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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有我【我们的元宇宙征文】

郭英姿 小科幻 2023-07-24


  我中有我




文/郭英姿



0

我看着另一个“自己”。

主体意识丧失情况下,液态金属构成的躯壳在白炽灯的照明下反射出我的面庞。我避开了视线,拒绝正视自己的面容。衰老,疲惫,肌肉下植物根系可怖的蠕动,右眼被挤压溃烂,那些让人厌恶的绿色苔藓类寄生植物扎根在真皮细胞上,我不得不每年花费三分之一的收入去清理,以减缓那些该死的孢子攻占我口鼻的速度。

与此相比,留在地球上的另一个“自己”简直是人类最完美的创造物。它的肌肤与肌肉由液态金属构成,可以拟合成任意形态,骨骼很轻,硬度却堪比金刚石,我怀疑是地球人发现的一种独特碳结构,它们体内的血液依旧是红色,流通着微弱电流,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将辐射粒子隔绝在外。

唯有包裹在液体金属中的大脑,还保持着与猿人没多少差距的生物性。借着重返地球计划,我们将它们引诱至船舰,让它们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空间里,经观察,火星移民局得出一个结论,这些躯壳很难被外星生物寄生,有部分它们甚至对外星生物具有毒性。

完美的躯壳,合该由完美的灵魂使用。

我难以自禁地吞咽下一口唾液,左手手指捏着数据接收器,小心翼翼地插在它脊椎上的端口。我知道这违反纪律,善待使者几个大字天天在我眼前晃悠,可每天看着另一个“自己”在眼皮子地底下晃悠,就像是把一只咩咩叫的小羊放在快要饿死的狮子面前,渴望让人疯狂!

闭眼,链接在脊椎处的数据传输器微微发热,我感到我的灵魂通过这个端口逃出这具让人恶心的躯壳,跟随量子网四散的粒子一同飘散在空中,并向另一个端口汇集。当灵魂触碰到这具完美的躯壳时,一道闪电击中了我。

这不是比喻,实实在在,一道从数据端口发出的闪电,结结实实地痛击了我的灵魂!

老天啊,没人能想像那种痛苦,我的左眼捕捉到那些代表着传承、记忆、意志的粒子在空气中爆发出细微的蓝色光芒,我知道我的一部分正在永远消失!

老天啊!

我迅速断开量子网链接,颤颤巍巍去回收那些四散在外的灵魂,我察觉到那道闪电蕴含着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改变了那些粒子,随着灵魂的回归影响着我的心智,可我别无选择!我无法舍弃这具臭皮囊下的灵魂!

我看到另一个“自己”从床榻上醒来,呼吸。液体金属活了过来,在它的身躯外层铺上一层薄薄的,小麦色的膜,它甚至模拟出了毛孔和汗毛。

它看向了我。

我吐了吗?是的,我吐了,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倒映着的我自己时,我大吐特吐,趴在地上,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它的双眼是最可怕的魔镜,用最美好的我映出了最糟糕的我。

“好久不见。”它说,“另一个我。”

它俯视着在地上呕吐到抽搐的我,嫌弃地后退一步,以避开从腹部涌上的植物残渣。

“这是我的身体!”我怒吼着。淡黄色的孢子随着我的唾液四散在空气中,滑过它的表面,外星生物对液态金属不感兴趣,它们更喜欢蛋白质和脂肪,血和肉,还有那些要命的辐射。

它伸手挥散孢子,那些对人类无孔不入的孢子遇到了天敌,四处逃命,最终又落回到我的身上。

“现在,这是我的身体。”

它蹲下身子,迫使我避开视线,老天,别再让我看到我自己,别这样对我!它的手指拂过我的面庞,我感觉到面部的寄生生物在极力避开它触碰的位置,肌肤表面的苔类植物在急速枯萎。

“你渴望拥有这具躯壳的控制权限,我理解。”它说,“可当你选择抛弃地球的时候,这具躯壳也便被你抛弃了,我,还有你作为地球人类的一切,都被你抛弃了。”

