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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如禅【201906千里码】

醒木惊唐 小科幻 2020-09-02


万物如禅


文/醒木惊唐


引力风暴过境,卷起银河如雪,星粒在数百光年的巨浪中扬起、坠落、碰撞、撕裂、消散。物质不断蒸腾成为粒子云,从密密麻麻的引力旋涡喷薄而出,最终汇成一片光的海洋,在星团之间肆意奔流,溅起漫天星光,惊醒了这场梦。

深梦总是这样起始不定,似此时夜色一样缥缈,何远望向窗外,圆月当空,照亮了梦里那片光海,也照亮了一夜未眠。

迟小凡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瘦小的身躯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来到病房时,何远刚刚睡下。

“老师还没起床吗?”迟小凡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下,轻声问向病房护士。

护士示意她不要打扰何远,来到病房外才开口说道:“何教授昨晚一夜没睡,也许是又做噩梦了。这不,吃了点安神的药,刚睡下。”

迟小凡推了推眼镜,轻声叹道:“是好梦。”说完,她静静望着病房,眼神里满是沉重。

何远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在看到迟小凡的那一刻,冰冻已久的心情终于化成温暖的笑容:“小凡来了啊?热不热啊?快坐快坐。那儿,那个柜子,里面有人家拿来的水果,我不爱吃,你拿出来吃吧,消消暑,这儿还有饼干,你饿不饿啊?”

看着何远那消瘦的脸,迟小凡眼里噙泪,却仍笑着说道:“老师,我不饿。这是您的饭盒吧?我去帮您打饭。”

何远摇了摇头,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不用忙,快坐那儿歇歇吧。”

“老师,听说您要出院了?”迟小凡坐在沙发上,询问道。

“是啊。”何远环视着病房:“你看这儿,天花板是白色的,墙是白色的,病床、被子、柜子都是白色的,呆在这儿啊,迟早要生出心病来。咳、咳!”

迟小凡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又扶着何远起身喝水:“这不还没痊愈呢嘛,出院的事儿再过段时间再考虑吧,我多来陪陪您,多和您聊聊天也就不压抑了。”

“不行!”何远摆摆手:“你现在正在人生的黄金期,可不能浪费了。航天科学院前几天的宣讲会你去了没?今年航天人才很缺啊!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一抓一大把,但能抓到人才着实不容易。魏明老师也真是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你这个航天材料学的人才。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能骄傲,凡事谨慎,嗯...有时间我会给魏明老师打电话,问问你最近表现怎么样。”

听到这儿,迟小凡面露难色,拿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两秒才又转移话题道:“老师啊,上周我去禅因寺给您求了一道平安符,我给您带来了。哦对了,慧观禅师问我您最近怎么样了,还让我向您问声好。”

看到迟小凡手忙脚乱在书包中翻找的样子,何远眉头拧在了一起:“小凡,你博士论文的题目是什么啊?”

迟小凡知道瞒不过去了——哪怕自己现在不说,魏老师也会把这件事和何老师说的,倒不如现在就说了,于是她长舒一口气,说道:“老师,对不起,我没听您的话,我选的研究方向是原子结构。不过您别生气,我已经跟魏老师表达过歉意了,他说虽然万分遗憾,但还是祝我前程似锦。”

何远半晌没说话,迟小凡则低头盯着地面,时不时抬头小心打量何远的表情,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等着家长训斥。

“唉....”许久之后,何远才长叹一声:“她临终前嘱咐我不要对你太苛刻,她太了解你,也太了解我了。罢了,我在原子科学院有几个学生,算是你师哥师姐了,最近我会联系着让他们带带你,他们做的是原子能量谱分析,和原子结构也有相关联的地方。原子结构现在已经是超冷门学科,除了国外几个研究院还在做以外,全世界范围内都很难找了,如果你执意要走这条路,可要事先做好坐冷板凳的打算。”

在来的路上,迟小凡的心就开始忐忑,也做好了被痛批一顿的心理准备,而现在,何远的一番嘱咐在迟小凡心中激起暖流,前方那风雪漫天的研究之路,似乎也不那么寒冷了。

“平安符呢?”何远看着迟小凡愣神的样子,不禁笑着说道。

迟小凡这才回过神,把手中的盒子双手递了过去:“嘿嘿,在这儿在这儿!请老师笑纳!”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道符签,竹片制成、令牌大小,周围刻着莲花,中心是小篆字体的“平安”两字。符签上暗红色的穗儿低低垂下,末端挂着一块小的硬纸片,上面是航拍的城市照片:

