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回廊(十八) | 校外矛盾，西大易长起风波
面对蛮横专制，马君武先生嫉恶如仇，敢说敢做，不愿阿谀奉承。广西大学的创立与蓬勃发展，离不开他的拼搏奋斗。
今年，西大将迎来90周年校庆。为庆祝学校90周年校庆，团子君特别推出了广西大学史话系列，与大家同读校史。这是西大回廊系列第十八篇，让我们即刻开始重温西大的发展历程吧。
刀光剑影，莫说校园无战事
马君武逝世后，新桂系急荐广西教育厅长雷沛鸿接任广西大学校长（1940年8月—1941年8月），不想却惹出校内外种种矛盾来。
△雷沛鸿校长。教育家，原西江学院院长，字宾南，笔名鲁儒，南宁人。
他于1906年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前参加过黄花岗起义，办过报纸、当过老师，任过南宁府中学校长。1913年到1921年，先后赴英国、美国留学，获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学成回国后，先任广西省行政公署教育科长，后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兼广东高等甲种工业学校校长。1924年，到上海国立暨南学校任教。1927年出任广西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厅长，主持创办广西大学。1929年，受广西省主席俞作柏邀请，任广西省教育厅厅长。后受聘江苏省立教育学院任教兼研究实验部主任。1933年夏，任广西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长，提出普及初等教育，创办国民中学，成立广西普及国民基础教育研究院并兼任院长。1934年后，创办广西医学院、广西特种师资训练所。1939年在田阳代行广西医学院院长职务。1940年8月，任广西大学校长。如今南宁市的“沛鸿中学”就是以他的名字设立的。
△雷沛鸿校长题字
雷沛鸿接任广西大学校长之后，办学很赞赏蔡元培办北京大学“兼收并蓄”的办法，教授中又有些是进步人士，因而引起了国民党顽固派的忌恨，教育部长陈立夫来电责备雷沛鸿收容“赤色分子”。早在马君武做校长时，陈立夫就以停发部分经费为要挟，三次要马校长逼令进步教授千家驹、张铁生、张志让等离校，还多次提出逮捕进步同学的名单，均遭到马校长拒绝。雷校长接任后，仍一如既往，主张学术自由，陈立夫觉得难以控制，便决心去掉雷沛鸿校长职务。
曾任广西大学注册组主任的李微先生，有一篇题为《新桂系内部矛盾与1941年西大易长风潮》的文章，述其亲经亲历以及高层之间为校长一职的争斗甚详：
雷沛鸿虽在大学服务甚久，但他在美国所学者为法学，回国后在大学所任课程早期为法学与教育学，以后则专任教育学，且专研究成人教育，有“成人教育专家”之称。因之他所熟识者多为教育界人士，而科学界及文学界人士认识较少。
马君武则不然，他在科学界及文学界有较高地位；因他为德国工学博士，且为中国人得此项学位之第一人；他的诗文与学术著作及翻译世界名著，更驰名国内。
广西大学当时有理工学院、法商学院，却无教育科系。马君武任校长时在理工学院任教者多为自己之学生，故能指挥如意。雷接任校长后，马之学生采取不合作态度。理工学院院长谢厚藩为马之早期学生，雷接任数月后谢即请假返乡，一去不回。理工学院主持乏人，很多课程无人担任，雷又无法一一聘足人员，因而使理工学院学生有不满情绪。
广西大学教务长李运华，虽为留美专攻化学之科技人才，但他回国后，原在新桂系之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从事军用化学研究工作多时，他的政客色彩极浓，野心极大，自以为与李、白关系甚深。三青团成立后，他即担任三青团广西大学分团干事长，指挥一部分学生从事破坏，甚至特务工作。
