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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回忆【我们的元宇宙征文】

昱君 小科幻 2023-07-26



真实回忆




文/昱君





“滴,滴,早上好阿莉女士,今天是2206年1月29日,您的生命体征基本平稳,预计寿命85天,植入瓣膜……”

“行了,别说了!”阿莉费劲地侧过身子,抬起皱巴巴的右手打翻桌面上正在做每日播报的“小丁”。

“晨起过快提醒,血压高压142。”过于老旧的智能养生床发出生涩的提示音。阿莉慢慢躺回床上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关掉了总电源,“总算清静了。”


在真正住进来之前,还很渴望这里的生活呢,阿莉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无论是在即将退出舞台的元宇宙里,还是在真实街道的广告屏上都能看到万寿山养老公寓的宣传片。温馨淡雅的原木色建筑里,所有人都在公共餐厅里一起进餐、一起做手工、每个人都能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那简直就是经历过解放思潮洗礼的中年人们幻想中的田园生活。

阿莉现在就坐在公共餐厅里,因为他们只能在这里吃饭。她看了看玻璃窗外正在犹豫要不要签协议的中年人们好奇又审慎地探着脑袋往里面看,当初的自己应该也是这副模样。但实际上呢,即使不得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人们也会尽量避免对视。

一个穿黄色衬衣的中年女人坐到了阿莉旁边,没有拿餐盘,阿莉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总会有一些中年人早早住进老年公寓。

“你见过玄武是吗?”旁边的女士小心地问,不过她主动问话本身已经非常古怪了。也许元宇宙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大脑吧,即使回到集体生活人们也总是互相逃避,可能就和古代的人自从有了手机就无法早睡一样。

阿莉瞟了一眼她的胸牌,刘艺兰,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名字,阿莉露出客气而带着距离的微笑:“确实如此,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艺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眯眼笑了起来:“年初的欢迎会上你自己介绍过,而且,你把那张照片就摆在公寓桌子上,有时候你开门的时候我正巧路过,就能看到。”

这种做法不大礼貌,不过,阿莉曾经也会这样。对方笑起来眼睛会眯得很弯很长,像她那个早早就离开自己的妈妈,阿莉一边回忆一边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的玄武四十几岁,他一点都不像那个年龄的人……”

刘艺兰打断:“那你……当年有没有对玄武幻想过什么?”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阿莉忍不住转头正面看着刘艺兰,她的眼神告诉阿莉就是那个意思,阿莉半张着嘴:“啊……哈,哪个女孩没有想过呢?”

对方突然站起来,冲着另一边年龄相仿的几个人大声叫着:“她不是个呆子,喂,你们听我说,她桌上放的是她的性幻想对象,哈哈哈哈。”

嘈杂的声音一股脑涌进阿莉的大脑,甚至带来了生理上的眩晕感,被戏弄的愤怒和羞愧感潮水一般涌来,她控制着颤抖的手扶着椅子站起,步伐不稳地向自己的房间艰难地走动。

半分钟后餐厅里红蓝双色的灯光闪烁:“警报!警报!有元宇宙极端分子制造的病毒潜入系统,试图破坏我们的团结。请和可疑人员接触过的人立刻使用治疗医疗设备进行清理,避免可能产生的情绪躁动、记忆错乱等问题!警报!警报!有元宇宙……”餐厅中的刘艺兰和其他三个中年人的颜色逐渐失真,身形开始扭曲,并碎成无数个像素颗粒,餐厅内的人们短暂地躁动起来“啊!”“这全息投影跟真的一样。”“不安全,哪里都不安全。”

没有开灯的小屋里布满沉重的夜色,几束人造光源远远的从外面晃进来。阿莉伤感地坐在地上,每次心情不好她都会这样,关掉电源,没有电流的嗡嗡声,没有诊疗系统烦人的提示,安安静静能让她好受一点。

那张照片就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放着,照片里是一个如同演唱会一样的场景,一个神采奕奕的男人把手伸向着台下千万个伸向他的手。

阿莉几乎能感觉到那个夜晚寒冷的风,还有震得人耳聋的尖叫声、大喊声。


“玄武!玄武!玄武!”

“还没来呢……”

“那是玄武那是玄武。”

“啊,我的神。”

“玄武,让我追随你吧!”

