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锅【201903千里码】
凛冬已至。
昔日灯红酒绿的夜成都，如今已是一片冰封的废墟。
自从搬去地下城之后，余浩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地面上的景象。
运载车缓慢行驶在老成都的街道上，灯光扫过，往日的高楼千疮百孔，曾经的商铺，已被哄抢一空。整座城市已失去色彩，唯有一家又一家的火锅店招牌，在微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余浩想起了儿时的最美味的记忆，一家人围坐在火锅旁，毛肚、肥羊、嫩牛肉都是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只可惜，短短十年间，世界变化的太快，生存都已经相当困难，火锅更是遥不可及。
如果不是因为基地里的小萝卜，翻出一本旧杂志，嚷嚷着要尝尝书上说的火锅，余浩或许也不会踏上这场冒险之旅。
火锅，在这个时代，尚未消失，但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一锅油辣子水煮着一团团黏黏糊糊的合成肉，已经算是非常奢侈的美食。
随着运载车向城市中心逐步靠近，窗外的景象也越发凋敝。余浩将微型探测器从天窗释放出去，传输回的数据显示，车辆已经进入人民南路。在余浩的记忆里，沿着这条路一路向北，经过川大，跨过锦江，五分钟后就能到达天府广场。
然而，探测器却给出了红色警告：天府广场，已经不存在了。
探测器实时画面显示，原本天府广场的位置，如今却是一个巨大坑洞。
是塌陷，还是轰炸，不得而知。
运载车只能减速慢行，小心避开路面上坍塌建筑残骸。
巨大的坑洞已近在眼前，运载车的探照灯向远处扫去。
昏暗的坑洞中间，一尊巨人的雕塑，伫立在废墟之上。巨人的肩头已堆满积雪，想必重新被树立在此处已有多日。巨人的手臂已不见踪影，但石头雕刻的身形，还是那么硬朗。
探测器盘旋一圈之后，继续向坑洞下方前行，飞行的气流，搅动起废墟中的雪沫。昏暗之中，几道暗影一闪而过。
探测器的画面剧烈抖动，一道亮光闪过，信号就此中断。
探测器与运载车保持着同步信号，随着信号的中断，余浩也就此失去联系。
大厅里，众人望着屏幕陷入良久的沉默。
“我回来了！”安全门应声而开，朱凯推门而入，满身尘土一脸疲惫。
“朱叔叔，你回来啦！”五岁的小萝卜扑了上去。
这孩子没爹没娘，吃着地下城的百家饭长大，经常往这群糙汉子堆里扎。
朱凯赶紧拽下脏外套丢在一边，一把抱起小萝卜，拱着自己大屁股，挤在了姬云天和杨羽之间。
“你们在看啥呢，这里可是有未成年！”朱凯摩挲着小萝卜的脑袋，孩子营养不良，连头发都长不出几根，难怪被大家叫小萝卜。
“凯哥我错了。”牛飞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埋着头眼泪花子在眼睛打转。“我没有拦住浩子，他一个人去了地面。”
姬云天起身拍了拍牛飞的肩膀，没想到平日里五大三粗的牛老三竟然说哭就哭。
“浩子哥哥会平安回来的，我相信，”小萝卜将怀里的旧杂志高高举起，“他和我拉过勾的，拉勾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三人把事情的经过大致给朱凯讲了一遍。到冰天雪地的地面上去，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冒险的行为。可余浩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说成都中心的地下废墟里，可能还埋藏着不少冰封的食物，甚至还有火锅食材。余浩说一定要让小萝卜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火锅，大家都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可谁知，收到探测器信号时，他已经在路上了。
可眼下，火锅没见着，人也失联了，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
报警是不可能的，这年头谁能够顾得上老百姓的生死。
兄弟一场，尽人事听天命，搏一把，成与不成，九泉之下也好交代。
四人把能用得上的家伙什都搬了出来：防寒服，五套，有备无患；榴莲味蚯蚓干，五盒，多的没有了；燃油两箱，足够跑两个来回；武器弹药以及各种破冰工具将运载车塞得满满当当。
“我们要去把浩子哥哥找回来，”朱凯把一个笔记本塞到小萝卜手里：“这个小本子你一定要保管好，等我们回来时，记得把它还给我哦。”
此去一别，若不能回，身后诸事已经交代在笔记本里。
将小萝卜安顿好，四人也就上路了。
朱凯轻车熟路，驾着运载车顺利绕过关卡，直达地面。
车外依然是一片漆黑，车灯微弱的光芒，在华彩不再的城市面前，就如同坟地里的一只摇晃的萤火虫，仅凭着眼前的一点点微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缓慢爬行。
运载车走得很慢，距离周浩消失的地方还有五十多公里。颠簸中，杨羽和牛老三靠着角落酣然睡去。
姬云天坐在副驾驶室，还在摆弄着探测器传输回的画面。通过逐帧修复，原本凌乱模糊的画面，清晰了不少，信号在完全中断前，似乎拍到了一个人形轮廓，看不清头盔下的面容，只是隐约可以看到胸前印着BYH的字样。
“凯哥，BYH是什么组织？”
“什么别歪曲？”
“B—Y—H！”
“没听过，你网上查查！”
