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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悲【201806千里码】

张岳伟 小科幻 2020-09-02

血悲


文/张岳伟

又有一辆车从桥面上驶过,震得整座桥墩跟着嗡嗡发颤,灰尘扑簌簌地掉下来,扬了我们桥下几个人满头满脸。熟睡的老乔扑哧扑哧地打了几个震耳欲聋的喷嚏,随即又沉沉睡去,边上的几个流浪汉响应似的呼出一系列不怎么规律的鼾声——他们早已累得半死,想必要通过这样的酣睡来为明天的“大事”做足准备。

明晃晃的惨白月光越过桥洞打在地面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曾经是个社会学家,老乔是搞政治的,我还在省级的电视台见过他几次,是关于本市经济腾飞的采访。然而现在我们却只能像苟且偷生的老鼠般,苟延残喘在这破漏寒冷的桥洞里头。

然而我曾有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儿和温柔贤惠的妻子,老乔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我们的一切都因为那该死的手术而失掉了,而我的手里却紧紧攥着那种手术的预约单!

那张薄薄的纸被我的手汗浸得湿湿的,捏上去咕唧咕唧地响,让我的耳根一阵酸麻。我还在犹豫着——否则我也不会继续在这里了。

老乔咳嗽了一声,似乎漫天的星星随着声咳嗽跟着共振了一下,一时满地银辉颤抖。我抬头看天,忽然想起,我被赶出家门那天,似乎也是这样:

一片浓重的乌云从西北角砸过来,遮住了整片月亮。

“你去看看她吧,我总觉得她不对劲儿。”琳把热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小声对我说。

“她又去摘了一组基因?”我皱皱眉头,把一块鸡蛋送进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琳把菜搛进碗里,打算着把碗给女儿思若送去,“在房间里都待了好几天了,每天都是我把饭菜送进去,就今天去做手术出来一次,后来又进去了,我敲门也不开……”

“我知道了。”我不动声色地又夹了一口菜,看着琳敲开房门,从女儿支开的一条门缝里把饭菜递进去。

晚上刷完了碗,我站在了思若的屋门口:“思若?”

里面没有声音。

“给爸爸开门。”

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我搬来一把椅子,坐到门前。

“思若?”

“爸爸知道,你兴趣广泛,这是好事。但你毕竟还有自己的学业要完成啊,爸爸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这样的态度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出来谈谈,好吗?”

屋子里依旧悄无声息。

“你上次跟爸爸说,你要去做基因手术,爸爸也同意了,因为你说敲掉那几个基因以后,你做什么事情都会更专注,包括学习。但是爸爸知道你当时很生气,或许是一时气话,也就没有当真。现在再想想,也许是我错了,不应该逼你的。”

思若没有答话,我有些着急了,去卧室拿出了房门钥匙,“思若,你真的没有什么吧?需不需要我开门?”

直到这时,我才听到了思若这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冷冰冰的,好像对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没事,不用管我。”

我开始感到害怕和焦虑了,要知道,思若从来都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屋里传出的那个声音,确实是思若的音色,可无论如何不会是我孩子的语调。我和琳说了我的想法,琳睁大了眼睛,声音抖抖的:

“我们想的一样……”

琳的眼睛红红的,红血丝在里面像个毛线球似的纠集成一团。我安慰着她,心里却知道她每晚都在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每次思若从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出来,琳就会支棱起耳朵屏住呼吸仔细地听。思若起夜从不穿鞋,那声音很轻微,可是我和琳总能听得到,而且总能把我们从最深的梦魇里惊醒,心里知道思若还好,可是心底下却沉沉地坠下去。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多月,琳终于忍不住了,她决定第二天一早敲开思若的房门,去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我从那时起,就开始出现异常的梦境:几个红色的小人围绕着思若跑来跑去,思若抬头看我一眼,没有表情,可当她看见周围那些小人的时候,反而露出了阴翳的微笑,那微笑像一块掉进沸水锅里的冰,只一下就消融了。那笑容让我害怕。

小人们唱着歌,是很简单的音节的重复,但却怎么都听不出清晰的音节。那咒语般的歌谣唱得我头昏脑胀,拼命地喘着气,却久久不能从梦中迅速地醒来。

琳和我终于站在了门口,我的手里拿着钥匙。

琳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点点头。

琳开始敲门:砰砰砰,“思若?”

砰砰砰!“思若?”

我摇摇头,把焦急得近乎崩溃的琳拉开,掏出钥匙,正打算插进门孔的时候,门开了。

思若走出来,她身上是要外出的装束:外套,以及跑鞋。

“你去哪儿?”我问。

思若梦游似的向前走。

琳眼眶红红地冲上去把她抱住,“思若,有什么事,你和妈妈说啊!”