十九岁的阿莉留着一头红色短发疑惑地看着四周,无边的人海翻腾着,数不清的声音汇聚成浪潮。

“玄武是谁啊?”阿莉问。

“是我们的精神领袖。”她的男朋友阿坤神情亢奋地回答。

“是摇滚歌星吗?”正当她说话间,周围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伴随着尖叫和呼喊,声音的海浪开始沸腾,阿莉踮着脚伸着脖子看向尖叫声最疯狂的那边,远方有几个人走过来,一小束追光下,先是看到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性,没有想象中舞台风的点缀满亮片的衣服,简单的白色衣服外面套一件卡其色棉布夹克,同色的宽松裤子,长相也很平常,不过人很瘦削,他越走越近,晚风吹动他轻薄的衣服,他的双眼有种超出年龄的深邃感。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做了短短的演讲,记得他说:“没有哪一次进步是等来的,要来的,只有我们自己干,才能取得胜利!”讲完他极其愉悦地笑起来,有种孩子般的朝气和天真。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身材极其健美带着一把武士刀的男性,一个装扮很酷的女性,都是革命军中的领头者。不过在这汹涌的崇拜氛围里,阿莉已经已经被那个叫玄武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她仍然在回味刚才玄武的话语,那么振聋发聩,似乎从他张口说话开始,就有一种说不清的让人无条件信服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得知在最后玄武要和路过的人握手,阿莉不由自主地找机会向前靠一点,再靠一点。也许那就是命运,玄武走到前面的通道后突然转了方向,朝这边走过来,他把手伸给每一个能够到的人,直到握住阿莉的手,触感温暖而干燥,他突然正视着阿莉的眼睛说“从下面来的吧,这里很冷,注意保暖”,这一刻阿莉的世界沸腾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玄武已经走远了。

当天晚上的她从在场的人口中知道了玄武是第一个揭开星环DAO星环丑恶面目的人,是第一个能从外面活着回来的人。他竟然在地表生活了11年,没有智能管理系统、没有营养液甚至网络都不能全覆盖,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是个怎样的人?又是怎么看待像自己这样的人呢?这些问题在之后无数个深夜逗弄着阿莉,她想不明白,却又总是独自地想。

那晚阿莉没有回家,而是和阿坤搭上了一辆造型奇怪的观光艇。旧式的梭状金属架构的艇身,内部是厚重的气压门,会稳重而缓慢地开合,伴随而来的巨大喷气声比游戏中的更加隆重。艇内的金属壁面已经失去了光泽,有些椅位会随着起降而发出古代木质地板的那种咯吱声,早已习惯了元宇宙里无感科技的阿莉觉得这像是进入了童话中的古堡。

她跟着其他人进入内厅,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很多年轻人,只需要看神色就能知道他们是那种生活在真实社会中的人类,眼睛里有兴奋,有热爱,有迷惑,也有孤独。那些眉眼间快速闪动的神情让阿莉十分着迷。几个在星际间贩卖古董的中年人进来,他们神色警惕但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一个巫师打扮的女人高傲地仰着头,一声不吭地融入阴影之中。这里甚至还有婴儿,被胖乎乎的父亲抱在怀里,一直哭个不停。这是阿莉在元宇宙中从没体验到过的真实感。

随着观光艇的启动,整个艇身震颤起来,像是一个巨人在站起后抖落肩膀的灰尘,这一切都让阿莉既担忧又兴奋。几乎一片空白的个人资料让阿莉很容易加入这个组织,虽然只能参与一些重要级别很低的活动,却也让刚刚加入的她觉得非常充实而满足。她接手的一般都是小规模数据破坏和数据偷窃的任务,并不难,不过这些行动让她感到格外的刺激。

在一个雾霾浓重的晚上,阿莉和几个队员按照组长发给的定位来到一个老旧建筑前,她们四下观察一番确认安全后,阿莉翻过一堵矮矮的墙进到里面,小心地找到仍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光点的巨大服务器,她颤抖着手从背包内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型盒子,险些当场按下爆炸按钮。终于安抚下激动的情绪后步伐慌乱地跑了出来,“天呐,你跑路的样子我还以为是敌军,差点要开枪呢”接应的小柳说。阿莉只是喘着气拿出启动按钮,四个队员喊着倒数数一起把手放在上面启动,那朵盛大的烟花炫目无比。

接下来,越来越多像阿莉这样思想新潮的年轻人加入队伍,他们充满活力也容易冲动,整个革命军的战斗力大大提升,但是伤亡率也随之提升了。

在一次破坏行动中,她要盗窃的数据是总数据河支流的一小束,仍然是非重要工作,危险等级极低。不要紧的,这不是需要严加看管的东西,在输入密码的过程中她一直这样念叨着。直到一声巨响和伴随而来的强烈脑鸣声让她无法动弹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接着是右手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她费力睁开眼,双眼似乎被粘稠的液体糊了起来,世界是红色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是血液,浑浊粘稠的血液,她赶快检查自己的手,不,这不是真的,整个右手像被什么碾碎了一样成了一滩肉泥。习惯了待在元宇宙里的阿莉尝试着把手抬起来看看,还没有真正抬起,那股巨大的疼痛就闪电般由手钻入胸口和大脑,并沿途炸裂。难以承受的痛感让阿莉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血污在面颊拧成一条红色的小蛇,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莉试着自救,用了不少的时间才找回理智。没有关系的,在这个社会,肉体伤害的治疗非常容易。不过,因为这个社会的安全机制已经非常健全了,导致需要治疗肉体伤害的人其实非常少,治疗费用反而很高昂。这半年来过得像梦一样,当阿莉试着翻看自己积蓄的时候,发现平时最常用的账号已经被永久冻结了,甚至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阿莉着急地翻看其他几个账号,没有余额,余额15比特,29比特……余额最多的一个账号也只有200比特,绝望像寒冷的空气一样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持续的疼痛感几乎让她无法思考,一个中小难度的外围性质的行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外面还有几个尸体,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们青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透露着不祥的味道。阿莉几乎能闻到死亡的气息在渗透过来,得想办法离开。阿莉想要给李坤打电话,可是手机已经不知所踪,空空的房间里她什么都联系不到,巨大的恐慌再次占据了她的身心。

