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元宇宙·开端

第一章：我们的元宇宙

我是一名机械修理师，现在做这项工作的人并不多了。大部分对机械感兴趣的人都标榜自己是机械设计师或者机械架构师，他们设计制造的机械根本不会坏——呃，也不完全对，在一些战争游戏里面还是会有毁坏设定。只是即便是坏了，他们需要做的也不是修理，而是完全更换一个新的。毕竟，在元宇宙中，这不过是一串哈希值罢了（注：哈希值代表某一数字资产的唯一标识，可以通过对资产的内容计算得出，但是无法反推出内容）。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元宇宙都是这样，就比如“真实世界（The Real World）”元宇宙。“真实世界”是我最喜欢的元宇宙，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真实世界”中，也就是在这个元宇宙中，我拥有了机械修理师这份在其他元宇宙中不存在的工作。

现在距离“真实世界”的新行星“晨昏线”开启还有一个小时，作为拥有“晨昏线”首批登陆者船票的公民，我正准备前往“真实世界”的母星登船。

我拔下了手上的输液器插头，今日份的营养已经完全充满，葡萄糖似乎已经充满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饥饿感瞬间消失。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栖息地单元，把营养液瓶从垃圾口投了进去，接下来就应该有自动化的系统和勤劳的机器人把它送往垃圾场。真不知道背后是怎么处理这些垃圾的，虽然我所在的栖息地DAO（去中心化自治组织）中有公示，但是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整个栖息地的背后有一套复杂的自动传送系统，我们每天消耗的营养液，产生的垃圾都是通过这套系统在处理。虽然知道这套系统的大概运转逻辑，但是具体事情上只有DAO的那几个核心成员关心。

我又从旁边取下了一瓶更大号的营养液，重新插入了输液器，设置了自动照料模式。“晨昏线”首开测试走的是探险模式，时长是两天一夜，这期间我可要保持好体力。我调整了栖息地的全景墙面，把刚才惬意的海景调整成室内景象，这时一套木屋的内部景象，是我在“真实世界”中的准入点。当然这项调整不是必须的，但是这样进入“真实世界”感觉会更“真实”。

我躺上准入椅，这玩意和古时候的电影《黑客帝国》里面的差不多，但是更可靠一些，脖子后面没有可怕的接入孔，而是朝外的一个接入槽。没有像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插入，而是一个脖套，脖套戴上后接口通过磁吸连接。另外，我也不会在元宇宙中被打到吐血，大部分元宇宙都只是有轻微的痛感模拟或者就完全没有痛感。

准入程序运行很快，就像是快速闪入一场梦。在意识短暂的迷失后我就进入到了“真实世界”。我摘下准入脖套，这时候我在栖息地的肉体依然还戴着脖套，我只是在元宇宙中取下了它。当然也有很多人进入元宇宙后不带脖套，甚至还有人的准入点是跳伞状态下的半空——“堡垒宇宙”就是这么干的，那里充满了战争狂和极端主义者。男权主义者和女权主义者在玩着永无止境的战争游戏，人类沙文主义者在那里大肆屠杀永远都杀不完的外星怪兽。这样也好，让这些极端主义者在他们的世界中醉生梦死吧，上万个元宇宙够他们消磨一辈子了，不然早晚会发生第四次世界大战。

相比来说“真实世界”的居民更像是生活在几千年前的农业时代，这里的公民都喜欢以这种方式进入元宇宙，这让我们感觉更这个世界更真实。“真实世界”的大部分公民都是“真实主义者”，把准入点做成居住的地方会让人感觉元宇宙更真实一些，毕竟一个大活人突然凭空消失的感觉并不“真实”。

我从准入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看我的这具化身。一身精炼的肌肉，接近一米八的个子不高不矮，我控制起来得心应手。因为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真实世界”中的人们都喜欢这样，所以我们其实挺小众的。大部分人从来不会在栖息地锻炼身体，他们大多都是个大白胖子或者油腻的中年大叔，但是在元宇宙中他们就会拥有绝代的美颜和健硕的体魄。不仅如此，在有的宇宙，你可以见到恐龙和蚂蚁在交谈，甚至交配都有可能。

准入点的门是通过植入在我手中的私钥签名授权的，私钥是一串 1024 位的密码，代表了我在元宇宙中的钥匙和身份证。我轻松地推开门，弘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他还是戴着他那古怪的帽子和手套，拿着那把古老的武士刀，纤瘦的化身被他这套行头妆点得像是古时候的东方武士。

弘看到我出来夸张地说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慢？别告诉我又是因为骑动感单车忘了时间。”

我笑了笑：“我很准时，是你早了，这不太像你的风格，按道理说你应该和阿丽塔在别的元宇宙中 High 到最后一刻才匆忙赶过来。”

弘摆摆手说：“别提了，阿丽塔没有抽到‘晨昏线’首批船票购买的白名单，说是对‘真实世界’失望透顶，赌气去‘堡垒宇宙’玩大逃杀去了。”

我没有继续接话下去，阿丽塔和弘在一起已经有一个月，算是和他在一起最久的女伴了。不过谁知道还能继续多久呢？阿丽塔是 Azuki 文化的狂热者，原本是沉溺在充斥着各种古老东亚文化的元宇宙中，但是不知道她从哪里认识了弘这个“真实”的古老武士，于是才突然迷上了“真实世界”，迷上了弘。

弘挥舞着他那把武士刀，张罗着赶紧去登船。这把刀是上上个世纪的科幻小说《雪崩》作者斯蒂芬森在上个世纪授权发行，是小说中的主角“弘（Hiro）”的武士刀数字版，全球限量一万份。这玩意可不便宜，弘可把他当宝贝了。据说这玩意是他在抚养院长大时一位老人给他的，上上一代人还是有父母的，手里大多都攒了一些传家宝。现在人们喜欢老了之后去抚养院，把自己的 NFT（非同质化通证，可以用于锚定某一资产） 送给看得对眼的小孩。或者有的或者就销毁私钥，让 NFT 一起陪葬，也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 CryptoPunk 和敦煌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们先是骑电动车达到了这个社区的超铁站，这个超铁站建成于五年前，主要为这个社区提供行星内交通服务。社区目前大约有几千人，我和弘在这住了好几年，我们喜欢这里稀稀落落的别墅，喜欢享受乡野的风和空气。不喜欢那种繁华而又浮夸的大街区，那里全是顶着类似 CryptoPunk 或者无聊猿这样昂贵化身的炫耀者，以及众多 mfers 狂热者。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老 NFT 现在都成了昂贵的老古董，而我们能炫耀的就只是弘那个全球限量一万份的武士刀而已。“真实世界”中那样的街区很少，大多都是这样的社区。

通过超铁站的胶囊车我们会以每小时三千公里的速度摆渡到中央发射场。“真实世界”母星的整个超铁系统都是人工建造，没有通过 Ctrl+C 和 Ctrl-V 那样的批量复制，也没有通过 AI 自动生成。而是需要我们通过操控机器人和各种重型机械一砖一瓦的修建起来，我和弘都参与过这项工程。弘是参与了铁路的路基建造，我是参与了电力系统的建设。

那项工程做完之后我就成为了一名机械修理师，负责维护“真实世界”的星际飞船。为“真实世界”工作让我喜欢的点就在于它的真实感，你会有种如果飞船维修工作没做好飞船真的会爆炸的感觉。我唯一不喜欢的是所有“真实世界”的工作都需要进入机器人化身。机器人设计得很精巧，脑袋很小，除了胸部的工具箱外躯干也很纤细，很灵活，但是还是没有自己的原生化身好操控。按照官方的说法是机器人力量更大，还植入了很多扩展设备，更方便一点。这说得的确也没错，不过他们也完全可以按照“堡垒宇宙”中的做法直接把人改造为大力士，改造为赛博格。毕竟这里是元宇宙，没什么不能做的。不过我也理解星环DAO这样的做法，他们有他们的原则，“真实”是他们的追求，在“真实世界”的设定下改造人就是不存在的。只是这样的执着有些过头，变成了固执。