关于BYH姬云天还是没有查到任何消息，迷迷糊糊感觉自己也快睡着。
“警告，警告，车辆正在驶向禁区，车辆正在驶向禁区！”
姬云天睡意顿无，看来有事情做了，屏幕前的手指快速敲打起来。
“搞定！”驾驶系统已被攻破，禁区警告已经消失。
车辆继续前行，穿过禁区的边界之后，路况更加糟糕，时不时还有破旧的高楼发生坍塌。前方不远处，一整栋大楼横亘在马路中间。
空中尘埃未定，废墟上尚无积雪，这楼应该才倒塌没多久。
前方无路，车辆紧急刹车，将睡梦中的二人惊起。
“谁也别抢我的肉。”老牛喃喃自语，嘴角挂着哈喇子，
杨羽睡意朦胧揉搓着眼睛，“到了？”
“没路了！准备下车步行！把探测器放出，先看看前面的情况。”
探测器传回的画面显示，周围一圈的路都已被封死，想继续向城市中心行进，只能步行。几处倒塌的大楼，都有人为爆破的痕迹，想必是有人故意封锁道路，阻止车辆前行。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浩子当初从这里通过的时候，这些楼还没有倒塌。”姬云天将浩子消失的位置，在屏幕上放大，“浩子消失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探测器飞行距离不够，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剩下的路，看来只有靠双腿了。”
“收拾装备，准备下车。”
积雪深处直达膝盖，探测器在空中探路飞行，四人保持距离跟在其后。
“那就是传说中的火锅店么？”老牛被街旁的一处门店吸引，店面招牌字已经掉落，只能看见“龙火锅”三个字。“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货？”
“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瞅瞅。”杨羽提议道。
“你们去，我守在外面。”姬云天摆弄着探测器挥手示意。
朱凯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看看而已，“速去速回。”
杨羽跟在老牛身后，两人扶着坍塌的门洞挤了进去。店面里空空荡荡，能够搬走的东西几乎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给砸坏了。两人绕过前厅直奔后厨，锅碗瓢盆散落一地。仓库门锁已被破坏，里面的东西已被搜刮一空。
“看来我们来得太晚了，走吧！”杨羽拍着老牛的肩头，递过一个碗碟“这个送给你。”
“这是个啥？”
“蘸料碟，吃火锅蘸调料用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没有碎的，拿回去当纪念吧。”
“啪！”一声枪响，手中的碗碟成了碎渣。
“趴下！”
店外两人闻声前来，几发子弹朝暗处射去。
“火力掩护，快撤！”
四人仓皇撤离，躲进一处背阴的角落。。
“你两没受伤吧？”朱凯上下打量着两人，“还好，对面似乎就一个人！如果是一群人，你两这会儿恐怕早就凉了！”
“可惜了那一个火锅油碟，现在就剩一碎瓷片了。”杨羽把瓷片塞进老牛的包里，“好好保管，这个更有纪念意义。”
“你两别贫嘴了，看清楚没，刚才是什么人？”
“哪儿看得清啊，我们在明，他在暗。不过倒也奇怪，他明明有机会一枪毙命，可为什么非要打碎这个油碟。”
“嘘，别说话，我发现那人的踪迹了。”
探测器还在空中巡视，画面中，刚才的火锅店里，追出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那人从头到脚一身暗黑，就连头盔也是黑色，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容貌。全身上下，唯有胸前一点光亮，画面放大时，BYH三个字母泛着金属光泽。
“探测器跟上，看看他去那儿。”
黑色人影直奔远处的废旧地铁站，转眼消失不见。
“跟上去。”
地表铁路系统如今早已废弃，能够搬走的设备早已被清空，风雪扫过，空气微微震动，四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空间。
“确定没看错吧，那人身上的三个字母。找到他，或许能够找到浩子的踪迹。”
那么大个活人走进来，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串脚印。“快跟上。”
四人打着探灯，循着地下的脚印追踪上去。
“不对劲。”朱凯忽然停下脚步“怎么感觉，他在故意吸引我们！”
的确，从开枪不打人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异常。明明有机会干掉我们的人，却选择手下留情。明明察觉到探测器的存在，却还是选择暴露自己，还偏偏把我们往地下通道引。这背后，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可事已至此，胸前的BYH是唯一的线索，如果就此放弃，又非常可惜。实在不行，不如直接追上去一枪毙掉，或许能够获得更直接的信息。
“多加小心。”四人还是觉得继续跟上。
通道里一片漆黑，好在一路畅通无阻，不远处隐约看到一丝光亮。姬云天手腕上的屏幕显示，天府广场，应该就在前方。
可光亮越来越大，走近时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广场，眼前只剩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巨大坑洞。
