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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 | 致匠心:好的工匠,他们本身也是哲学家

2017-05-19 张宝贵 晏润菲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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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探讨

“工匠精神”这个词最近特别火。从2016年到2017年,连续两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提到工匠精神。2016年:“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2017年:“要大力弘扬工匠精神”。那么,工匠精神本身究竟具备怎样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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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我们需要怎样的工匠精神》

作者:复旦大学教授   张宝贵 晏润菲




工匠精神不是一个口号,也不只拘囿于某一项职业,比如工艺艺术,而是与我们生活中的各种职业都有关系。有了这种精神,我们的工作会做得更好,更有效率,人也会从中得到极大满足。如果缺少这种精神,只关心酬劳和产品的利润,工作本身就会成为一种负担和手段,就会影响到我们的产品质量和生活幸福指数。就像一个水杯,我们通常是通过降低价格来占有市场,而不是通过质量求得信誉,结果一个简单的杯盖往往都做不好。其原因恐怕不仅仅在于技术,而在于我们缺少某种职业的态度和精神。在我们看来,这种工匠精神首先应是个信仰问题:有没有一个正确的信念在支撑着自己的工作?其次是个哲学问题:对我们这个世界和所从事的行业,有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最后是个美学问题:我们的所思所想,有没有和自己的身体协调一致?


工匠的信仰:对职业有虔诚的寄托



先看信仰。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讲,人的信仰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活信仰,一种是职业信仰。生活信仰好理解,但职业信仰比如工匠信仰就很少见人谈起,因为人们很难相信有无信仰和工作做得好坏有什么关系。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信仰和工作有关系,而且还是最为重要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各项职业工作的命脉。联合国曾用盖洛普民意测验方法做过一次调研,结果近300年间的300位最著名的科学家竟有92.4%的人信神,这个数据说明了信仰和科学的联系,讲的是生活信仰和职业信仰统一在一起时的情形。虽说科学家和工匠不一样,但道理却是相通的。工匠不见得一定要有生活信仰,但工匠信仰却还是必须要有。  


工匠的信仰说得直接一些,就是对自己所选择职业虔诚的爱。这种爱或表现为寄托,或表现为投入。所谓寄托,是说把自己的职业看得很神圣,仿佛是至真、至善、至美的寓所,是大道蛰居的地方。所以,工匠在工作时,不会计较工作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金钱,不会艳羡别人的工作有多好,他会觉得自己所做的就是最好的,会在其中得到真正的宁静和喜乐。这应该就是道家所讲的“虚静”状态,老子所讲的“涤除玄览”。涤除的是什么?是肉体、知识和说话的欲望,是一切计量、算计、理性和功利心。叔本华曾谈到过两种人,一种人很精明,无论是从政还是经商都很成功,但这些成功都是算计或利益上的成功,真正得窥大道的是天才。天才的特点就是摆脱这些算计和利益的考虑,直接“观照”大道,如此才能真正的幸福。所以,天才在平常人眼中显得很不平常,甚至有点儿“疯癫”,包括穿衣带帽也很另类,因为我们平常人在大多情况下是以“规则”的眼光来看人,而信仰恰恰是超脱规则的。

  

正因为对自己的职业有虔诚的寄托,真正的工匠才会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甚至把自己的一生献给所从事的职业。投入是全神贯注,是逼不来、强迫不了的。工匠只有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职业当中,才会把工作做到极致,力求尽善尽美。因为这时工作不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生命寄托其中的目的,是生命的乐趣所在,容不得一丝马虎。工作之外的目的保证不了工作的品质,唯有对工作本身虔诚的爱才能做到这点。约翰·杜威说,生活中各行各业都应该有美,有幸福感,但事实并非如此。原因无非是工作之外像功利心、商业目的等“外部条件”决定了工作的进程,让人失去了对工作的乐趣,失去了“对所用材料和工具的悉心呵护与关爱”,结果就有了“心不在焉的蹩脚匠人”。龙泉、越王勾践剑、莫邪等为剑中名器,器成得益于欧冶子等铸剑大师的心血,甚至莫邪本人的以身殉剑。若无这种全身心的投入,这些名器的出现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好工匠本身也是哲学家



说工匠在工作时有信仰,要全情投入,不夹杂理性算计和功利心,这只是康德所讲的“无目的性”。无目的是工匠工作时必须的自由,是抛开工作之外一切功利打算所必需的条件。但这并不是说工匠就不需要理性认知。好的工匠本身也是一位哲学家、思想家,否则他的信仰就是盲目甚至蒙昧的,他的产品恐怕也保证不了品质,沦为无本浮萍。