从中央发射场超铁站出来是一个广场，广场很大，叫做公民广场。广场是一个圆形，直径估计有两三公里。在广场任意位置你都可以看到直插云霄的太空电梯，电梯的一端在广场中央，另外一端则远在两万公里外的“真实世界”母星同步轨道上。构筑太空电梯的纳米材料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亮黑色的光芒，像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留下的大钢链子。有时候你会有种感觉，是太阳在通过这条链子在拖着这个行星围绕着它旋转。

弘把船票的通过束带绑在在武士刀上，高调地晃悠着。那些没有抢到船票来观看“晨昏线号”发射的人群默默让开了一条道，并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弘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哼着小调往里走。

“这刀不错。”

“是《雪崩》限量版”

“他还有船票，真羡慕。”

“编号是 101010，据说通过这个编号可以解开宇宙的终极答案。”

听到旁边的赞美，弘头抬得更高了。我说：“你这么得瑟，要是在上个世纪估计船票就要被抢了。”

弘还是一脸不屑：“你就是古代电影看得太多了，老是提上个世纪的事情，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数字化的时代，元宇宙的时代！这船票的所有权可是上链存证的，没有我的私钥谁也拿不走。”

登船时间到了，我跟在弘后面挤过拥挤的人群前往太空电梯的登梯口。对“晨昏线”的期待才是让我和弘真正兴奋的点。周围拥挤的人群最多只能看到太空中飞船的跃迁引擎驱动时带来的光晕，但是我们可以成为第一眼看到新世界的公民。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还可以拿到一个新的 POAP（Proof of Attendance Protocol 出勤证明协议），尤其是弘又可以好好的炫耀一番了。

说到跃迁引擎，这玩意就是“真实世界”唯一特殊的地方，这种超光速的引擎就是典型的科幻小说中的幻想。不过星环DAO估计也没有其它选择，“真实世界”现在一共有 6 颗星球，相距都是好几光年，没有这玩意的话星球之间的穿梭就没有理论支撑了。星环DAO在这件事情上尽量让它显得没那么不合理，几乎用尽了科幻小说中的解释，不过对于有“真实强迫症”的人来说也只能将就着忍忍了。

除了跃迁引擎，“真实世界”就是一个无限拟真的世界，在这里你不能凭空铸造出一把宝剑，你需要去挖矿，去炼铁，去制造宝剑的模型。很有趣对不对？但是其他世界的公民并不这样想，他们喜欢那些浮夸的世界，从星球的北极到南极只需要通过传送门，或者是通过横穿星球的一个通道——这只不过是一百多年前一位姓刘的科幻作家在一个叫做什么《地球大炮》的小说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大家都喜欢科幻，喜欢那种浮夸的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科幻建筑。在那些元宇宙中，牛顿恐怕都想要从威斯敏斯特教堂里面爬起来了。

检票之后我们乘上太空电梯，从太空电梯望向广场，人群在我们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看人数感觉是这个广场历史上人最多的时候了，可能是这次有很多其它宇宙的公民过来。喜欢“真实世界”的人也不少，只是相比“堡垒宇宙”，“第三人生”，“栖息世界”来说人就少得多了。但是我喜欢真实世界，在这里我要骑车到朋友家，我们一起做披萨，还有古老的中国美食黄焖鸡。我们真的会去杀鸡，这对于现在的大部分人来说太暴力了。他们更愿意去玩那种不会流血，更没有断胳膊断腿的战争游戏，即便是那些战争狂其实也只会在躲在钢铁怪兽中叫嚣而已。

“晨昏线”是一颗“真实世界”新设定的行星，之所以叫“晨昏线”是因为它所处的恒星系的恒星是一颗白矮星，这颗白矮星原本也应该是一颗和太阳类似的恒星，但此时它的氢燃料已经燃烧殆尽，因为剩余质量太小没有继续发生聚变，所以变成了一颗氦白矮星。虽然这颗白矮星相比太阳小了一半多的质量，但是因为“晨昏线”这颗行星的质量也比较小，而且距离这颗白矮星很近，所以还是导致了潮汐锁定。这使得“晨昏线”的一面永远向着恒星，是永远被烈日灼烤的阳面。另一面永远背着恒星，每时每刻都可以看到冰冷星空的阴面。只有阳面和阴面交界处的星球晨昏线温度适宜，适合生存。其实这样的设定并不新鲜，“戴森球宇宙”这个元宇宙中也有类似的设定，但是星环DAO一再保证这个星球的细节会超乎大家的想象，它的轮值主席甚至还通过智能合约（一种运行在区块链上的无法篡改的程序）定下了一个赌局，如果评分不到 9 分他就把合约中锁定的 10 个比特币空投给真实世界的公民。这可是很大一笔财富，所以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真实世界”的入场券并不便宜，需要 10 比特，换算起来对应需要 0.00001 个比特币，这差不多是普通公民一年的收入了。这也是为什么“真实世界”之前并没有大卖的原因之一。其实真实世界要是便宜一些多吸引点人来星环DAO可以赚更多，但是好像他们的老板并不在意收入，而且星环给他的雇员的工资都开得很高——足足有 100 个比特一年。所以对于我来说“真实世界”的入场券并不贵，毕竟我是给星环修飞船的，这活可没多少人能干。有传言说星环的老板就是大名鼎鼎的中本聪，但是我对此并不相信，中本聪的比特币地址在五十多年前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了，而且按照年纪算我想中本聪也已经早就离世了。对于中本聪，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组织，只不过已经在战争的残酷岁月中消亡了。

太空电梯载着我们上升到了近地轨道，在几万米的高空中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一条靓丽的弧线，这是“真实世界”母星的轮廓。这是一颗充满绿色的行星，在绿色的陆地中点缀了好几片蓝色的海域，像是一颗镶嵌在宇宙黑色背景下的绿宝石。

留给我们欣赏母星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我们就通过接驳艇进入了“晨昏线号”超光速飞船，飞船的超光速飞行很短暂，我倒是感觉用空间折叠来解释更合理。几乎是一瞬间，飞船的舷窗外就被一颗硕大的白色恒星填满。这颗白矮星将会继续它的生命长达近百亿年，直到恒星残留的核聚变燃料消耗怠尽，直到变为黑矮星。

我望向另外一侧舷窗，一颗褐红色的星球出现在视线中。那就是“晨昏线”行星，飞船在短暂的姿态调整后启动了重力场，我贪婪地从观景平台的巨大玻璃窗透过去欣赏这颗星球。比起“戴森球宇宙”中宽大的晨昏线宜居带不同，这里的宜居带看上去很窄。在黑暗和红褐色半球的交界处有一小圈绿色的环状地带，就像是给这颗星球戴上的细细的发箍。

“晨昏线”上面还没有太空电梯，据说“真实世界”并不打算建造，因为星环DAO没有打算把这里开发成居住区。想想也是，这里的宜居带太窄了。而且即便是要开发，按照星环DAO那种强迫症式的建造方式，估计也要等上好几年。

上万公里的距离下只能看到陆地的轮廓，但是真正期待的还是登陆到新世界的陆地探险！

“看我来斩断这个星球上的怪兽脖子吧！”弘挥舞着他的武士刀，卖弄着他那拙劣的刀法，兴奋得哇哇大叫。

“也许这个星球上全是会自我分裂的软体生物，越砍越多！”

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换了一个前刺的招式喊到：“那我就洞穿它的心脏！”

我忍不住调侃道：“那你得先知道他的心脏在哪里。”

元宇宙中的外星生物我见多了。它们往往都是照搬了五亿年前地球的寒武纪，抄袭了那些在生命大爆发出现的远古地球生物，以及那些一百年前依然存在于地球海底的生物垫，那是微生物构成的具有类似神经网络的奇特种群，还有那些长在极地的奇怪的花朵，以及那些长着大象鼻子一样的奇怪昆虫，都只不过是地球上还存在着的，或者已经存在过的生物罢了。