思若慢慢地扭过头,很仔细地把琳的手拉开,又小心地把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拉平,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手术的通知单,在我们的眼前放了大约十秒钟,然后迅速地收回衣兜里,迈开步子,打开门走下楼去。

我的心里面“乒”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冲进我的大脑,有些埋藏的谜团解开了,但我没有意识到那些谜团是什么,只是有一种大彻大悟般的快感。

“她去干什么?”琳问我,几乎站立不稳。

“去做手术。”我沉吟着,看看琳,“你这几天状态不好,我们请个假吧,等思若回来,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好。”琳拿起手机,给公司里打电话。

我们坐在沙发上,靠着靠垫出神。几天没有睡好觉,造成了精神衰弱般的症状,我的太阳穴开始一浪一浪地涌动,头皮突突突地跳着。我终于忍不住了,干脆头向后一仰,不想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那些小人又出现了。

那些小人,血红的身体,没有五官。它们绕着若思跳着癫狂的舞蹈,仿佛朝拜梦中的女神,虔诚而又热烈。若思又冲着我露出诡谲的笑容,忽然有一个小人看见我了,它们一股脑儿地冲我飞过来,绕着我开始大声地歌唱——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他们尖利的歌词:

“手术,呵呵呵,手术!”

“手术,呵呵呵,手术!”

“手术,呵呵呵,手术!”

……

我满头大汗地惊坐起来,琳看着我,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我擦去头上冷汗。

琳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攥住了思若房间的钥匙,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想法,坚定地抓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看看!”

我打开了思若的房门,眼前的一切让我们惊呆了:书本层层叠叠,在书桌上累成小山。我拿起一本看了看,是艰涩难懂的高数课本,上面用钢笔标着我从未见过的符号和公式。她看这些干什么?我有挑起几本,也都是诘屈鳌牙的学术专著。

“你来看!”琳叫我。

“怎么了?”我绕过去,看见书桌旁边的一沓书本,初时没有在意,当我翻开的时候才发现,都是思若的课本,还有习题册,标得满满的,都已经写完了。我摊开一本数学练习册,步骤很简洁,最难的压轴题,只有两三步,并且天衣无缝。

高中数学不会有这样的思路,这种思路不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

琳应该没有看出这些,但是我相信,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她每天就在房间里做这些?

虽然这样的态度是我们曾希望思若有的,但她现在的表现却只让我们感到不寒而栗。

有人上楼,我们听得出思若的脚步。

那脚步不急不缓,轻和却有力,是思若回来了。

琳和我急忙跑出去,“哐”地带上房门,思若刚好开门,我们的心砰砰跳着:“思若,你……回来了。”

思若没有说话,她冲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当她的手碰到门把的那一刻,我惊出一把冷汗:钥匙还在钥匙孔里插着呢!

钥匙“哗啦”地抖动一声,我条件反射般跟着惊起一下,思若的动作顿了顿,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门沉思了两三秒钟,对我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

然后她似乎毫不在意地拉开门,大踏步走了进去,基因摘除手术的发票和揉皱的通知单从她的衣兜里掉了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琳的身体受惊般地一抖,房门“哐”地再次砸上。

我又做梦了,这次没有图像,只有一大片的黑暗,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复的歌声:

“手术,呵呵呵,手术!”

“手术,呵呵呵,手术!”

“手术,呵呵呵,手术!”

……

“琳!”我猛然惊醒。

“怎么了?”琳也没有睡着。

“手术!是那台手术!手术的原因!”我失神地叫喊着,“是手术!”

“亲爱的,你醒过来了么?”琳关切地看着我,“你在说梦话吗?”

我冷静下来,注视着琳的眼睛,咽了口口水,“我是说,让思若变成这样的,是那台基因摘除的手术。”

“手术?”

“恐怕是这样。”

“你确定吗?”

“我不是很确定,怀疑而已。”

“那我们明天去医院问一问吧?”

黑暗中,我点了点头。

过了好久,琳突然开了口:“你觉得,如果我去做一下那个手术,会发生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我断然拒绝,“万一……”

“放心吧,我只做一两组,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我想这样的话,我们就能知道思若发生了什么。”

“那我去做吧。”我提议。

“你的感觉不会有我的灵敏,还是我去吧,有什么感觉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你的。”琳轻轻说。

我没有答话,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都在心里想着各自的心事,竟是一夜无眠,不知不觉中,天色已蒙蒙亮。

我和琳收拾了一通,又请了一天假去医院,临走时,琳站在思若的房门口:“思若,爸爸妈妈出去一趟。”

思若没有说话,我看得出来琳的失魂落魄——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医生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们。

“来做基因摘除手术?”医生和蔼地笑了笑,“还是咨询?”