我哭了出来。

我们曾经拥有最亲密的关系,甚于兄弟。

它站起身来,从瓷砖隐隐绰绰的倒影上,我看到它的面部扭曲变形,直到——

变成和我一模一样让人作呕的模样。

我猜到了它的意图,不顾一切扑了上去,用牙咬住它的脚踝,这差点让我崩掉两颗门牙。发现无法阻止它的刹那,我张嘴想要呼救。

“嘘——”

它的食指放在嘴唇上,于此同时,我明白了那道闪电铭刻在灵魂上的是什么,那是臣服。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穿上我的衣服,挂上我的铭牌,从我的房间里走了出去,而我,得到了一条指令。


 1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肌肤上忍不住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这些外星寄生生物的确令人厌恶,但这绝不应该成为火星人侵占地球人生存空间的理由。宇宙何其广阔,人类实在没必要非逮着一颗星球糟蹋。

“这他妈真是个好地方。”王鹏龇牙咧嘴地摸了一下戳出皮肉的矿石结晶,“这破地方和我相克,你瞧瞧这些晶石,全在长,还在长,妈的,宇宙辐射不够它们吃的是吗?”

我认出了王鹏,通过他斑秃的脑壳和脖子上的那枚痣。在我的记忆里,王鹏曾经与“我”一同踏入火星科研基地,也曾与“我”一同倾听地球在核武器下的悲鸣。

我于战后收养了他的女儿,一个没能在核爆发生前进入掩体的可怜小家伙,她的数据备份在我脑壳内,若有一日我的灵魂永逝,将由她继承这具躯壳。

“真搞不懂我们为什么来这。”我啐了一口,说:“移民局那群混蛋是怎么说的?让地球人感受到我们的友好?好啊,让他们见识一下等离子枪下的‘友好’。”

“老兄,你今天有点不对劲。”王鹏摸着下巴看向了我,“你在兴奋什么?”

我避开他的视线,母星在上,我有被“我”的样子丑到。

“听说这次地球派来的使者里,有你的备份?真是好运气,我的那个备份早就被核弹轰成了渣。”王鹏的肩膀撞上我,“咱哥俩之间还用瞒着?说说,是不是想用自己换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我还在犹豫。”

我看到了那些带着血丝的矿石晶体,它们似乎是拥有自己的意识,随着王鹏的呼吸起伏,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这些外星寄生生物随着饮食、呼吸等一系列的活动进入人类体内,扎根、生长,它们拥有一定的智慧,能够认知、避开寄生者的致命之处,小心维护自己的领地。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你说,火星移民局干啥要毁了同频遥控器?现在好了,同频的权利握在了地球人手里,以后可有的掰扯。”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地球。”

“是啊,谁他娘的会想到有朝一日还得眼馋克隆人。哎,你看没看到过它们没,和咱刚离开地球的时候相比,那可是大变样。”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我试探着说出:“我记着,你在地球上还有一个女儿。”

偶尔,在夜里,我会让王玥通过我的大脑进入域,以保持灵魂的活性。地球的脑域技术刚开始发展,还不完全,只能形成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间。她的域是重庆市那座潮湿的小房子,窗外的景色永远保持着地球还未被核武器摧毁时的模样,我知道这是王玥用自己的方式想念她的父亲。我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记忆与她的记忆分开摆放,避免王玥知道,她远在火星的父亲早已舍弃那处蜗居的小屋。

火星人,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存活。

“就当她死了吧”王鹏叹了口气,“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地球人本来就没有几个,核灰尘降临之下,没有生命能够幸免。要不是我们在胚胎时期进行了基因层面的改造,就那些阻碍我们回到地球的备份,也早尘归尘土归土了。”

是的,抗辐射基因序列让我逃过直面核辐射造成的身体衰败,可长期暴露在核辐射之下,基因的稳健性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不得不一点点更换掉自己坏掉的部分,重塑自己的躯体,生物细胞与无机物质用二十多年的优胜劣汰,让地球人变为现在的样子。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颈。若是我身上有什么是与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一个是我的脑,一个是埋藏在第三节脊椎骨里的量子,它们本是一对,被迫分离至两个躯壳之中,一个属于本体的于乐,一个属于备份的我。

我想了想,打算再给王鹏一次机会,毕竟我们曾是朋友:“如果说,我想把备份留给王玥...”

