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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过对越反击战的退休检察官自述:此芳华非彼《芳华》

2018-01-08 赵安金 律界欧途欧

《芳华》未上映前,我就非常渴望能进影院一睹《芳华》尊容,看看影片是如何展现那个史诗般的年代对越抗战的年轻军人的芳华。满怀希望走进影院看了《芳华》后,失望和遗憾之情充溢在胸,感觉如鲠在喉,必欲一吐为快。


真遗憾啊,可惜了这样一个本该有个大格局的题材。


一、渴望《芳华》上演

早些时候,我从新闻媒体中看到著名的冯小刚导演在昔日“两山”的主战场——麻栗坡拍《芳华》,正逢有一群参战老兵在烈士陵园祭奠英烈,听说在拍反映对越作战的片子,老兵们都希望能到拍摄现场去回忆一下当时的战争岁月,冯导得知后亲自将老兵们请进拍摄现场,并给予了老兵们以应有的礼遇。


这件事情让冯导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许多,他也当过兵,有过军人的经历,对军营也有深刻的感情,拍好《芳华》应该非他莫属。

 ▲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剧照

二、走进影院的失望


渴望第一时间看《芳华》,成了我这个1974年12月入伍、参加过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和1984年“两山”作战、1997年10月至1999年6月的云南边境第二次大扫雷的老兵的最大心愿。


从1984年反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上映后,再没有类似的反映对越作战的电影出现。


1984年我军收复老山、者阴山后,开始了数年的老山防御作战的轮战。如此重大的对越作战题材,长达30年没有导演敢触碰。

当时我确信冯导这个中国一流的电影导演能给人们、尤其是给我们和《芳华》同时代的军人奉上一部震慑心灵的佳作,让我们再能重温那段青春岁月,再回味那段拟将生命奉献给祖国,为祖国母亲的安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激励我们“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再作贡献。

早也盼,晚也盼,总算盼到了电影上映的这一天。

2017年12月15日,老兵们盼望已久的电影《芳华》公映了!

我和妻子及外孙女三人提前进了电影院。好不容易看到了银幕上“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厂标出现,伴着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我感觉就要看到一部类似《南征北战》、《英雄儿女》那样的不朽的影片。


然而,我很快就失望了。激动差不多变成了愤怒。

男女主人公的时代正是我从军的那个时代,我认真寻找着我曾经的芳华军旅生涯的感觉。我没有找到多少。除了影片演员的那身65式军装,那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时代符号。

冠于那个年代的军人生活和我经历的完全不同,除了文工团员那漂亮的脸蛋、健美的身材外,男女主人公的命运完全游离于那个时代。

于是,我盼着媒体传说的“七分钟战争”耗费了七百万元的战争画面出现,从中找寻一下我曾经参加过的1979、1984的血与火的历史,那是昔日的同志加兄弟反目相向后的生命绞杀,我军打出了军威国威,创造了和平安宁的国际国内环境,为国家的改革开放、和平崛起奠定了稳固的基础,才有今天的国家繁荣与富强,才有了今天人民幸福的生活。


然而等到战争场面出现时,8岁的外孙女被血淋淋的镜头吓得尖叫着用衣服蒙住了头,我在猜测着这是发生在哪里的战斗?没有1979年的背景呈现,没有云南的河口,金平;没有我非常熟悉的老山、者阴山、天保农场、八里河东山的任何印记,不知道刘峰副连长在和谁在作战。

三、此芳华非彼《芳华》

作为一个和影片反映的事件同时代的军人,我想用自己的芳华经历和这个《芳华》作一对比。我们的芳华,决非影片《芳华》。


艺术的真实来源于生活。《高山下的花环》中,梁三喜留下的那张要家属归还的620元的欠帐单,就来自于现实生活中,那个在1979年牺牲在战场上的贵州籍副连长的遗物中。那是来源于生活的真实,是我们参战老兵认为的真实。


我入伍后的1975、1976年,文革已近尾声。毛泽东时代的“向雷锋同志学习”、“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人民解放军”的号召,仍是那个时代最强的主旋律。

学雷锋做好事,做雷锋那样的战士,是我们军营、军人生活的常态。官兵之间,同志之间,团结友爱、互帮互助,铸就了军人之间亲如兄弟的深情厚谊。战友情,一生情,纵使不相见,永远铭记在心中。


记得在大理三塔寺当新兵时,我的床铺离门口近,元月份的夜晚寒风从门缝吹进,感觉有点冷。我的新兵班长、来自山东桓台的1973年入伍的胡庆明怕冻着我,每天晚上等我睡着后,就把自己的棉衣轻轻地给我盖在脚头。脚一暖,身上也就不冷了。后来我发现班长的关心后,便每天晚上等他再睡着后,我便起身把他给我盖的棉衣再给他送过去盖好。