“都有。”没等我答话,琳就把思若和自己的预约单递给了医生。医生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哦,专注力手术啊……”

“大夫,做这个手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我着急地问。

“应该不会有。”

“应该?”

医生见惯不惊地笑笑:“手术嘛,谁也不敢给出百分之百的保证。”

“那大夫,这个手术的原理是……”

“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就简单说说好了。手术摘除的是多巴胺受体的基因,定向地减少皮层的受体数量,减少奖励性刺激,最后实现外部刺激的减少,也就专注了。后期手术会有抑制基因的植入,能产生一小部分占用受体位点的蛋白质,效果就更好了。推荐作全部,因为更加有效,价位是……”

“也就是说,手术的理论和技术都很完备,不会有意外?”

“您想多了。”医生宽厚地笑笑,“哦,还有您的手术,打算今天做吗?”

听了医生的话,我安心不少,那就不必担心琳了,我们做做试试,至少能把这一种可能性排除掉。

“我们做。”琳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问刚刚做过摘除手术的琳,“有没有想要把自己关进房间什么的想法?”

“完全没有,”琳摇摇头,“大夫也说了,不会那么快生效,要过一小段时间的……那思若不是因为这个了?”

“那就不会是了。”我如释重负却又充满哀愁地叹了口气,“那会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了。”琳的眼睛里似乎有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一闪,又消失了。

我没有在意,只当是眼花了。

然而几天后,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思若开始出门,和琳聊天,却似乎在悄悄地避开我。琳的话少了起来,虽然依旧文静娴雅,可我总觉得有所不同。

我偷偷地趴在门上,听她们的谈话:

“……社会的终极形态不会是扩散而是集群,人的自主性会被埋没……”

“每个人都将终结自己的个性,实现社会的精细分工……”

我听得汗毛倒立,这是我的学生们都不敢有的超前想法,她们的理论的精细程度已经超出了一般人能想象的极限,她们的专业程度令我也感到咋舌,虽然没有专业的术语,但她们讨论的深度,早已远超大学教授的水平!

我终于忍受不了了,有一天我拉住了琳的手臂:“琳,做完手术,你怎么了?”

琳不动声色地甩开我的手:“没什么。”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我歇斯底里地喊。

“我认识到理性的可贵。”

思若探出头来,看着我们。

“琳,我们去把你的基因放回去好不好?我们继续好好生活,让思若也和我们……”我焦急地恳求,琳显然有些动摇,她的眼睛里出现了水雾。

“妈。”思若在我身后叫她。

我死死盯着琳的眼睛,琳却低下头去。

“妈。”思若又叫。

琳抬起头,坦然地注视着我,然后从我旁边绕过去,走进了思若的房门,那扇门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关上了。

直到某一天,我在悲戚地收拾杂物时,发现了琳的第二张手术预约单。

时间是第一次手术后的第三天。

我面如死灰地瘫在了地面上,原来从做完手术那天起,琳就不再是琳了。

思若,也早已不是思若。

我捂住脸,痛哭起来。

“你还是琳吗?”我一次次地对着她问。

“我们不是同类。”她盯着我的眼睛,满目同情,好像注视一只可笑的蝼蚁。

“那你还爱我吗?”

“我不想再聊了,没有意义。”琳轻轻地说。

“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思若轻轻地补充。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最后一次谈话。

我感到无限的悲哀——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在那被改造的血液的冲刷下消失殆尽——这是爱的沉沦,更是血的悲哀。

她们终于忍不住了,在我某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发现门锁打不开了。虽然我的内心一直有着隐隐的惶恐,可还是没有预料这事会这么早地发生。

我走出门去,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毛茸茸的月亮。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老乔,乔海仁。

“你好,能让我请你吃顿饭吗?”我第一次遇见老乔,他这么问我。

“你好。”我正处于最悲哀的时期,恨不得找个人大倒苦水,于是欣然应允,“当然。”

“你的家人作了基因手术。”在小饭馆里,他一针见血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很吃惊。

“我怎么知道?哈哈,”老乔一口吹掉半瓶啤酒,“你的表情骗不了人。”

“什么表情?”我问他。

老乔没有正面回答,“我有个儿子,有个贤淑的老婆,做了手术,现在,都没了。”我知道他说的“没了”是个什么意思。

“你认识我吗?”老乔突然问。

“嗯?有点面熟,”我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实觉得有点熟悉,“可能吧?”

老乔撩起胡子,“这下呢?”