市中心那一尊金色大佛静静打坐,他脚下的长街小巷、高楼低房,穿梭和生活着芸芸众生。城市边缘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圆,它由一片片金色的、巨大的莲花花瓣围绕而成,整个城市就这样成为古佛打坐的莲台,而那横亘城市上空的几道金色轨迹,则象征着慈悲的佛光。

“这其实是一张地铁卡。”迟小凡笑道。

“哦?”何远忽然有些好奇。

“您也知道,去年这儿发生了地震,震源中心就在大佛那儿。”迟小凡指了指城市中心的方向:“地震等级倒是不高,但大佛脚下的禅因寺可遭了殃,那里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又常年燃烛焚香的,摇晃之中发生了火灾,大殿、禅房、经书被毁了一大半,这不,地铁公司瞅准了这个时机,与寺庙合作起来,用求平安符的方式售卖地铁卡,并将其中七成都用于修缮古寺。虽说这有些投机的意味在里面,不过也算是做好事了。”

禅因寺,好久没去了,何远心中念道。

迟小凡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临走前听护士说,何教授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这让迟小凡一路上都有些心酸——自五年前师母过世,老师很少开心地笑了。地铁上人很多,迟小凡只能忍着眼泪。忽然,列车的剧烈颠簸让迟小凡差点摔倒,她惊诧地望向车窗外,那规律性闪过的隧道灯光证明车辆还在正常行驶,但刚才的颠簸就好像车辆忽然跃起,飞出了隧道一般。

“嗨!”一个好事儿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操着浓重的北京口音:“您是外地来旅游的吧?这玩意儿啊,忒不不靠谱儿了,隔俩月就开始颠,一个月能颠仨次。这都坏一年了,也没人儿管。乘客一投诉,人家就说已经检查了,没任何问题,谁信呐!但没法儿啊,地铁又不能停喽,要停了得多少人骂街啊。希望咱这城中心那大佛能保佑别出啥大事儿,我可还年轻呐!”

惊魂未定的迟小凡勉强露出笑容表示感谢,转而望向四周,乘客们那习以为常的表情让她稍微安下心来。但下一秒,一串数字忽然从她脑海中闪过,她极力去捕捉这串含义不明的数字,但车厢内嘈杂的环境让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于是她在地铁停靠的间隙下了车。走出站台的一瞬间,墙上的航拍照片让她忽然记起了些什么。


陈锋今天刚完成一个大项目,高兴地坐车回家。一年多的时间都在研究所,没空回家,这下可以好好歇一段时间了。

“差点儿忘了。”陈锋一拍额头,边拿出手机边自言自语道:“要订机票去古佛城看望老师和师母的。诶?这是谁的电话啊?喂?”

“喂,是陈锋师哥吗?我叫迟小凡,是何远老师的学生。”

“哦,我知道你。老师经常提起你,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陈锋笑道。

迟小凡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然后直入主题:“师哥,我找您是想问一些事情,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方便。”陈锋回答道:“你说吧。”

“您知道棱镜计划吗?”

迟小凡的问题让陈锋沉默了很久——师母还在世时,他经常去老师家蹭饭。有一次,他在餐桌上当面询问棱镜计划,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本来满脸笑意的老师,忽然面沉似水,把手中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后来,师母找机会和他聊天之后他才知道,棱镜计划是老师心中永久的遗憾,因此他从不对外人说这件事。

“师哥?您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听筒里又传来迟小凡的声音。

陈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正好我最近有时间,我们可以找机会当面说。”

虽然心中十分焦急,但迟小凡也知道,这件事是急不来的,又听陈锋说他最近来古佛城,迟小凡这才答应了下来。

自从迟小凡来过,何远这几天的心情就一直不错,也能吃下饭了,也愿意出去散步了,身体机能的快速恢复让他忍不住想去禅因寺住几天——慧观禅师与何远向来交好,何远经常去那边吃斋论禅。自从生病住院,近一年的时间没过去了。

医生一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但架不住何远的强烈要求,只能在全面检查了身体之后答应了他,但医生还是不放心,于是让他带上了一个便携式检测机器,还嘱咐他每天晚上扫描一次,机器会把扫描结果发送到医院中心。

水映古寺,林隐禅堂,经过翻修的禅因寺更添几分庄重。听到何远到访,慧观禅师忙出门迎接,并吩咐小徒备好茶水,二人在禅堂中饮茶论禅。

“佛祖如何看待因果呢?”何远问道。

慧观禅师思索一番后,回答道:“世人多在迷茫之时才想起拜求佛祖,于是都认为佛祖只在危难关头才出现,因而‘善恶因果论’便作为佛祖的化身在世人面前出现。但其实,因缘与结果的对应关系存在于万事万物,不止拘泥于善恶有报。”

“有因必有果。”何远先是默念着,又继续问道:“那....因果会倒置吗?‘果’的必然发生会引起‘因’的产生吗?”