希望“真实世界”不会让我们失望。

第二章：晨昏线

我和弘驾驶一辆核动力两座登陆艇离开了“晨昏线号”飞船，这才算是探险正式开始！相比“戴森球宇宙”的登陆艇，“真实世界”的登陆艇遵循了真实的物理学原理。我们需要系上安全带，避免被加速度甩出座椅。登陆也需要考虑真实重力、空气密度、氧气含量等。有很多要关注的事项，好在登陆艇有智能操控系统，不然估计就要给我们配备一位上世纪的专业航天员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位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就像那种古老电影里面，大家一起团结一致顺利解决航天危机。虽然说人工智能最终没能超越人脑，但是在这种指定领域，人工智能早上上百年前就已经取代了人类。

我们先是降低到了距离地面 50 公里左右的亚轨道，现在行星已经占据了我们大部分视野，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行星地面。“晨昏线”行星的大小同太阳系的水星差不多，比火星还小一些。比“真实世界”的母星就小得多了。“真实世界”母星是基于太阳系金星为蓝图打造的，所以母星上的重力其实和地球没差太多，但是晨昏线上的重力就比较低了，差不多只有地球的 1/3 吧。当然这些都是飞船告诉我们的，警示我们登陆的时候要注意控制身体平衡。这就是“真实世界”，严谨！

我们在亚轨道上望向“晨昏线”，登陆艇正在绕行星的晨昏线飞行，现在正在赤道上空。虽然赤道相比高纬度地区受到白矮星的光照更强，但是因为这里靠近晨昏线，所以我们估计下方地表温度不会特别高，还能看到植被。往行星的正阳面看过去会发现地表变成了红褐色，那里是被白矮星高温炙烤的地方，虽然白矮星的光辐射不大，但是因为“晨昏线”行星距离它很近，所以中间距离恒星最近的地方温度估计和太阳系的金星差不多。

我们飞行的轨道其实没有完全在晨昏线上，而是偏向阳面。望阴面的方向望过去，你会发现厚厚的云层从黑暗的阴面一直延绵出来，偶尔还能透过云层看到阴面黑暗中爆发的闪电。来自阳面的热空气在晨昏线处遇到了阴面的冷空气，形成了这厚厚的云层，越是靠近赤道和阴面云层就越厚，越是靠近阳面和两极云层就越薄。从厚到薄，从乌黑到白净，云层在这个星球的晨昏线上构建出了一幅长长的画卷，像是从一幅古老东方的水墨山水画演变到了西方的油画。

我们继续向北航行，云层变得要稀薄了一些，但是应该降雨很充沛，我们看到了下方出现的大片森林。靠近晨昏线的深林最密，呈现出深绿色。不过在这个高度，我们还是看不到细节。

“看，海洋！”弘指着远处开始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蓝色水域。我们继续靠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湖泊。估计比地中海还大一些，我看过上个世纪地球的地图，那时候地中海还没有干涸。

湖泊大概是在这个星球的北纬 30 度附近，我们决定继续降低高度靠近。湖泊呈奇怪的梳子形状，梳子的齿子长短不一，有些弯曲，齿尖朝向行星的阳面。梳把那一侧一直延生到阴面看不到的地方，似乎那边有某个充沛的水源。湖水并不是单一的蓝色，在靠近阴面的位置已经是墨绿色了，而最靠近阳面像梳齿的位置颜色是晶莹的天蓝色，这样看上去又像是一滴融化了的玻璃在向下掉落着透明的玻璃水。

我们拍下了湖泊的全貌，给它命名叫 “美人海”。其实我是想要命名为“梳湖”，但是弘坚持他的命名，说这更像阿丽塔的秀发。好吧，他干嘛不直接取名叫“阿丽塔海”呢？这样也许阿丽塔会对他有更多好感。不过我也只能由他了，谁让这是他先发现的呢？

我们立刻提交了命名申请，没有其它人抢先，这个湖泊的命名权归属我们，被正式命名为“美人海”。

“出发！向美人海出发！”弘激动地喊到。

我们继续靠近，飞船沿着美人海最长的一根发梢向阴面飞去。现在飞船距离水面只有一百米，我们看到了更多的细节，明白了为什么会形成这么奇特的湖泊——因为靠近阳面的这一侧温度比较高，所以很多地方都干涸了，只有沟壑类的地形才能保留住了充沛的水分，但是越靠近阳面温度就越高，所以水流也会越来越窄。

“太有趣了，别的星球都是水从河流流向大海，这里是水从大海流向河流！”我忍不住感叹道。

“看！水面有东西！”弘指着下方的一个移动的小点说。

我们继续向下靠近，察觉到了下方水流的流动，移动的小点在顺流而下。随着继续靠近，我们发现不是一个点，而是很多个点在一起。

“一定是这个星球的物种！”弘说。

我点点头：“像是一种鱼，走下去看看，看来我们可以命名一种物种。”

这种鱼很细长，背部的颜色很特殊，是浅蓝色，在水中不容易被察觉。鱼的体型很大，比地球上一般的鱼都要大一些，大约有一米长。它们顺着水流向下，通过登陆艇的放大画面我们看到它们都张着一张大大的嘴，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小小的尾鳍在轻轻摇动维持着平衡，看上去是在进食水中的浮游生物，我们很好奇这鱼最后会游到哪里？因为河流的末端不是大海，而是干涸的沙漠。于是我们跟了上去，好在这里距离末端不远，应该不会太久。

河流继续分叉，鱼群好像是在刻意地选择其中的某些支流。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们到了某一条支流的尽头。这是一条特殊的支流，支流的末端是一个小瀑布，落差大概有十几米。瀑布下面几乎没有积水，因为水流在这里已经很小了，而且高温使得这里的水分更容易干涸。从飞船测量的数据来看这里的外部气温已经到了五十多度，已经不算是人类宜居环境了。

那这些鱼群怎么办？他们不知道他们会迎来死亡悬崖吗？还是说他们会在抵达悬崖前往回游？

随着鱼群距离悬崖越来越近，我和弘都紧张地盯着鱼群，甚至都有一种想要去拯救它们的冲动。

在距离悬崖五六米的位置，鱼群出现了异动，我猜他们应该是发现了前面的死亡陷阱，正准备奋力往回游。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鱼群晃动着它们的身体，加快向前滑动，他们是在向着悬崖加速！

接下来我们看到了惊奇的一幕。鱼借助水流和自己的加速度从瀑布向前冲出。在空中疯狂的抖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把水甩干。因为重力比较小，所以他们可以在空中停留比较久的时间。在抖动和高温下水分似乎干得很快，接着从它们的身体两侧展开了两双翅膀，翅膀没有羽毛，巨大的双翼展开后估计有两米长，这让我想起了早在几千万年前就灭绝的地球翼龙。几十条鱼在空中变成了龙，在不远处掉头，在这低重力的星球上翱翔着向河的上游飞去。

飞翔比游动要快，这化身为龙的鱼群很快就游到了河流的最上游，也就是和湖泊相接的地方，然后开始降落。他们没有脚，所以只能降落在水上，在水上滑翔一段距离之后收起了翅膀，再度潜入水中。我们没有继续再跟着它们，还有更多有趣的事情等我们发现。也许它们会继续这个循环，也许会在某一天飞向阴面。

“这次命名交给你吧！”弘大方的说。

“水上飞龙”，我也没客气，立刻就命名了，在刚才看到它们降落时我就决定这么叫了。

接下来的一天多，我们登陆了地面，探索了满是巨大向阳木的森林。因为行星引力太小所以树木有上百米高，还因为光照的原因它们都朝着一侧生长。我们还深入了阴面黑暗下的山脉，那里充沛连绵的雨水和冰川持续的滋润着美人海。还有不断游走穿过晨昏线迁徙排卵的鱼类，利用冷热气流飞翔的昆虫，更重要的是它们之间相互依存的生态系统的设计让人惊叹。而且山川河流的每一寸土地都显得那么真实，没有算法随机生成的痕迹。恐怕除了“第三人生”中完全模拟的 21 世纪的地球外没有任何一个世界的地图能够达到这样的设计水平。真的很好奇是谁在主导设计，星环DAO对此守口如瓶。也难怪，想必这是他们的核心商业机密了。