马君武任校长时，李恃与李、白之关系，对马不甚服从，但以马之威望，李只暗中捣乱，尚不敢明目张胆与马为难。李运华的目的是想当校长，常以未来之广西大学校长自许，对雷接掌广西大学不甚满意，雷接事后李则公开不配合。一为利用理工学院学生不满情绪，煽动他们到马君武坟前哭灵，表示雷不如马，以此公开反雷；二又利用教务长职权，对学生之学分成绩制造混乱，使学生直接找雷麻烦。雷接事时带去之人本不多，多任非重要位置，且对马君武及李运华所任用之人绝不轻动。
马君武老资格，对于有力者之荐人，可不买账，且门生故旧甚多，无须求助于人，就能凑成一个大学之班底。雷则不然，对于有力者荐来人员不能不加敷衍。
雷为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派之学者，对政治不甚感兴趣，政治感觉亦较迟钝，此时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雷不甚在意。所聘之教授顽固反动者有之；开明进步者亦有之。特务分子便向重庆密报雷纳容共党分子。
1941年春，国民党教育部长陈立夫密电责备收容“共党分子”董之学、千家驹、林东海诸人，并责成雷将此数人之行动具报。此时董之学与千家驹已离开广西大学，林东海亦请假往重庆不返。雷复电陈述理由。陈立夫来电措辞严厉，雷之复电语句亦不逊，因之大为陈立夫所不满。
雷对官场应付素来不惯，接任广西大学校长后与黄旭初虽常见面，但雷以广西大学乃属国立，与广西省政府无隶属关系，遂不将广西大学情况向黄报告，广西大学之措施与人事，亦不向黄请示。因此，黄对广西大学情况甚感隔膜。雷对同在一地之黄旭初尚且如此，更遑论对李宗仁、白崇禧。及到“哭灵”事起，特务夸大其词，声言西大学生将起“倒雷”风潮。白、黄均甚着急，因雷为新桂系所保荐，恐雷站不住脚而广西大学地盘为他人所夺去。
广西大学之军训原为新桂系之第五路军总司令部所派，白崇禧乃另派亲信姚槐为广西大学军训主任，借以监视雷之行动，并将雷之情况向白报告。雷不知姚槐为何许人，更不知是白氏所特为派来者，只以一普通军训人员视之，及后与姚槐关系也不好。姚乃向白攻讦，白遂对雷印象不佳，曾对人谓雷不能胜任广西大学校长。
雷之家庭观念较深，其主管机构多任用雷氏子弟及亲属，接任广西大学后亦陆续引用雷姓人员。其弟雷沛汉先聘为教授，后总务长出缺，雷使其转任总务长。雷沛汉骄纵横霸，人缘不佳，多数教授学生均不满意，而雷任用私人之声遂腾诸人口。
雷接掌广西大学后虽出现上述诸问题，仍一心一意想把广西大学办好。但又聘高阳为法商学院院长。高原为江苏教育学院院长，与雷为留美老同学，雷曾在江苏教育学院任教多年，有20年之交情，抗日战争发生后，江苏教育学院之迁广西，即因雷在广西之故。此时江苏教育学院奉教育部令停办结束，雷乃请高任广西大学法商学院院长，以整顿法商学院。雷又征得广西省政府同意，向教育部请求增设师范学院，函请陈剑脩、曾作忠诸人来桂任教。
尽管雷苦心孤诣谋广西大学之发展，但在1941年将放暑假时，广西大学易长之风传已流诸人口，雷校长尚懵然不知。加上某次总务处购买木炭一批，浮报货价，有人向卖主取得证据，向陈立夫密报。陈立夫以总务长雷沛汉为雷沛鸿之弟，遂以雷沛鸿贪污舞弊，检同证据，向白崇禧提出易长之议。白本对雷不喜，今又见到舞弊证据，即予同意，而继任人选尚在考虑中云。
易长消息传出后，广西大学内部又有反应。
李运华及其派系教授与三青团学生均幸灾乐祸，李且活动继任校长；与马君武有关之教授及比较开明进步之教授、学生转而对雷同情，且有一部分教授进行“拥雷”活动，如法律系主任张映南串联一部分教授致书李任仁，请李向白氏进言，维持雷之校长不动。大体上，易长消息未传播前，对雷有意见之教授、学生较多；易长消息传播后，多数对雷有意见之教授、学生却转而同情支持雷。因他们深知，雷掌校未及一年，若论成绩，非连任三五年不易见效；且雷在任内并未发生构成撤换条件之重大过失。又，广西大学在三年内已三易其长，由白鹏飞而马君武而雷沛鸿，易长太多，对广西大学前途不利。彼等更虑及倘撤换雷沛鸿，继任者必非较雷进步之人，定为较雷反动之人，因之稍有头