“那还不如留给我。”王鹏打断了我的话语:“你难道看不到,比起那个小丫头,我更需要一具新...”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打断话语还打断话语。

我抄起走廊的灭火器,对准王鹏的脑壳,敲了下去。

血液流淌出来,我看到脑壳之下,脉动的黑色晶体。


 2

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王鹏,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在第三节脊椎之下,有一粒量子在旋转。

那个愚蠢的地球人!

就在刚刚,它开启了同频,将我带到了此处。它竟然还随身携带开启同频的密钥!这个混蛋!

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我努力将自己的灵魂透过同步旋转的量子占领这具完美的躯壳。它的反抗比我预计的要小得多,它的记忆被我的记忆冲刷,我的记忆被它的记忆覆盖,大脑中的灰色细胞在死亡与诞生之间燃烧。

我看到了自己的双脚踏上火星红色的土地,我看到了“我”抱着病重的女儿仰望天空上那颗红色的星辰。我看到我为了拯救女儿的灵魂投身于脑域的开发,我看到“我”忍痛将女儿放入冷冻仓朝着火星的方向投射向宇宙。

“我”在奔跑,为了看女儿最后一眼。

我在奔跑,朝着自星空降下的女儿。

然后呢。

我有一瞬的呆愣,我透过“我”的视线看到了女儿的讣告。

这代表着一个人躯壳、灵魂的彻底堙灭。

是的,我失败了。

生而为人,是躯壳为灵魂下达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暗示。

丧失躯壳的女儿变成了域中的一个调皮的小孩,一只撒娇的小猫,一颗喜爱阳光的桃树。

她逐渐忘记自己曾经是人。

我追随着她的数据,直到她的灵魂彻底丧失活性,变成了一粒小石头。

“我”在痛哭。

人工泪液拥有同样的温度,它灼伤了我。

我发现我们的意识中掺杂了一个小家伙,像个小仓鼠一样团在它的窝里,豆豆大的眼睛里落下意识的泪水。

我认出了这是王玥,我朋友的女儿,我女儿的朋友,看到她还活着,我很欣慰。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我在鸠占鹊巢,这是他和王玥的身躯,我不该来的。

“我很抱歉。”我说,对着我生物学上的兄弟,我的半身,为了很多事情。

每一个踏上火星的研究院都在地球上留下一个备份,我们的躯壳由同样的DNA编码,灵魂通过颈后的量子同频,我们如同一魂双体。

地球上的白日,我们同享一个身躯,成为女儿真实的陪伴,地球的黑夜,我们断开量子的共频,由它守护女儿的梦境,由我开创女儿的未来。

直至火星人将视线投向更遥远的星空,不可避免的被外星寄生生物侵占躯壳。

老天啊,我们到底怎么了。

线形虫操纵蟋蟀溺死于水,狂犬病毒让猫犬走向疯狂,僵尸真菌控制蚂蚁寻找完美的繁殖地。

蚂蚁终将走向死亡,真菌终将找到最合适繁殖的那片叶子。

火星人,我的眼泪已干涩,哪里还有什么火星人,不过是被寄生生物驱使的空壳。

“谢谢你。”我对我的半身说,感谢他让我在生命走尽之后,意识到死亡的来临。

我居高临下,看向地球。

切伦科夫辐射现象成为地球上永恒的光芒,于人类而言的破灭对这些外星生物而言却是难得的盛宴。人类对人性的无知摧毁了地球,人类对宇宙的无知将要摧毁人类本身,我不能允许那些该死的外星生物摧毁人类最后的堡垒!