这次的探险很过瘾，很顺利。我和弘玩得很尽兴，都给出了 10 分的满分评价，看来星环的那 10 个比特币算是保住了。另外我们还收获了 28 个命名权，以及一个“晨昏线开拓者”的 POAP，弘还戴着它去好几个宇宙炫耀了一番。

第三章：绿幕之外

晨昏线的首开收获了极高的评价，星环DAO紧接着开始计划建立一个度假点，毕竟自动照料模式并不能频繁使用，否则会对人的身体产生损害。按照“真实世界”的设定，只能是有了度假点之后才能在“晨昏线”上通过“入睡”从元宇宙中切换出来。弘参加到了度假点建设，一方面是挣一点后面度假用的比特，另外一方面他对建造的事情非常热衷。

不仅仅是我和弘，差不多有一半“真实世界”的玩家都是星环DAO的外围工作成员，星环DAO成立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核战争之后，据说前身是上个世纪的一个现实版钢铁侠创办的火箭公司，只不过他在他的火星移民计划中破产，又正好遇上战争，公司最后被某个东方的大财阀收购了。有传言说背后实际是当时的中国政府牵头，目的是为了抢占火星资源，也有说是西方阵营的资本家在借壳操控。在那个还有民族国家的历史中，大国博弈中的政治秘闻是千年不变的有趣话题。

同样，我也得去挣点比特。我的工作就比较轻松，毕竟我这活比建造要难一些。

作为星环的外围工作成员，我每周差不多有两天在工作，但是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我需要去检查飞船的各个设备是否连接正常，以及有没有损坏。要知道在“真实世界”中，飞船零件真的会有损耗。真不知道星环的量子服务器是什么样的存在，损耗模拟得极其真实。据说他们真的造出了戴森球这样的玩意来给量子服务器供电，反正我是不信的，有功夫去造戴森球还不如多去木星挖挖氢核燃料。

我按照往常的流程，再次进入了“真实世界”，只不过这次是以 ARinMetaverse（元宇宙增强现实） 模式进入的，这种模式下的元宇宙中还包含了增强现实的元素。在上个世纪时 AR 曾经帮助人们在现实世界中构建汽车和飞机，现在在元宇宙中我们也用 AR 来辅助工作。

我的工作地点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的摄影棚，一个巨大的厂房，边长上百米，四周的围墙都是绿幕。只不过绿幕是由 AR 构建，虚拟划定了工作区的边界。我控制着维修机器人化身进入厂房，开始检修眼前的飞船。

眼前的飞船是同“晨昏线号”登陆艇完全一样的椭圆形状，有可能就是当时登陆的飞船之一。我在 AR 的辅助下检查着飞船的每一处接口，从发动机到座舱。检查都需要我独立完成，当然星环还会让其他机械修理师来做同样的检查，确保不同的人得到相同的结论。我觉得星环DAO那帮人一定是极端的真实主义者，不过也感谢他们让我有这份工作，要知道在元宇宙中想要找份能挣到钱的工作是多不容易，那些不愿意为星环DAO工作的人就只能每天吃福利，在上万个元宇宙中消磨时间，直到在肥胖导致的各种生理疾病中死去。

前面对发动机和机舱密闭系统等关键部位的检查都很顺利，直到我检查到登陆艇的一个座椅时发现了一点小异常。其实也不算是异常，就是在一个座椅的缝隙下有一个发卡，看上去是一位女士遗留的物品。大概是之前乘坐登陆艇的人留下的，这完全可以用程序自动识别出来，我不得不再次感慨星环DAO那帮人的追求，真的把真实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我费力地用机械手从缝隙中拾起发卡，这是一个粉色的不大的发卡，有一个小松鼠的装饰，小松鼠抱着一个松果，这么可爱估计是个小女孩的。

正当我思考时，身后传来了一顿急促的脚步声。这很奇怪，我维修时从来没遇到过，按照程序工作区现在应该只有我的私钥能够打开。

我急忙起身转头看，正好看到一名少女出现在船舱的入口。少女看上去大概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顺滑的秀发在背后被系成了两条辫子。她神色慌张，好像正在看着我手中的发夹。没错，这应该是她的。这女孩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真实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慌张的表情，也可能是因为那少见的发型。这个世界现在很少有能令人慌张的事情了，少女的发型也往往是天马行空。没有人会慌张，因为丢了的发卡总能找回来，发卡也是一个 NFT，所有的 NFT 的所有权都已经通过区块链记录存证。对了，她看上去像是古时候电影里的女孩。我看过一些那个时代的电影，不是 3D 的，更不能走进画面中，只能按照导演给定的角度在一块屏幕上观看。

我把发卡递过去，想要说话，但是才想起我只是个维修机器人。我打开了机器人的扬声器，用维修机器人的电音对着女孩说：“是你的发夹吧？给你。”

我把发夹递过去，女孩咻的一下就把它拿走然后扭头跑开。过了一会我才想起来走出去看看女孩脚步声离开的方向，正好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女孩径直从绿幕穿过去，好像那绿幕对她来说不存在一般。

我朝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走去，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点反光，走进了看发现是发卡上的松果，应该是女孩不小心掉落的。我原本想要拾起来，但是巡检时间到了，便不再管，只能带着疑惑离开。至于那松果装饰，我想也许一会那女孩会过来自己取走的吧。

这事情我没有报告，报告可能带来的结论就是我私钥保管不善，所以我还是决定先自己调查调查。难道有人篡改了程序？但是这不可能。所有的程序都运行在区块链上，源代码开放，我特地去审查了相关的代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女孩发卡掉落的登陆艇是豪华登陆艇，我再次进入检修的时候发现登陆艇已经不在了。豪华登陆艇功能上其实和我和弘在“晨昏线”上乘坐的差不多，只不过内部更豪华一些，空间也更大。

我尝试去寻找女孩，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和女孩相关的踪迹。要是人在元宇宙中看到的内容都会实时记录或许还能找到更多线索，但那会违反元宇宙隐私保护公约。尤其是在“真实世界”，你连做个快照都不行，还得搞一台照相机，那可是几百年前发明的玩意儿。

最后这事情还是不了了之了，我中间还去和弘一起参与了“晨昏线”上的度假点的建造。很快，“晨昏线”就公开开放了。我和弘又约了一同前往，这次他还带上了阿丽塔。真有意思，他们居然还在一起。

“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再这样下去快要可以申请社区的最高记录了。

阿丽塔嘟着嘴，不屑一顾地说到：“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我们还计划结婚呢。”

结婚？没搞错吧，上个世纪的制度现在又死灰复燃了？

我看了看弘，他尴尬地点点头说：“没错，现在‘真实世界’可流行这一套了。我还研究了一下，古时候的人对婚礼这个事情搞得可还真复杂，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式。”

好吧，我只好摆摆手。果然任何一个宇宙都逃不开往那个宇宙的特性越走越深，不同的世界也越来越割裂，“堡垒宇宙”终将成为战争狂的圣地，容不得任何和平爱好者。“真实世界”估计最后也都会充满真实主义者，也许哪一天我们就要在这里用水牛耕地，用马运输了。

登陆“晨昏线”后我同弘和阿丽塔告别，一方面是给他们留下一点空间——想在“晨昏线”的高大的向阳木上感受全新性体验的人不在少数。另外一方面我想去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发卡少女的线索。

我在度假点附近转悠着，这里现在已经客满。度假点构筑在美人海的一个半岛上，半岛内密布着由向阳木构成的森林，但是中央开辟出了一个供登陆艇降落的登陆点。我一路步行来到登陆点，路上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登陆点是合金铺设的地面，上面印着带着星环DAO标志的黄色条纹。这条纹让我感到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我围绕登陆点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在旁边的草丛中有一点反光，是一个会反光的小松果装饰。没错，虽然上次检修登陆艇时没有仔细看，但是我确信这就是女孩发卡上的装饰，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感觉脚下很熟悉，因为这就是维修登陆艇时的地面。这里就是当时的检修厂房，只不过当时它的四周被绿幕包围起来而已。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在我脑中出现，“真实世界”充满了太多诡异的设定，一个如此真实模拟现实的元宇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真实主义的追求吗？

