨益而已。
尼采说:“当人们凭空捏造了一个理想世界的时候,也就相应地剥夺了现实性的价值、意义和真实性……”。对于阅读亦是如此,当人们处处强求读书致用的时候,也就相应地剥夺了阅读的旨趣、快乐和意义。
抛开“读书致用论”,我们看到:书籍不仅仅是“教本”,书籍构建的是一个虚拟“玩国”。每本书都是一把独特的“文字钥匙”,开启的是一个摆脱了现实奴役的、并远远高于现实世界的“游戏、幻想和想象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经意或不经意地把玩文字、散漫无拘地和文字自由、自在对话;意淫文字建构的各种意象,或者在书籍建构的那个大世界里,再无稽地幻想、构拟自己的一个私密小世界。只有这样,书籍才能最大化地开启自身、敞开自身,并由此融入我们的成长之中。也只有这样,我们自己心灵的精神能量才不会被早早框定成型,才能永不停息地自由流动。唯精神能量不间歇地奔涌的人生才是有趣的、有兴味的、有快感并懂得感恩的!
唯有把“读书致用”还原为手段,把“读书化境”提升为目的,阅读或读书之于我们才不是了无兴味的重负,而是一段段再回成长时代的乐途!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556期第6版,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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