船舰之上,等离子炮对准了同胞所在的飞船,它的威力足以毁灭船舰,也足以毁灭船舰上所有的寄生生物。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警报声,我反应过来,我所在的并非是我的躯壳。

他呢?在我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这幅躯壳,他把这幅身躯留给了我!哦,老天啊!

我必须让他停下来!

我试图跑向船舰的操控台,大脑下达指令,双腿却迈向相反的方向。

那见鬼的臣服指令随着我的灵魂一同来到了这里!

“你不能这样做!”我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听到,“我们是火星移民局派来的先行者,你们不能炸毁火星人的船舰!这会引起战争!”

来一场战争,地球人与火星人,不,地球人与外星寄生生物之间的战争。

我听到了他的呐喊。

人类创造了战争,以战争破坏所拥有的一切,亦以战争捍卫所拥有的一切。

前往逃生舱的路上,我遇到了很多火星移民局的朋友,他们同我一样泪流满面。

该死的地球人!我想,但凡有个地球人从这场自杀式攻击下活下来,我绝对让他好看!

老天啊,给我个机会,让我暴揍一顿地球人!


 3

我成了一朵蘑菇。

蘑菇打了一个饱嗝,喷发出黄色的孢子。

哦,它们怎么一股洗衣粉味。

我用生长出菌丝的手指握住船舰的舵,就在不久之前,这根手指还拥有部分指纹,足以破解这艘船舰上的安保系统。

那些该死的外星生物似乎明白我们是毁灭的快递员,拼尽全力生长、占据这具躯壳,试图改变我们的脑。

我扶稳了后脑壳处的数据链接器,在给我的半身下达指令之时,我也给自己留了一份,让我拥有足够的理智走完既定的路。

船舰对船舰,等离子炮对等离子炮。

黄色逃生舱像一颗颗流星,破开地球的夜。

再见,我亲爱的、可恨的半身。

警报声响彻在脑海,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去捂耳朵,却发现菌丝已牢牢稳固住我的手指,禁止我按下那个要命的按键。

而后意识过来,这声音来源于大脑中的芯片,捂住耳朵对我无济于事。

警报声时断时续,构成言语,我和战友们轻笑。地球人与火星移民局从不曾低估过外星生物,它们的确拥有智慧,这让它们的行径更无法饶恕。

【死亡是永寂,我们不想,你们也不想。】

滴滴答答的摩斯密码钻入我的脑。

畏惧如潮水般涌入四肢,我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满脸泪水。

它们在试图以恐惧驯服我。

【乖,我们可以共存,我们可以坐在圆桌上谈判。】

“不。”我咬紧牙关,“当第一颗孢子落向人类之时,你们便失去了与人类谈判的资格。”

战友的眼神明亮,他扣动了扳机。

等离子的白色光芒笼罩全身,我在毁灭,与它们一同。

后颈处第三节脊骨爆发出惊人的热量,有一瞬,我看到了我的女儿。

那是颗带着蓝色花纹的可爱鹅软石,我化作一株雏菊,生长于它的身侧,那是女儿最爱的花。


 4

我抚摸着第三节脊椎。

淡蓝色的粒子在宇宙飘散,那是逝去的战士,他们的意识温柔地包裹着地球。

从逃生舱上走出的第一时间,我便用于非的生物数据重启了地球上的同频设备,却还是没能来得及。

这是场豪赌,地球人与火星人,人类与外星生物。

赌桌之上,没有赢家。

我闭上眼,将意识投入到域,敲开隔壁王鹏家的屋门。

王玥开启门扉,露出门牙上的豁口,开心地朝我笑着。

我看到,窗台花盆之中,有着蓝色花纹的可爱鹅软石旁,绽开了一朵小雏菊。








编辑/天木     配图/网络






元宇宙 

作者简介:郭英姿,科幻与推理我都要,偶尔能从脑洞里挖出点稀奇古怪东东的初级世界塑造者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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