几天后我再次收到巡检任务，我仔细查看了登陆点上印的花纹。确实和“晨昏线”上的一模一样，我记下了一些纹路细节上的缺陷，就像指纹一样，这些足以说明这就是在“晨昏线”行星的登陆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真实？为什么选择在飞船停靠的位置处做巡检？而不是把飞船的模型上传到一个更合适的虚拟空间？要知道在元宇宙中，这一切都是数据。

还有一件事让我更疑惑，为了做验证，上一次我在一处隐蔽位置留下了记号，不过当我试图查找它时却没有再发现那个记号，如果是为了追求真实，工作区设置在登陆点，那我留下的记号也应该被保留才对。

我看了看绿幕，试图从之前女孩离开的位置出去。但是同其它所有位置一样，每当要靠近绿幕时，机器人就会发出报警，无法再控制它继续前进。

绿幕外面是什么？也许就是晨昏线度假半岛上的森林，也许是虚空，是意识停滞的无限深渊。但也许是真实，是真相，是一个我忍不住去想而又不敢想的真相。

对真相的渴望和好奇完全盖过了理智，作为机械修理师的我，虚假的绿幕阻止不了我。在机器人左手腕上有一个身份识别芯片，绿幕通过它来识别定位。机器人手臂上带了切割装置，我在左手腕上削开了一个直径三厘米的圆孔。手臂内的芯片和线路裸露出来，像是机器人的血管和肌肉，我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古代的医生，给这个机器人做了一个简单的外科手术。

身份识别芯片被我取出，机器人还在正常运转，看来没什么大不了。我现在就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绿幕外也许什么都没有，最可能就是我在充满向阳木的深林中逛了一圈，然后再走回来。

不守规则带来了一种犯罪感，这让我有些紧张。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机器人没有呼吸，这是为了尝试抚平我快速跳动的心脏。我操控维修机器人慢慢接近绿幕，手臂顺利地从绿幕伸出去。接着是身体，当机器人双眼探出去后，我看到了猜想中的森林，这是“晨昏线”上特有的向阳木。

看来也没什么，我嘀咕道，然后循着轻柔的海浪声继续向美人海前进。走了没多久，传来了让我心悸的笑声，那是 远处传来的少女欢快的嬉戏声。虽然见到发卡少女时她并没有说话，但是我似乎感觉到这就是她的声音。

从森林走出来，眼前是被美人海冲刷的海滩，全是纯白色沙子。远处地平线上、永远挂在同一位置的白矮星照耀着这里。白色的光照耀着白色的沙滩，微风拂过向阳木的树梢，维修机器人似乎都能闻到温暖的海风，这简直就是完美度假圣地。

我看向远处，有三个人。不是机器人，是人形化身。

声音来自一位少女，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发卡少女。另外还有一男一女，年纪大一些。少女在星球的低重力下跳跃着，似乎在玩着什么游戏。我利用维修机器人的可变焦眼镜放大查看，我看到女孩头发在微风中飘扬，看到三人欢快的笑容。这又让我想起了古时候的电影——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家人。很真实，很真实。他们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真实的笑容，和上次看到的少女慌张的神情一样，都很真实。

现在元宇宙的人们也许还有快乐，但是已经没有悲伤，没有慌张，没有痛苦了。我突然有些嫉妒，嫉妒他们的感觉。我继续走向前，我想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快乐。

他们也察觉到了我的出现，表情一开始是惊讶，然后发生了变化。年纪大的男人开始变得有些愤怒，呼喊着什么。年纪大的女人变得有些害怕，她紧紧的抱住少女。少女的表情比较复杂，是担忧？是慌张？是一种我没见过的神情。

对，没错，就是这些表情，这些只存在于古代电影中的表情。我继续接近，用维修机器人的机械音说道：“你们好，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们。我很不理解这一切，我需要一个答案。”

在我距离少女还有十米时，男人呼唤的帮手来了。他们手上拿着武器，和“堡垒宇宙”中的激光枪很像。

“你别再靠近，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

我没有理会，继续向前，我想近距离看看他们，我甚至想要抚摸他们。

一道强光闪过，我的左手臂断了。然后是右手臂。

我继续向前。

“我只想知道真相。”

接下来是我的左腿。

我继续用右腿蹬着向前。

“发卡，你的发卡是我给的，你还记得吗？”

“不要，爸爸！”少女大喊了一声。

但是来不及了，我的右腿也没了。

我就像是一个断线了的提线木偶滚落在地。

爸爸？这个上个世纪才有的词汇。男子是少女的爸爸？那种古代为了维持社会稳定创造出来的“家庭”单位的角色之一。

“爸爸，我认识他，他是飞船修理工。”

“不，娜娜。它就是个机器人，一个坏了的机器人。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我们会送他去维修。”

接着，我的头盖被撬开，大概是里面的一个按钮被按下。几乎一瞬间，我的意识回到了栖息地的身体中。现实世界的我还在准入椅上躺着，但是比起栖息地，我刚才所处的世界更像是真实世界。

我关闭了栖息地全的景画面，冰冷的墙面变得像巨兽的双眼一般幽暗。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瞬间浸满全身，就好像是掉进了“冰河宇宙”中深不见底的冰窟一般。我围绕我所处的栖息地单元转了一圈，这十几平方米的空间中除了我以外就只有我养的几条小鱼和那些健身器材了。在记忆中，我好像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过这里。

我重新坐上准入椅，戴上准入脖套。

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朋友只有弘，我们在抚养院时就认识，兴趣相投，应该还是同属一个栖息地DAO。但是自从我们从抚养院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真的见过，不过这不重要，在元宇宙中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我要告诉弘，“晨昏线”是真实的！飞船是真实的！美人湖和“水上飞龙”存在于现实世界，存在于天空中那千万颗星星之中！而且有人对我们隐瞒了这些！他们享受着真实的风！真实的海！还有真实的快乐和悲伤！而我们却在这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浪费生命！

然而，当脖套和我后颈上的接口接合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没有出现在“真实世界”的准入点中，也没有出现在其它任何一个元宇宙。我切换了一个宇宙，依然如此。“堡垒世界”、“戴森球宇宙”、“第三人生”等等我都无法接入。

我疯狂地切换着宇宙，尝试着那种我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小宇宙，“ETO 社区”，“PeopleDAO”，“沙丘世界”，“猫星”等等，所有的宇宙都拒绝了我的准入申请。我打开区块链浏览器，尝试验证我的身份。从循着代表我身份的地址从最底层网络一直向上追溯着我的信息，我在二层网络找到了经过我签名的身份信息，在三层网络上找到了资产信息，但是所有的信息都只保留了一串哈希值，对应的原始信息全部都已经被销毁。在最上层的应用层网络，我发现了经过我的私钥签名的注销历史，除了一堆哈希，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一切都被注销了，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尝试打开栖息地单元的门，也许我可以通过隔壁单元的公民获得帮助，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或者她。但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门打不开。植入手臂的私钥已经失效。栖息地此刻像一座坟墓，而我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

我想起了一句谚语：“没有私钥，没有一切。失去私钥，失去一切。”此时此刻，我理解了这句话的后半段。我无法联系朋友，无法证明我的身份，甚至无法获取营养液，我现在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一个会被困死在这里的人。

我大声叫喊着，但是我知道没有人会答应。我用健身用的杠铃砸击着合金门，除了带来一点点凹痕外没有任何作用。我拆了动感单车，用单车架的钢管撬门。一直折腾到钢管弯曲，合金制的门依然岿然不动。直到最后我撬开了通风口，好在我不像“栖息世界”元宇宙中的人那样胖，不然我肯定进不去。

我顺着通风管向外爬，很快发现这行不通。通风口只是出口那一段比较宽，到后面就很窄了。我不得不在爬行了十米左右后停下来。我继续想要寻找是否有通风口通向其他栖息地单元，也许可以通向弘那里，但是我爬过的管道没有任何分叉口。通风口应该是在这里变小然后和其他栖息地的通风口合并。我转身要继续往回爬，我应该继续尝试撬开那扇门。