一路追踪的脚印在这里也消失不见，难道说那家伙跳了下去。
“上照明弹！”
强光下，坑洞四周的钢筋水泥丝毫毕现。当年成都最繁华的交通枢纽，仿佛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活生生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照明弹持续下落，坑洞下方竟然露出一个圆形平台。平台之上，黑压压的一片重叠在一起的，竟然是人的尸体。
“危险，退后。”
照明弹触底之后很快熄灭，坑洞再次恢复黑暗。持续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地表之下，有什么东西已被惊醒。
“怎么办？浩子的尸体会不会在下面。”
老牛想再去坑洞边看一眼，却被姬云天一把拉住。“让它去。”
探测器再次起飞，红外探测的信号传输回来，数据显示，平台之上，已无活物。
“等等，平台下面，有大家伙正在往上爬。快跑！”
“上勾绳，从洞口爬上去！”朱凯掏出勾绳枪射向坑洞边缘。“分开上！”
四根勾绳牢牢挂住边缘上的钢筋，启动勾绳，四人迅速上滑。
探测器的信号已经丢失，姬云天无暇顾及，三人合力把走在最后的老牛拉上地表。
百米坑洞的另一端，一尊巨人雕塑正在向四人招手，哪怕手臂已不见踪影。
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余浩消失的地方。
地面还在持续颤动，混杂着机械转动的声音，平台在坑洞中间缓缓升起直至地面。现在可以看清那上面的模样，几十具男男女女的尸体在平台上堆成小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穿过面罩，回荡在四人的耳朵。
平台中间一道S型裂缝越开越大，堆积在上面的尸体从裂缝掉落下去激起一股水花。那根本不是一个平台，而是一口巨大的锅，一口百米直径的巨型鸳鸯火锅。
那上面堆积的尸体，竟然是火锅的食材。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四人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一波尚未停息，另一波又起。坑洞边缘，无数只触手从缝隙里挤了出来，很快一座布满触手的肉山，瘫坐在巨型火锅旁边。
躲在暗处四人，被眼前的情景彻底震惊，双脚已止不住颤抖。
锅里的水温迅速上升，腾起的热浪直冲云天。
与其说这是火锅，不如说是祭坛。
“享用我们的奉献吧！伟大的主神！”
广场上，不知道何时竟站出一个人影。
那人裹着一身黑色的袍子，面向满是触手的肉山，跪倒在地。
在其身后，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身影也一并跪在地上。
原来吸引四人来到这里的人，正是信徒中的一员。
“人类即将毁灭，唯有主神能拯救我们！”
“请主神彰显你的神迹吧！”众信徒齐声呼喊。
巨型火锅蒸腾的热浪中，一团影像逐渐展开。
耀眼的光芒中，一艘飞船坠落在古老的地球上。从飞船中走出的活物，挥动着无数的触须，将生命的种子散播在地球古老的海洋中。文明的火种，在海里孕育，然后走向陆地，直到如今走向了太空……
“干他娘的，这不科学！”老牛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宣泄，一发炮弹直奔肉山而去。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肉山在火光中，化作无数的碎片飞向天空，也飞进锅里。
跪倒在地的信徒，嘶声嚎叫，却也无济于事。
四人的坐标已经暴露，一群胸前挂着BYH标志的信徒围了过来。
“蠢货！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人群中信徒们咬牙切齿骂道。
“这下，我们要被做煮火锅嘛？”“别说话！”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手中的武器直指四人。
“你知不知道，你们辜负的可是一个主神的爱。”
那人黑色的面罩逐渐打开，紧咬着牙齿，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你们干得不错！”
四人终于看清那人的容貌，那竟然是失踪的余浩。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主神！”余浩放下武器，跟四人站在一起。
“所谓的主神不过是一头巨大变异的深海章鱼！如果你们需要，我还可以带你们再去抓一只！”余浩将胸前的标志扒撤下来。
“BYH，你们以为是主神让你们，不要慌。”
“其实它真正的意思是冰与火，一款即将上市的火锅品牌，主打食材正是章鱼片。”余浩将标志高高举起。
“非常遗憾。你们都被利用了。”
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很快这里就会聚集上千人，来享受这全世界最大的火锅。
“我不信，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别怕，那些都是为了配合演出人造的，本质都是蚯蚓。”
“请吧，各位，盛宴才刚刚开始。”
此时，地底城所有频道正在播放这段真人秀广告，人们多年对地面的冷漠与畏惧，被巨大的火锅烟气慢慢消融，去看看冰与火世界的念头正在人们心间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