慧观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你与我真是投缘。我曾在佛前无数次思考与询问过这个问题,但都无果而终,直到我来到古佛城,看到那修建在莲台下的圆形地铁轨道,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坐在地铁中的乘客,感受不到轨道是圆形的,时间久了都会以为自己是在走直线。如果把某一站看作‘因’,乘客从从这一站开始走,最终会到达他的目的地,也就是‘果’。一般情况下,乘客不会坐着列车走完一整圈,而是在某一站就下去了,那么此时因果关系是很正常的,可如果列车从‘因’开始走,最后绕着城市一圈又回到了‘因’,那么究竟谁是因谁是果就说不清了。”

一番话让何远陷入沉思,他的思绪也随着那条地铁线不断前行,又回到起点。就这样一圈一圈,那无尽的因果循环在他脑海中激起闪电风暴,侵袭着他六十多年建立起来的科学信仰。

二人一直谈论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在离开的那一刻慧观留下两句话:“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你的佛祖,也看到了你对他的恐惧。佛祖向来慈悲渡人,世人多怀感恩之心,能让人恐惧的,那不是佛祖。”

是夜,医院打来电话时迟小凡刚刚入梦,见是医院的电话,她连忙一边接电话一边穿衣服,果然,老师出事了。

赶到医院时,何远刚刚进入重症监护室,迟小凡在外面焦急等候,连手都是发抖的。

一小时后,医生才递过来一份检查报告:“不好意思,让您担惊受怕了,这是我们的失职,何教授没事,是他随身带的那个检测机器出了问题,不知怎么就发来了红色等级的信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迟小凡长舒一口气,又拍了拍胸口来安抚惊吓的心,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已满是汗水了。

陈锋是在第二天早上来的,他和迟小凡一样,都接到了医院的紧急电话,只不过他离古佛城比较远,坐了一夜的火车。

“真有必要提高产品的质量检测技术了。”迟小凡小声抱怨道:“简直要吓死人!”

陈锋仔细查看了检查报告,核对了好几次之后放了心,把报告小心地放在了抽屉里,和迟小凡来到病房外才开口说道:“不管怎么样,老师没事就好。不过说到产品质量,其实你要问的棱镜计划,就和产品质量有关。”

迟小凡从门缝向里面看去,老师已经熟睡了,于是她示意陈锋找个人少的地方说,二人未敢走太远,来到了外面一片阴凉处。

“我从头说吧。”陈锋沉吟片刻,整理自己的思路:“原子学的发展历史你是知道的,从枣糕模型到后来的量子结构,人们一直在努力探究原子结构。三十年前,中国涌现出一大批原子学人才,其中就包括老师和师母。老师主要研究原子结构模型,而师母则是研究原子能量辐射,本来毫无关联的两个领域,却在那一天开始有所交集。”

“第五观测中心在对宇宙背景辐射进行观察时发现,离我们十光年处,一片粒子流在朝我们飞来。没错,当时他们用的词不是‘一束’,而是‘一片’,因为它太宽广了,宽广到超越我们的认知。辐射的能量表明,这些粒子比我们已知的粒子都要小,也就是说,它们有可能是更小的粒子。”

“科学界因此沸腾起来,科学家们兴奋到几近癫狂,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高层,从上而下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场技术与文明的革命,在那时老师说过一句话:人类文明终将被这片光海浸润,飞速成长。那时的老师意气风发,提出要建立原子模型,人们都以为他是要进行头脑风暴,在脑海中构想原子结构,所以当他说是建立实体模型时,反对的声音占了一大半。最后,经过老师的不懈努力,终于等到了批准在戈壁荒滩建立原子模型的文件。那会儿的戈壁荒滩,哪儿有今天古佛城这番景象啊。人们从修建研究所,到搭建电子轨道,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今天那道地铁线,就是横向的电子轨道,而那道佛光,就是纵向的电子轨道,但那时可不止这么两条,这是因为要改造成旅游城市才拆了一部分。”