这时，前面火光一闪，一声清脆的爆炸声传来。

爆炸，房间有炸弹？更大可能是通过传送带传送，就像传送营养液那样。他们要杀我！杀人灭口！这种只有古代电影里面的桥段发生在我身上。

冷静，冷静。想想《黑客帝国》中的尼奥会怎么做？——扯淡，他是在虚拟世界中，我现在是在现实中。那想想史泰龙，或者成龙。没错，我现在应该逃出去，然后找到真相，然后寻求帮助，打倒反派？去他妈的！我他妈的只是一个机械修理师。

不过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我坚持锻炼身体，还能跑。

我慢慢摸索着回去，仔细观察我的栖息地单元的新状况。我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门被炸开了，坏消息是有一个机器人在搜寻。这机器人的整体结构和我经常操控的维修机器人差不多，只是身上没有维修用的工具包。看模样这个机器人估计是有人在背后控制，完全的人工智能达不到这个水平。人类建立了元宇宙，但始终没有突破人类的大脑。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也许现在背后控制机器人的也是星环DAO的外围工作成员，他可能以为他只是在执行某个虚拟任务而已，以为是一个简单的消灭某个目标的任务，但是现在却发现自己的目标消失了。

机器人手里拿着一把激光枪，转悠了一圈也没有想到通风口。也许他认为我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转了一圈后，机器人走出了我的栖息地单元。我耐心地等待了一会，慢慢地从通风口回到栖息地单元，接着摸索着走出门。外面没有一个人，爆炸声没有惊醒其他栖息地的人，我想他们大多要么在元宇宙中徜徉，要么在睡觉，甚至就是在元宇宙睡觉。

我从我的栖息地单元溜了出去，接下来我要去哪里呢？我决定去找弘，也许可以躲在他那里。但是我不知道他住哪里。我准备前往栖息地DAO的管理处，那里应该可以查到。

栖息地整个建在地下，我所在的栖息地大概有六十多层。我在地下十六层，管理处在地下三十二层。每一层都是环绕了一大圈的房间，大概有一百多个，中间被房间围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公共区域。区域中间是面朝两面的四部电梯和环绕电梯的楼梯。

我朝电梯走去，很快发现打不开电梯，看来一切使用个人私钥的装置我都无法再用了。我准备走楼梯下去，这时电梯门开了。刚才的机器人杀手出现在电梯中，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是大概率还是他。可能是系统通知了他任务失败，他又转头回来了。机器人机械手抬起来就朝我射击，大概他对我的出现也很意外，没有做好准备，第一束激光被我躲开。

慌乱中我走楼梯向上跑去，机器人杀手紧接着追过来。好在机器人没有我灵活，借住楼梯的掩护，我顺利向上跑了大概五六层。我无法使用电梯，从楼梯下去也绝无可能。看来只能向上爬了，也许我可以爬出地面。

虽然我很灵活，但是体力就不如机器人。在爬到地下三层时差点被追上。他好像也察觉到我的疲惫，似乎认定了我跑不掉，也不再使用激光枪，只是继续在后面追着。

我来到了最上层，也就是地下一层，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应该是向上开的门，过了这扇门我应该就能到达地面。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留在这里我必死无疑。然而我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这扇门和栖息地的门一模一样，打不开也踹不开。

机器人追了上来，激光枪指着我的头。

“你可还真能跑啊，不过很有意思。”机器人用那机械感的声音说到：“不错，这恐惧的表情很真实。”

机器人背后的玩家享受着这胜利者的愉悦，没有着急扣动扳机。

死亡的恐惧升起，我想要求饶，但是却发现说不出话，不知道是因为尊严还是恐惧。我看着枪口，等待着命运最后的时刻。

突然，一阵风声。机器人抽动了一下，然后头颅应声倒地。

伴随宝刀回鞘的声音，一个白皙肥胖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这胖子头顶上的帽子和手套以及那把独特的刀一下就出卖了他，虽然说现实与虚拟的反差让我感觉有些想笑，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在惊魂之中，一定会被弘帅到。

弘笑了笑，酷酷地说：“兄弟，我来救你了。”

我慢慢支起身来，打量了一番他这身形，朝他竖起来一个大拇指：“够兄弟！”

弘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 ：“这不这段时间吃得有点多了，哈哈。我瘦的时候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你也知道，我是通过肉身认证的。”

我笑了笑，确实，虽然身形差距有点大，但是长得的确差不多。

我走近看了看倒地的机器人，背后控制它的玩家大概和我之前一样现在已经回到了他的准入椅。然后又看了看弘的刀，和元宇宙中的一模一样，“这玩意还有线下周边？”

弘抱起宝刀，宝贝似的抚摸着：“这是我祖爷爷传下来的，真家伙，削铁如泥！”

这我是信的，我刚才已经见识过了。我一直以为弘只是在元宇宙中玩玩，没想到他真的是一名刀客。

“你怎么找过来的？”

“你突然消失，不是普通的消失，所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些没有意义的哈希值。我就住在地下三层，原本想要去栖息地DAO的管理处看看，然后去找你。但是刚出门就看到你被一个机器人追着跑了上来，于是我就跟上来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可慌了。”

弘现在也不装了，看来他和我一样，只是在强装镇定。

我给弘大概解释了我的遭遇，弘点点头。

“我也早就感觉‘真实世界’有些奇怪。”弘说，“接下来你住我那里吧，让我们把真相揪出来。”

这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建议，但是很快下方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我想了想说：“不行，这样太危险。下去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会连累你。这一层不是居住区，应该也没有被监控，你还有时间回去。我计划到地面上去，去看看外面。”

弘说：“去外面？我听人说起过，虽然外面核污染已经消散了很多，但是现在是冰天雪地，常年在零下好几十度。”

我点点头：“我也听说过，有传说说外面还有一些不愿意进入元宇宙的新现实主义者，我要去找到他们，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

“你怎么能找到他们？而且你也知道，那是传说。”

“不知道，也许我会一直往南走。如果栖息地DAO的资料没有错的话，那么这里是北半球，向南应该更暖和，更适合人居住。”

弘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先回去到各个元宇宙中收集线索，这几天每隔三个小时我会来到这里接应你，如果在地面坚持不下去就回来。”

弘把刀递给了我：“这你留着，也许用得上！”

我点点头和弘拥抱告别，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他，真实的感觉温暖了我。

“保重。”

“再见。”

第四章：雪原

栖息地出口的门并不能直接打开，我用了机器人激光枪直接融化了门锁。激光枪我也顺手带上了，也许还能用上。

弘还把他的手套和帽子给了我，这帮了我大忙。虽然纳米智能衣能够抵御最低零下一百度的寒冷，但是头部和手部并没有被覆盖。他还递给了我一些人造牛肉干，这家伙居然还随身带了零食，这种稀罕玩意可不便宜，难怪他现在这么胖。

我费力地推开了向外的门，寒风瞬间涌入，外面估摸着有零下二三十度。我爬了出去，出口外面建造了一个简单的平顶，被四根柱子支起，大概是为了避免门被风雪覆盖。

现在正好是傍晚，依稀可以见到太阳，光线并不刺眼，我适应了光线，当我看清楚这景象时一种不真实感再度袭来。眼前的画面让人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太阳像是一个被囚禁的老人，一动不动的悬挂在西天——夕阳不再是完全红彤彤的圆饼，而是像被锁链套住。

戴森球！

被戴森球包裹太的阳像是被一个渔网遮住，光线弱了不少，或许这就是天气严寒的原因。他们居然真的造出了戴森球，但是目的是什么？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眼前世界的真实。难道这本身也是一个元宇宙？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想不出原因。

太阳向西落下，我很轻易就找到了南方。我在风雪中向前走去，外面是白茫茫的平原，如果不是我穿的智能纳米衣，那我大概率很快就会被冻死在这雪原上。这么想来，或许在元宇宙中做一个平凡的人似乎也挺好的。真实和虚幻又有什么区别呢？