 

 

工匠的信仰至少要有认知的基础。现在信佛、信基督的人有很多,但我们不相信他们全都是在知道佛教、基督教是怎么回事之后才选择了相信,这应该就是盲目。胡适之在推介其老师杜威的思想时有句话说得很对,他说“意思等到试验对了之后方成信仰”。经不经过试验这里姑且不论,但至少在信仰某个对象之前要了解此对象的“意思”还是应该的。放到各项职业工作这里,比如仰韶文化时期陶瓮“鹳鱼石斧图”,里面散发的信仰因子古拙凝重,那种至简的虔诚却融进了对自然、生存之道极为丰富的理解,离开了这种广博而素朴的认知,很难想象当时工匠融入其中的笃信。  


以具体的工艺制作为例,极具专业色彩的认知不可或缺。一位玉雕大师对自己的职业有爱固然是件好事,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对手中的玉种、玉质、刻刀甚至个人心绪状态等有着极为精细的认知,才能让单一材质甚至组合材质构成一个魅力无穷的完整生命体。就像上海张京羊大师设计的金像翡翠钻石胸针“海底女神”,金质的华贵、钻石的璀璨、翡翠的生机承转圆润,由此诞生的海星才有了自然的飘逸与灵动。若无至深处的灵思妙想,自无女神的造化天工。著名艺术史家贡布里奇借用别人的话说,“世界的知识是产生一切艺术难题的根本原因”,所以,要“忘却所有这些知识”。最后具体创作时当然是这样,但之前甚至其间专业性的认知还是要有的。就如同康定斯基所讲,抛开艺术规则是轻率的做法,因为这些认知性的法则就像“所有有生命的实体一样”,可以“成功地被人使用”。无矩是一种境界,规矩则是境界的基石;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进入审美状态的工匠精神



贡布里奇讲,艺术的创制需要忘却所有知识,包括艺术之外的一切欲念和理性考量。但这只有在进入审美状态时才会发生,也应该发生,因为只有在这种状态之下,工匠才能神遇入理,身心协调,保证作品的浑然一体。其实不唯独狭义的艺术,社会生活中各项职业真若具备工匠精神,也必然会进入这种审美状态。  


审美的状态是身心协调之下工匠的一种知觉感受,身处此种状态之下,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柏拉图将诗歌创作看作是诗神附体后的迷狂状态,这未免太过神秘。但如果把他的说法换成是一种隐喻,不是诗神附体,而是超乎理智的灵感状态,应该自有其道理。至少单凭技艺“不失去平常理智”,诗人写不出好诗,工匠也难以做出好的产品。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视”,说明已进入这种状态了,是知识技艺被工匠彻底消化之后形成的自发反应,也就是所谓的身心协调。杜威非常重视这种协调,说肉身感官“绝对可以消化理智材料”,所以,他多次强调,人要向动物祖先学习,学习它们那种不假思索的自发、近乎本能的反应。这当然不是说不要学习,不要技艺,而是像著名身体美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讲的那样,经过训练后,要将知识技艺转化为某种身体反应,庖丁达到“神遇”境界毕竟也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工匠若想将技艺转成身体本能,依然离不开对自己职业的虔诚信仰,需要把工作对象、材料甚至所用工具当作有生命的东西来看待。这当然是种“泛灵论”(pantheism)的说法,但泛灵论没什么不好。想想中国的《诗经》,无论是野鸟、水草,还是桑叶、子衿皆可入诗,这些东西明明和思恋并没什么直接关系,按理性逻辑皆属蛇足;可真若是拿掉,整首诗境界皆无。这就是远古诗人的一种“兴”的能力,后来诗人逐渐失去的能力。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和身边的对象沟通,并随性拿来入诗而丝毫不嫌做作,反倒令作品境界顿出。原因想来也简单,他们是把这些对象当作平等的有灵魂的生命来看待,后者才会“配合”诗人对话共舞。不像后来的诗人,用理智弄出那么多的规则、律令,或入韵或比喻,作品的那种自然神韵却没有了。这就是区别。


所以,我们今天看马家窑“旋纹尖底彩陶瓶”,那些盘旋扭转的饰带条纹很难用“形式”一语带过。它们就仿佛远古绕在陶工脚下头上的水文天象,是和陶工挽手狂欢的生命体,它们是活的,不是冰冷的物。工匠若是不能把手中的工具、材料当作具有生命的活体去尊重、关爱、交流、呵护、崇拜,它们自然不会尊重你,配合你,产品的境界自然沦为奢求。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558期第5版,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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