脑者均转而拥雷也。但张映南等之活动，李任仁之进言均无效果，未几，教育部果明令发表雷另有任用，应予免职；任命高阳继任广西大学校长。
高阳继任广西大学校长，全校师生均感意外。
此人与新桂系素无渊源，何以新桂系肯将省内最高学府交其接办？原来此举乃新桂系内部矛盾、明争暗斗之结果。
新桂系内部原有外江派与广西派之争，此时外江派之邱昌渭为民政厅长，所派出之县长多为外省人，即为广西人亦属走邱昌渭线者，遂与广西派发生尖锐矛盾。而与广西省临时参议会矛盾尤剧。盖各参议院均为当地大地主，要求操纵县长。邱所派之县长与之不合拍，发生利害冲突，因发起“驱邱”运动，想将邱驱出民政厅长位置。但如何安置邱呢？恰此时广西大学有易长消息，他们便建议以邱继任广西大学校长。
白崇禧同意撤换雷沛鸿后，关于广西大学校长继任人选，新桂系本属意李四光，李四光却坚决不允；继拟荐甘介侯，而陈立夫又坚决不同意。邱昌渭闻广西派有推自己继任广西大学校长消息，知是调虎离山之计，不待广西派发言，先向李、白、黄建议荐高阳为广西大学校长。其理由为高阳在广西不成派系，没有力量，新桂系可以指挥如意；且高与雷沛鸿是老朋友，高之继任亦不致为雷所反感。
新桂系在匆忙间找不到更适当人选，恐推荐不出继任之人，则为白崇禧直接派人来将广西大学地盘夺去，于是予以同意高阳任校长（1941年9月—1942年10月）。
广西大学易长之令发表后，全校师生均不满意。李运华及其所属之三青团成员，以校长没有到手则悻悻然；与马君武有关之教授及多数学生，以高阳资望不够，虑学校以后更办不好；开明进步之师生更虑高阳与白崇禧有关，接掌后大行其反动措施，于是全校酝酿“拒高”风潮。
易长之令发表后，高阳欲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接事，限雷校长三日内移交。据悉，雷沛鸿曾在留日老同学丁绪贤家里对高阳说：“三日内表册也造不及，如何移交？你我二十多年之老朋友，全不念二十多年之交情，替我着想乎？”高阳则厉声答：“今天不谈私人交情，只谈公事，你三天不能移交，究竟需多少天才能移交？发生问题能否负责？”咄咄逼人，雷不能堪，当时几至冲突……
高阳既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接事，而西大师生的“拒高”风潮，遂逐渐酝酿成熟。在此时间高阳无日不逼雷移交，且猜疑益甚。
校长令发表后十余日，雷沛鸿终将移交表册及各项手续办理完竣。高阳定期接事，带领随员数人，分乘轿车二辆前往良丰，没想到西大学生将校门紧闭，群聚校外道旁。当高阳车抵校前即加包围，詈骂者有之，讥笑者有之，高呼“打倒高阳”“拒绝高阳当广西大学校长”等口号者有之，车不能前进。高拟下车步行入校，亦为学生拦阻。学生既多，你推我拥，将高阳眼镜跌碎，衣服扯破。高阳无法入校，复呆坐于汽车之中，与学生相持数小时，始狼狈回桂林。
高阳不能接事后，去广西省政府见黄旭初，描述被学生拒绝入校及围殴之状，并说此事为雷沛鸿所主使。于是新桂系人物均指责雷不应如此蛮干。非新桂系分子则讥讽新桂系既不愿广西大学校长落于外省人之手，可事先明白拒绝，何必允许于先，拒绝于后，拿别人来开玩笑！此时黄旭初便对雷产生怀疑与不满。
高阳接事被拒后，不再急急要求上任，表示新桂系何时能保护他入校，就何时接事。而重庆教育部则一再电催广西省政府就近协助高阳之接任。此事在新桂系内部一度发生分歧意见：黄旭初主张说服学生，和平接收；白崇禧则认为有共产党捣乱，非用强硬手段不可，主张武力接收。最后从白之意旨，由广西省政府派卫士队数十人（一说一个连），分乘汽车数辆，武力接事。与此同时，于深夜派兵捕去学生褚光明等二十余人。