过了很久,阿莉想一定还要再试一试,如果超出一定的时间,即使有了足够的医疗器械,手指也难以恢复如初。阿莉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她强忍着疼痛爬到门边。门的锁扣部件被子弹打穿了,她能够开门出去,阿莉尽可能站起身来,掰动门把手,打开之后踉踉跄跄地在走廊里走动,血滴在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印记,每一步都是如此痛苦,阿莉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李坤,你在哪,杨姐,杨姐救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浑身湿透了的阿莉走到了一个和休息楼完全不同的地方,空旷的地面上一片砂石,部分地面露出泥土和一些斜插进地面的金属部件,一阵阵风把砂石吹得翻滚。阿莉踉跄地走进里面,在两块水泥板撑起的夹角处瑟缩着坐下,感觉累极了。好在这个地方无比熟悉,她喘了一会气,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那面水泥板的里侧,挨近地面的地方,有一个卡扣,阿莉将手环对准卡扣,听到叮的一声,终于连接上了。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极力支撑着身体靠近接口处,“杨姐,杨姐是我,我是河流”。

一阵麻麻的杂乱的电流音传来,阿莉焦灼地等待,终于,对面传来了变声后的声音“河流,出了什么问题?”

阿莉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任务中我昏倒了,醒来发现有爆炸过的痕迹,我的一只手被炸断了,头顶和身上也有几处伤。”

对方问:“你记得我们的纪律的,隐蔽据点只有在碰到B级事件才能联络,你应该先找小队长。”

阿莉有些慌:“我的手机被炸毁了,再说也没有人跟着我。”

对方声音冷漠地说:“你刚脱离元宇宙生活三个月,保留旧思维可以理解,但这不是游戏,你这次的违规联系已经危机到分点的安全,请立即挂断。”

阿莉的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她对着连接处大喊:“你们,你们不管我的死活,我手机被炸毁了,我能去联系谁,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只想接受治疗,接受治疗!”

但耳边仍然只是忙音,阿莉一时没有地方可去,终于能够停歇下来的她口干舌燥,但这里并没有水源,阿莉渐渐没有力气,浑身发冷。她从周围找了些废弃的塑料制品勉强盖在身上,在暮色中沉沉睡去。

当阿莉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十分酸痛,而且动弹不得,或许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她绝望地看着惨白的太阳,继续闭上了眼睛,或许会有人来救她,或许会死在这里。

多年后,阿莉想起那几天仍然觉得心悸。后来她才知道,那场爆炸她没有当场死亡不是因为幸运,而是敌人在她的耳后植入了追踪器,当她被求生欲驱使着逃到隐蔽据点连接到中心分队的一瞬间,中心分队的杨姐他们就被锁定了位置,在五分钟内就被一颗钻地导弹炸毁了整个分基地。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被夺走了生命,所以整个Z区的联络瘫痪了整整半年。

不过,实际上从那次行动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任务了,没有人找她,她也没有主动联络。之后她也治疗好了右手,虽然时间间隔太久,治疗过程不够好,那只手时不时会抽搐,不过也并不碍事。她也没有找到李坤,也许是组织不让李坤联系她了,也许是牺牲了。她东躲西藏地生活了一阵子,结过一次婚,没有孩子,现在和所有年老的人一样住进了这里。

已经躺在老年公寓床上的阿莉眯着眼看外面的人造太阳。她在想当年,那么声势浩大的“重返自由”运动,为了这个理念,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如今,似乎和运动之前越来越像了,只不过人们把虚拟的空间不叫元宇宙,而是游戏屋,把上网也不叫上网,叫接入空间。

阿莉看着苍白的太阳下一动不动地坐在人造草坪上晒身体的老年人,倒不像是他们在晒太阳,反而他们像是天空那个巨大的球形火炉下的干柴。



编辑/天木   题图/网络



元宇宙

作者简介:昱君,陕西汉中人,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大学时期对诗歌很有兴趣,现在转移到科幻,很喜欢《全息玫瑰碎片》。2019年诗歌《游乐场的龙猫》入选《新世纪诗典·第八季》;2022年参加青石幻城科幻小说接龙大赛,在宝树岛入选一个设定,在阿缺岛入选一个设定和6个正式章节;两篇人物通讯稿获2022年度陕西新闻奖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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