“老师之所以能拿到那份文件,是因为有一系列可行的方案,其中就有顾湘师母的功劳——原子核和电子都在辐射能量,并且它们的能量都分为不同种类,那既然能捕捉和区分这些能量,那么只要按照这些能量的占比,把对应能量的基本粒子放进去,不就构成原子核和电子了吗?那时师母在原子能量辐射方向颇有建树,她就把这个方案提供给了老师,哦对了,他们俩就是这样认识的。”

“既然电子轨道和执行方案都有了,那接下来就是捕获对应的粒子了,于是棱镜计划启动了:发射36颗卫星在地球远轨道运行,每一颗上面都搭载着粒子收集转发器,它们会将散状的粒子收集起来,用粒子束的方式精确发送到戈壁滩的研究所,就像是用棱镜转发光线一样,所以才叫棱镜计划。”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在计划的最后两年,36颗卫星都发射成功,但此时却出了意外——粒子海忽然加速了,并且预期达到时间会提前到三个月后。于是,卫星来不及调试就被迫全部展开,甚至于粒子海到达当天还有20颗卫星没有正确展开,接下来,在真空的低温和粒子流的高温作用下,螺栓的变形超过了预期冗余,20颗卫星再也无法展开,而剩下的16颗卫星除了给人们带来了一场全球范围内的极光以外,也算是报废了。你看现在古佛城一年的旅游收入特别多,但直到今天,还没完全补齐当年的亏空。”

“不过,虽然原子结构模型计划失败了,但它推动了我国的航天事业和原子能量辐射行业,也算是另一种安慰吧。”

一番话让迟小凡的身体开始发抖——震惊、激动、兴奋、恐惧的情绪一齐袭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沸腾,正在流向它应该去的地方。

“师兄。”迟小凡声音颤抖:“我觉得这次我们会成功。”

“什么?”陈锋一脸疑惑。

“你记得去年大佛脚下的地震吗?”迟小凡不禁加快了语速,这是兴奋的表现:“那其实不是地震,是原子核固定架启动时的震动。我把它和当年模型调试时的地震波进行了对比,完全吻合!原子核就位于大佛脚下,这难道不是一种巧合吗?并且,地铁运行时会周期性颠簸,我托朋友查了地铁公司的故障报告,地铁每隔三个月就会出现故障,并且故障月会有三次列车颠簸——这正是当年他们设定的试验执行周期!”

“你是说....”陈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迟小凡。

迟小凡连连点头:“原子运行起来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陈锋试探地询问道:“像上面报告,来拆除原子核吗?”

“怎么可能!”迟小凡惊叫起来:“我会收集到足够多的数据,然后写一份报告,请求对古佛城的居民进行搬迁,重新恢复当年的状态。”

这句话让陈锋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搬迁?古佛城一百多万人口,怎么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当年的试验会成功。”迟小凡平静地说道。

二人不欢而散,陈锋站在原地,望着迟小凡离去的方向,那倔强的背影中,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何老师,想到这儿,陈锋连忙赶往病房。

何远是被窗外二人的争论声吵醒的,虽然没听清楚全部内容,但他也能完全猜出来发生了什么。迟小凡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性格像极了年轻时的他,而陈锋思前顾后的性格则像极了现在的他,二人在争论时,何远自己的心中也在争论,不过,他和陈锋担心的事情不同。陈锋只是简单地担心迟小凡提交搬迁申请会碰一鼻子灰,而何远担心的,是迟小凡信仰大厦的崩塌。

其实在紧急被接往医院的路上,何远就明白了身体检测机器损坏的原因:机器采用的是粒子探测原理来检查身体病变,而它受到的干扰,分明就是高能粒子引起的,但这一点他和陈锋、迟小凡都没有说。

眼看几个月过去了,迟小凡博士生涯圆满结束,令何远感到惊讶的是,她竟然选择了航天专业。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迟小凡和陈锋的交集越来越少,除了在何远的生日、顾湘的忌日,以及一些传统节日会在何远家里见面以外,平时甚至从不交谈。陈锋还注意到,每次见面迟小凡再也没提到过搬迁的事情,只是兴致盎然地发表自己对航天事业的看法,这也让何远既开心又放心。

何远在71岁的时候离世了,只留下一本手稿,封皮上写着“万物如禅”。葬礼上,迟小凡泣不成声,这一次她终于主动和陈锋提起那些事了。

“明年,月球移民计划就会启动。”迟小凡盯着何远的墓碑,说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陈锋愣了两秒,随即他便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把古佛城的人搬到月球上去?”