学生在此强大压力之下不敢反抗。李运华亦看风头火势，知阴谋不能再造，亦不再主使其三青团学生滋生事端。因而高阳此次接收与上次固然不同，虽顺顺利利，但冷冷清清，汽车进校，一个学生也看不到……
刘长汉先生主编的《广西大学校史》涉及这段历史时，有这样的记载：“8月18日上午，高阳由桂省府特派员孙仁林、学校教务长李运华陪同，乘车到校视事，在校门马路上被学生所阻，折返桂林。”有中央社记者为此走访省主席黄旭初，询问详情。黄旭初回答是：
高校长由孙委员等陪同前往接事，车抵良丰镇附近，距该校不远处汽车油管发生障碍，停车路中，斯时西大学生即蜂拥而至，将车包围，并以乱石堵塞路面，使车不能行动；一面请高校长出具字据，承认不掌西大。高校长当即加以拒绝。学生即声势汹汹，叫嚣百出，无可理喻。学生又欲将书就不掌西大字据，迫使签字，亦经高校长拒绝。后经孙委员、李教务长二人多方劝解，学生始行解围，遂开车折回桂林……
学生要求高阳承诺不当校长，高不从；学生又替高阳把字据写好，叫他签字，他也不从。关系弄得如此紧张，也真是“不可理喻”了。
△高阳校长。江苏无锡人，美国康奈尔大学文学硕士，曾任过江苏师院院长，以高压手法治校闻名，因学院迁在桂林，故西大学生对此翁个性略知一二。
高阳自1941年9月7日以兵护送进入广西大学后，武装占据西大达一个学期之久，校长办公室由武装士兵守卫，气氛森严，随即明令封闭学生自治会，禁止各种团体活动，引起同学更大的不满和不合作，并自发地采取一致行动抵制，弄得高阳无可奈何。
高阳第一次开全校学生大会训话，首先叫大家唱国民党的国歌，同学们以无声来抗议，他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唱下去。每星期一的“纪念周”时，校长要训话，从高阳登台到大会结束，会场上不时发出“嘘嘘”之声，虽有军事教官在场监视，也制止不了。按当时的仪式，念总理遗嘱，主持人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但没有一人跟着他念。
一般开明人士及某些高级知识分子极不以为然。某次广西建设研究会集会，前任广西大学校长、当时任国民党监察院监察委员之白鹏飞，当白崇禧之面指斥道：“堂堂学府，驻以军队，成何体统？北洋军阀尚不敢派兵武力接收大学，今广西派兵武力接收广西大学，实比北洋军阀不如！”散会后，白崇禧留白鹏飞与其争辩，白鹏飞终不为所屈。最后白鹏飞厉声曰：“就是杀我的头，我都不能说你们做得对！”二白终于不欢而散。李济深当时也说过：“提倡尊师重教，首先要有师道为人所尊重。”高阳筹备开学6周后，便以牙痛旧病复发，需疗养为由，呈请辞职，未获准。
面对强暴，学生不甘罢休，于是集体向省府请愿，要求撤销高阳校长职务。省政府无视师生意见，这就使学生的请愿变成武力驱赶了。
△李运华
有一天，学生发现高阳在学校饮食店进餐，便团团围住，高呼口号，掷石头，把高阳搞得狼狈不堪。高阳恼羞成怒，竟于1942年4月9日（旧称“四九”事件），逮捕三位地下党负责同志，强令解散了“学生自治委员会”，开除了一些同学，还有不少同学分别受到勒令退学、勒令休学、留校察看、警告等处分。
自此以后，学生运动进入低潮。但是高阳校长的日子也并不好过，1942年12月以病辞职获准，教务长李运华代校长（1942年11月—1943年8月）。1943年8月，前校长高阳在桂林病逝，9月17日，奉行政院令，李运华为西大校长（1943年9月—1946年3月）。
文章节选自《广西大学史话（1928-1949）》
责任编辑 | 朱珠 韦璇
审核 | 李德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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