寒风带过一片雪花吹入了我的眼中，这种真真切切的寒冷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没错，这才是真真的世界。我不能忍受欺骗，不能忍受我们在虚拟世界中被奴役，千万个真实的宇宙等待我们去探索，我绝对不能动摇，而且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朝南继续走着，平原上有很多平顶，每一个平顶下应该都是一个栖息地的入口。一路上除了刺骨的风声外没有其它任何动静。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疑惑——栖息地的入口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守卫。

不过当我来到栖息地的边缘后我就知道为什么了，我看到了在雪原中巡逻的机器人守卫，它们都在外围。大概是因为大家只会觉得可能有人会入侵，但是没有人会逃走。毕竟谁会想着从温暖的元宇宙逃离到这寒冷的现实呢？

守卫并不多，也都是机器人。这些大概也是星环的外围工作成员在控制吧。不过这工作估计很无聊，守卫们似乎都很松散。只是看着栖息地的外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慢慢地逼近。

每个守卫间隔大约有一百来米，看上去都配备了雪地车。我握紧手中的激光枪，估摸着应该能轻易地从后面干掉他们其中一个。但是旁边的其它人肯定很快就会追上来，逃离的机会很渺茫，我只好躲在一个小雪堆后面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就着雪我吃了一些牛肉干，补充了一些能量。这玩意真硬，弘那小子居然还有这个爱好，难怪现在这么胖。

终于，我等到了一个机会，也许是太无聊，也许是要交接班。有三个守卫聚集在了一起，五百米之内就只有他们三人了。

我慢慢接近，先是用激光枪快速干掉了其中一个，然后是另外一个。在打第三个的时候失手了，没打中。不过那人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还在向南张望，躲在雪地车后面背对着我，被我的第四发激光爆头。虽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真实世界”，但是“真实世界”也有战争游戏，而且更真实。想到这里我不禁冒出一生冷汗——也许曾经那些在“真实世界”发生过的屠杀游戏真的在现实中发生过。

但是此刻我来不及多想，我快速跑过去，骑上雪地车。我尝试转动油门，发现无法启动，我立刻明白了应该是需要私钥权限。我用武士刀砍下了一段机器守卫手臂，通过手臂中植入的私钥解开了雪地车的电子锁。雪地车顺利启动，我驾着它向南驶去。这玩意我在“冰河宇宙”中玩过，玩得还不错。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这的守卫为什么使用雪地车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而不是诸如悬浮飞机这样的高科技。也许是为了成本，也许他们就没有把这里的守卫当回事。不过我心中暗自庆幸，正是他们的这种傲慢让我有机会逃脱。

雪地车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其它守卫，立刻也驾驶雪地车追击过来。他们看上去很兴奋，机械手臂挥舞着在空中划着圈，看来这工作之前的确有些无聊，现在到了他们的狩猎时间了。

一共有四辆雪地车在后面追击，远处也许还有。激光时不时地从我附近划过，好在他们没有配备自动制导导弹，不然我估计早就被干翻了。平原的地形并不是完全平坦，在夕阳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很多小丘和洼地。我艰难地在雪地上驾驶着，希望可以在天黑时甩掉他们。

在飞跃过一个小雪丘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片洼地，我急忙调整方向，从中间一条小道上驶过，雪地车倾斜着惊险越过洼地，我差点就被甩了出去。紧跟在我后面的两名守卫就没这么幸运了，在洼地上被摔了个人仰马翻，机械的身体重重的砸在了雪地上，溅起一片雪尘。

但是这也导致我的速度慢了下来，左右两边跟上来的守卫离我更近了，他们开始向我靠拢。激光在我前面的雪地上激起了一片片雪尘，导致我视线突然模糊。虽然我“冰河宇宙”中雪地车开得不错，但是在元宇宙游戏中雪尘不会进入眼睛，显然真实的雪原中控制雪地车更难。我的双眼被雪尘刺激得忍不住流泪，因为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雪地车驶过了一个凸出地面的石头。高速行使的雪地车瞬间把我甩下来，跌落在雪地上。

雪地的缓冲救了我一命，我只是受了一点点擦伤。这里和“冰河宇宙”不一样，这是真实世界，是真的可能会被摔死。机器守卫快速逼近，我闪到了前方的一块巨石后，还击逼近的机器守卫。

激光枪的能量并不是无穷的，没打几枪我就耗完了所有电量。两名守卫从两面包抄，不断逼近我。他们的激光枪似乎也在这个过程中被耗尽，但是这对他们并不重要，因为他们是钢铁之躯，他们可能是认为可以用机械手臂直接拧断我的脖子。不过他们不知道，我还有一把刀。

我把弄了一下弘的武士刀，要是他在就好了。我拿着并不顺手，这玩意还真没有激光枪好使。

我在雪地中移动着，尝试回忆我玩得不多的“堡垒宇宙”中的一些基本战术。我不能同时面对两名敌人，否则除非我有三头六臂才打得过他们。两名守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们一直控制着位置从我的两侧靠近。

在他们距离我还有近十米时，我加速跑向其中一人，我真的要感谢平时的锻炼，这让我跑起来还算轻松。机器守卫虽然是钢铁之躯，但是毕竟我多了一把刀的长度，刀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心脏。看上去我很顺利的完成了我想象中的战术动作，接下来我只需要再面对剩下的一个敌人。但是我很快发现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刺中机器人的心脏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那里只是个储物箱，没有任何机能。还不如斩断手或者脚。第二，刀拔不出来了。

被刺中的机器守卫向前一把抓住我握刀的双手，另外一侧的机器守卫也快速扑向我。我就算再强壮也无法对付钢铁之躯，就在这时两束激光划过，两名机器守卫的头瞬间被烧穿。

两束激光来自两名穿着白色棉衣的男子，这种装束感觉更像是在元宇宙中，我们这个时代现实中几乎人人都穿纳米衣，恒温轻便。他们留着胡子，胡须上面布满了冰霜，眼神中是一种我不曾见过的深邃。我猜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新现实主义者。

我走上前去表示感谢。

其中一名高个一点的男子说到：“你是从里面出来的？”他指了指北面的地下。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一些秘密，他们要杀我。”

男子点点头说：“你好，我叫汪强，他是彼得。”

他们的名字都充满了古时候的味道，尤其是这个叫汪强的。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细问，我回答说：“你好，我叫玄武。”

“不错的名字，年轻人，跟我来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清理者的支援随时会过来。”

“清理者是指这些机器守卫吗？”我问。

那名叫汪强的人说：“现在来不及解释，我们得赶紧走，走之前快速收拾下战利品吧。”

我帮着他们一起收缴了守卫的枪械和资源。

汪强说：“你也开一辆雪地车，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重要的资源。”

“后面还有两辆。”我想起了翻在后面的两辆车。

彼得说：“我去开！”

汪强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敌人的空中支援应该很快就会到了，无人机可不好对付。”

彼得只好不甘心地点头同意。

我们驾驶三辆雪地车继续向南出发，夕阳开始落下，远处的山脉慢慢变得不可见。但是外面的天空比我想象的要清澈，加上雪地的反光，我们在星光和一轮细细的弯月照耀下向远处的山脉前行。从一处隐秘的角落遁入了一个地下通道，外面的雪持续的下着，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掩埋我们留下的痕迹了。

躲入地下后我们有机会在一起正式对话。

汪强说：“你为什么被清理者追杀？”

我简单交代了我的遭遇，补充问道：“这样的‘清理者’很多吗？为什么叫他们‘清理者’”

彼得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要清理的就是我们，是这颗星球上依然在反抗的最后的自由人！”

汪强说：“很多年前清理者比现在要多得多，那时候我们的人也很多。现在我们的人很少了，清理者也少了一些。背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有时间再讲给你听，这里也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我们继续走吧。”