“这十年,我日夜工作,终于在航天材料方面有了突破。”迟小凡这才回头看向陈锋:“三十座火箭会搭载着隧道卫星先后发射,在不同高度展开成多段隧道,隧道采用的就是新的航天材料。也就是说,月球到地球会修建一条地铁线。”

“按照目前火箭的运载能力,三十座恐怕不够吧,地月距离对我们来说仍是一个天文数字。”陈锋问道。

“隧道会分为10段,每一段都有加速功能,列车会在出隧道时被精确发射到下一条隧道中。”迟小凡解释道。

“祝你成功。”

“谢谢。”


又是一个十年,古佛城在一点点恢复着当年的面貌,大佛、莲台也都被相继拆除,几条电子轨道在新的结构设计中再次出现在城市上空。当原子核内部的粒子达到了试验剂量后,原子第一次正式运行了起来。

试验现场被转播到了世界各地,人们看到一座巨大的废城上空,一团黑色的云在疯狂舞动,似是一座重工厂在不断喷发出黑色的废气。看着黑云在城市上空不断消散和出现,迟小凡激动得满面泪水,那一天她和所有人都拥抱过了,但却没能等来何远的拥抱,她多想老师就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对她笑笑。

这项研究让科学家们对原子世界终于有了更深的了解,这场跨越了几十年的技术革命终于有了成果,世界陷入了狂热的技术浪潮。然而这项研究的主导者迟小凡,此时却忽然以年龄为由辞去了工作。

微粒学的研究自此搭上了顺风车,科技突破在世界各地相继发生,空间虫洞技术应运而生。当人们都在家中收看来自火星钻洞工程组发来的实况直播时,迟小凡却默默来到了第五观测中心。这里早已经废弃了,但所有的机器还都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它们把监测到的辐射转换成数据,生成一张张报告存储在数据库中。自此,迟小凡每隔半年都会来。

空间虫洞工程组回到地球时,迟小凡已是70岁了,她没有接受邀请出席星际地铁的新闻发布,只是一个人静静坐在破败的第五观测中心。陈锋拄着拐杖找到她时,她眼睛直直盯着手上的数据报告。

“我知道一向倔强干练的老师为什么忽然放弃这项研究了。”迟小凡苍老的声音颤抖着:“也知道他为什么在晚年开始念佛论禅。”

陈锋擦了擦满是灰尘的椅子,坐在了迟小凡的旁边,没有说话。

“因果...”迟小凡默念着,又转头看向陈锋:“这是老师在《万物如禅》这本手稿里提到次数最多的一个词,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

“什么?”陈锋问道。

迟小凡把手中的两份报告递给陈锋:“原子模型的成功建立,让人们忘记了那年那些诡异事件。第一,粒子海为什么忽然加速?第二,原子核里的粒子是从哪儿来的?”

陈锋看着手中的报告,却仍是似懂非懂。

“要回答这两个问题,就要提到另一件事。”迟小凡说道:“粒子海的出现有两种原因,第一是星系的毁灭,第二是空间被撕裂。这两份报告,一份是空间虫洞钻取时的能量辐射,另一份是当年原子核内部粒子的增加。在此期间,虫洞辐射出的能量等级、辐射的时间间隔、每次辐射出的粒子数量,与原子核内部粒子增加的情况完全一致!”

现在陈锋终于明白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迟小凡:“你是说,现在的辐射在当年提前发生了?”

迟小凡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当年粒子海加速的距离,也和空间虫洞钻取的距离相同。当年粒子海是通过了一段空间虫洞加速的,而这条虫洞,我们今天才钻取成功。”

陈锋忽然头晕目眩,他感觉到自己的科学信仰正在崩塌:“现在发生的事情,在以前都提前发生了,这怎么可能!”

“量子世界是造物主的最后一张底牌。”迟小凡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当年,当我看到城市上空那黑色的电子概率云,它不断坍缩,又快速形成时,我心中充满了对造物主挑战的勇气和信心。可后来,因果循环,我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在这不断转动的怪圈中,我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两人就这样坐着,沉默不语。远处,佛像被重新搬回了城市中心,他依然静静地望着芸芸众生,带着慈悲。


编辑   星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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