我的天!仿佛一道霹雳闪过,我整个人一惊:“乔副市长!”

老乔摆摆手,示意往事不要重提,“叫我老乔得了。早不是副市长喽。”

“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政府官员最早进行了基因摘除,我没做,那帮龟孙现在都不是人了,简直他妈的一堆机器人!我留在那儿干嘛?”

我哑然,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你请我吃饭,是为了?”

老乔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气,“我要炸了那所狗屁医院。”

“你有炸药?”

老乔点点头。

当天晚上,老乔就把我带到了桥洞低下,把他们的炸药给我看了一通,不多,但炸掉那些仪器和科室不成问题。参与者都是“失去”家人的流浪汉们,我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终于知道了他们炸药的来源。可是这群曾经的精英和领袖们,却成了这副脏兮兮的德行,策划着危害社会的活动。

真是,猛虎落难,不如狗啊。

这是我来到桥洞的第三夜,老乔把所有的安排都告诉了我。明天我们就要倾巢而出,去做那曾经最看不起的暴乱分子。

他们都睡着了,我在月光下发呆。

一片乌云折过来,遮住了朦胧的月亮,如同我被赶走那一天。

我的手在衣兜里继续捏着那张基因摘除的预约单子,我还犹豫着。

我终于知道了最后的原因——摘除了受体的她们,成为绝对的“理性人”。她们的智力极度开发,我从不敢想象人类的创造力在专注时会达到这样的高度。她们确实是“人”了,相比之下,我们只算是蝼蚁。旧人类自诩的“理性”,在新人类眼中不过荒谬可笑的克制罢了。

她们将会成为人类加速发展的最新推动力,人类社会将继续爆发性的发展下去。

我的手缩了缩,我想……

但失去了感情,还算是人类吗?

我的泪涌出来,我依旧犹豫着。

我要选择理性,还是选择感情?

我呆呆地伫立着,直到天边破晓。我看见一只鸟在空中来来回回地徘徊着,它似乎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它凄凄楚楚地啼叫着,让那日头也带上一层久久不散的灰翳。

“我们走吧。”老乔背起背包,“要步行,不然会被查出来的。”

“走吧。”

“走吧。”

人群骚动起来,一群人如同苍蝇似的蹿向医院去,我慢慢地跟在后面。

我的手心已经很湿,纸的一角被拉破了,毛毛地划着掌心。

一个妇人推着孩子从我身边急切地走过,婴儿车里的宝宝伸出手,“妈……妈妈……”我梦游般的走上前去,那个妇人警惕地看了我,加快了脚步。

我终于下定了主意,我把它揉成一个纸团,抛进了下水沟。纸团被污水浸作一团,沉在污浊的水里,一会儿就看不到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像是要歌唱,身体轻飘飘起来。我有亿万种感情想要发泄,我有亿万首赞歌想要歌唱。我知道我将永远是一个人类,即使不具有神一般的理性和智慧,至少具有人必备的感情和慈悲!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看看。”他把包递给我,“你先帮我拿着。”

我接过包,沉甸甸的,我却感觉很轻松。老乔消失在街角,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裤兜里掉出一个白色的纸团子,我走过去捡起,打算待会儿给他。

我们坐在那里,一直等待着。

几条流浪狗跑过来,跟我们卧在一块儿。

流浪汉们开始聊天,逗弄那些可爱的流浪狗们。他们的声音甜蜜地混杂着,让我感到一阵心安。

“……宁做傻瓜不作神……”

“……狗屁的理性……”

“……老子还是当个人吧……”

我会心地微笑着,我们虽然落魄至此,我们依然有着身为人的本性。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涉嫌携带危险易爆品,危害公众安全,情节恶劣,处以基因摘除处分!”

面色冷厉的警官手里掂着我的包,神色严厉地警告我们。

所有人都呆住了,又是顷刻间,哭声和吵嚷声响成一团。

我看到老乔的面孔在巷尾一闪而过,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刚才捡到的纸团子,颤抖着展开。

乔仁海,第三期基因摘除手术完成证明,城市公立医院。

我早该想到的。

他们怎么会放弃任意一点进步和扩大种族的可能?这些理性的人类,怎么可能让有利可用的人白白浪费?这样优秀的理性人们,怎么可能没有这样完美的骗局,来让更多人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我看到许多人的眼向我绽开,曼陀罗似的,又像眼镜蛇,不断地腾起和跳跃。他们就要把我吞噬掉,把我变成毫无感情的机器,剥夺我的世界和人格。

这是人的进化,这是理的胜利。

这是人的沉沦,这是血的悲哀。

我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掩面恸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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