接下来汪强和彼得对我做了一下检查，应该是担心我被定位追踪，检查没有问题，他们便继续带我往山洞深处走去。

经过了很长一段迷宫式的地下通道，我们大概是一路到了山脉脚下，汪强和彼得带我进入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中，一开始山洞很狭小，但是过了几道检查和登记后发现里面大有洞天，我仿佛一下穿越到了我过去看过的那些电影中。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有很多人，还有小孩在到处乱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小孩了。时不时的有一队一队的人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走过，眼神坚毅。这里还有商店，是有人值守的那种，有挂在墙上的电视，这玩意也是上个世纪的物件了。电视面似乎在播放着什么比赛，两个人用扫帚一样的东西快速摩擦着地面，彼得说这叫“冰壶”，现在这里很流行冰雪运动，这是这里不多的消遣活动之一。

虽然是山洞中，但是这里并不狭小，空间很大，上面大概有七八米的高度，宽大概也有二三十米，是一条在山脉中的大街。大家都没有穿和我一样的纳米衣，而是上个世纪那种普通的衣服。在这里反而是我比较奇怪，走过时很多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一身装束，我这样的人应该不常在这出现。

“今天先休息一下吧，明天我带你去见首领。”

我点点头，今天也确实累了。接着汪强独自先离开，彼得带我来到了一个洞穴，洞穴不大，估计十平方米都没有。洞里有一张床，彼得告诉我这就是我今晚休息的房间。我原本有更多问题想要问，但是彼得似乎也有事情要忙，我们约了第二天再见他便离开了。

彼得把我的衣服和激光枪带走了，给我一身这里普通的衣服。这我也能理解，不过在我的坚持下他允许我把弘的刀留下了。带着复杂的感觉，我在这“真实”的山洞中入睡，度过我来到真实世界的第一晚。

第五章：首领

在洞中的第一晚我睡得很好，感觉很踏实，空间虽然逼仄，但是很有安全感，不再依赖植入手中的私钥。起来后是清晨，我决定自己转转。他们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我和彼得约在了十一点见面，他昨晚给了我一些现金，这对我来说真是稀罕玩意，我准备自己去找些吃的，弘给我的牛肉干昨晚已经被我吃完。

出了休息的小山洞，我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虽然整个大街也是在洞中，但是有很多显示器伪造的落地窗，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部的雪原，阳光透过落地窗给洞内提供了足够的照明。落地窗应该是实时接收的外部画面，昨晚因为天黑了没有发现，这显示技术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完全看不出来是屏幕显示画面。

我揣着现金寻找可以吃早餐的地方，和现金同样稀罕的还有这里的早餐，这里的一切和我之前经历的都不一样，和元宇宙里太不一样了。以前我也尝试通过古代电影的画面想象过这个世界，但是当你真正身临其中的时候还是难以置信。即便是“真实世界”也做不到这样真实。而且这里的人有笑容，有忧伤，和元宇宙中完全不一样。

吃完早餐后彼得来了，但是他说首领有其它事情，晚上再带我去见他。我并不着急，继续在这隐藏在山脉中的大街闲逛着。这里每一段街区都有不同的设施，甚至有地方还有游泳池，当然想比元宇宙中这的设施依然是非常原始。在街区内各处行走是自由的，但是中间有一些通往外部的通道有人把手，并不允许随意进出。

这里并不只是有一条街，还有电梯和楼梯通往上下，我尝试逛了逛，层数不多，只有六层。但是每一层的跨度特别大，我估计最下面一层已经是在地下了，或许还能联通到其他地方。逛了一圈之后我差点没能找回来。我现在越来越想要见到彼得口中说的首领了，他应该知道很多吧，应该可以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解答我的疑惑。

晚上是和彼得一起吃的饭，我要了一份黄焖鸡米饭。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养的鸡，但是这一定是真的鸡，鸡皮上还有没去干净的毛。吃完过后彼得便带我去见首领，终于要到了这一刻，我们通过电梯到达了山脉大街最下面一层。我猜得没错，下面还有复杂的地下网络通道。我又见到了汪强，然后又经过了复杂的一条通道，最后我们一起来到了一个不算很大的大厅。

大厅大概有十多平米长，中间有一个大长桌，长桌的一头是一位白发老人。很快我就知道了，首领是“她”，而不是“他”。她的一头白发被精简的盘起，人显得很精神。但是从脸上露出的皱纹就知道她已经上了年纪，深陷的双眼似乎在述说着上百年的沧桑岁月。

长桌一共坐满了十多人，大家都在打量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首领用她那柔和而又刚毅的声音说：“年轻人，先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开始完整地介绍我的经历。

在讲到“晨昏线”时彼得咬着牙喊到：“他们又霸占了一个世界！我们必须要行动了，不能再继续蜷缩在这里！”

汪强显然更成熟一些，他示意彼得冷静下来，让我继续说完。

听我说完后首领点点头说：“年前人，你是叫玄武是吧。”

我点点头。

首领接着以一个更正式的口吻说：“你愿意留在这里加入我们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在这之前我得先知道真相。”

首领点点头说：“跟我来，我们去地面上。”

汪强说：“首领，注意身体。”

首领摆摆手说：“没事的，还硬朗，这事要亲眼看到才行，我们带玄武看看去。”

后来我才知道首领已经一百多岁了，他所在的时代人们还在用手机通信，虽然说这个山洞世界人们也还在用手机，但是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玩意了。

通过电梯我们来到了最上层，从最上层出去之后又经过了一道门，这一道道的门仿佛是隔绝着两个不同的世界。最后我们来到了山脉外面，今晚没有风雪，星光灿烂。

汪强在地面架设了一部简单的天文望远镜，往天上瞄了一下。

首领说：“孩子，看看吧。仔细看看那一颗星星，今天的星空观测条件很好。”

我顺着首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有点黄绿色的星星。很亮的一颗星，应该是星空中最亮的一颗了。

望远镜的方向已经调整好，我透过这简单的光学望远镜看向那一颗星星。星星的表面有很多绿色，还有部分黄色以及部分蓝色。毫无疑问，那是一颗有植被的星星。

“火星？”我说：“他们把火星改造了？”

首领摇摇头：“年轻人，仔细看看，看看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我仔细看了看，没错，那一片蓝色海洋的形状我很熟悉，因为我经常去那里度假。金星，那是金星。那是“真实世界”的母星。我甚至感觉还看到了太空电梯，不仅是“晨昏线”，就连“真实世界”的母星都是真实存在的。难怪他们会建造戴森球，大概是为了让金星的温度变得更低。

“‘真实世界’的母星是真实存在的！‘晨昏线’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在元宇宙中工作其实是在帮助他们建造新世界！”我喊到，我那最不可思议的猜想是真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工作时只能以机器人的化身来工作，因为机器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有真实的存在才能建设真实的世界。“晨昏线”是真实存在的，超光速飞船也是真实存在的。发卡少女也是真实存在的，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没错，他们占据了群星，占据了那无穷无尽的世界，但是却留给我们那些虚无的元宇宙！”彼得愤怒的回应说：“而且他们还在奴役栖息地的所有人！他们留下了一个寒冷的地球，自己却在那永远是清晨的世界度假！”

“地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问，我想象不出来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我看过的电影在没有任何关于这一切的记载。

首领看着远方，似乎是在望向过去：“上个世纪的人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让政治家掌握了核武器。而政治家都是有立场的，所以更多的国家借此获得了核武器。占据全球产业链顶端的国家不愿意回到底层，而底层的国家疯狂想要挤入上层。各大联盟争夺财富，失败的人不愿意认输，部分有核国家失去理智，最终核武器还是被失去理智的政治家们使用了。”

我问道：“谁最开始使用核武器的？”

首领笑笑说：“那不重要，过去有很多人拥有核武器，现在也依然有人拥有，而且不仅仅是核武器。但是孩子，比起核武器更重要的是信念，我们追求自由平等的信念永远都不会变，但是这很难，孩子，现在尤其更难。他们把原本自由的元宇宙变成了思想奴役的虚拟世界，把禁锢伪装为自由，把贪婪隐藏在仁慈之下，把千万个群星占为己有。孩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加入我们就要成为真正的战士！为自由和权利而战的战士！”

我望着星空中悬挂着的金星，望着头顶上的银河，望着那里的千千万万个世界——那是我们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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