一件棉衣,传递的是战友之间的深情厚谊。

每天早上起床打扫卫生,大家都是抢着打扫;会缝被子的战友,主动替不会缝被子的缝被子,补衣服。如果有一个人今天晚上给全班的战友倒好漱口水、洗脚水,明天就会有其他战友抢着去给大家倒好洗脸水,挤好牙膏。

那是一种别样的单纯,是真正的永远铭记在心的芳华。在新兵连集训时,我们还没有配发领章和帽徽之前,每个新兵都想早点照张身着领章、帽徽的照片寄回家给父母亲人看。班长胡庆明就把自己的领章和帽徽摘下来,教我们如何按照着装规定缝、别好,让我们到街上的照像馆去照像。也有的个头和班长差不多的,班长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新兵穿去照像。这就是那个年代军营的真实情况。

而在《芳华》中,女主角私自将别人挂在墙上的军装穿去照相,后来被战友侮辱,这是对我们那个年代军人之间友好关系的亵渎。

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是中国军人为了捍卫祖国尊严和领土完整而进行的正义战争。1984年的收复老山、者阴山的战争,以及后来数年的老山防御作战中“轮战”,也是中国军人的保家卫国之战。成千上万的中国年轻军人勇敢地走上战场,部分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青春芳华,用血肉之躯守卫着祖国的西南边疆的安宁。


作为战争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我们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走上战场,记得1979年参战前我写的遗书中曾有这样的话:



“爹、妈:如果我牺牲在战场,你们应为我骄傲,为国尽忠是你们的教导。你们不要过度悲伤,家里还有弟弟们可以照顾你们。”


剃光头,写遗书,将名字和血型标记在衣服里层上,每个年轻军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1984年,当一列列军车载着年轻的军人,那些年轻的军人高唱着“再见吧,妈妈”,义无反顾奔向前线的时候,正值青春芳华的军人无不是一腔热血沸腾、青春之火燃烧,国难当头,义不容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中国军人誓死用鲜血和生命捍卫国家的尊严。


而在《芳华》里,因摸了一个女兵而受了处分的刘峰到了一个基层连队任副连长,这本身就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参战之前,部队政治机关要对所有参战人员进行政审,对那些思想消极、受过处分的军人会进行严格审查,看适不适合上一线,上一线会不会出问题。刘峰即使是学雷锋积极分子,只要受了处分,再在真正的战场上任副连长也是不大可能的事。在文工团表演在行的刘峰,受过专门军事训练吗?能直接上战场就到一线吗?

七分钟的战争是在哪里打的?影片中说是在中国的西南。按影片中的服装来看,应是一九七九年的对越自还击作战。到云南麻栗坡去拍影片,给人的感觉又像是拍的一九八四年的“两山”作战。曾经和《芳华》同时代的我,对这七分钟战争,和我的战友有着相同的观点。


不管是一九七九年也好,一九八四年也罢,对越战争一直是在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带进行的,何来影片中战友陷入沼泽后的营救之说?刘峰作为副连长,竟在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后,用火焰喷射器进行喷射。七分钟战争没有见到一个敌人,刘峰和他的战友们在和谁作战?我的一个老兵朋友曾是个防化兵,他对我说:“‘火焰喷射器’是防化连喷火排编制的装备,在战争中是配属步兵主要是用于清扫那些碉堡、工事,燃烧着的油料会从工事的射击孔、通气孔等地方窜入,带给碉堡中的敌人高温和窒息。


我们一起参加过第二次大扫雷的装备处长看了《芳华》后这样说,“我管了多少年装备,第一次看到一个副连长自己抱着火焰喷射器的,那是需要专门训练的。假,太假了!”他接着说:“《芳华》不是咱们的芳华,不是咱那个年代的主旋律!”

电影的结尾,同样是胡编乱造。


刘峰说,自己的媳妇跟人跑了。然后解说词中说,刘峰和女主角生活在一起,没有结婚,只有亲情。

▲《芳华》剧照


从法律的角度来讲,刘峰和女主角在一起,就属于非法同居。一个学雷锋积极分子,一个好人,一个军队转业干部,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英雄,竟沦落到媳妇跟别人跑,和自己的战友非法同居的地步,这是置社会法律于不顾,置社会道德于不顾。这是对我们真实的“芳华”于不顾,设计了一个好人、一个英雄落难的结局,让观众引发对为谁从军的反思,对为谁参战的反思,对英雄落难的反思,对转业军官安置的反思,这是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关系的否定。


总之,《芳华》反映的,不是我们年轻时的青春芳华,是对那个时代军人、那个年代军营的生机勃勃生命的倒行逆施,是对艺术本质来源于生活真实的背叛。这是一部主题晦暗、带有“伤痕”式炒作的商业片。“能以击穿各个年龄段的强大情感力,收获远超预期的影响力,”是因为我们这一代当时的军人想从中寻找我们曾经的影子,我们的下一代想从中去重温那段战争的历史,并不能说这部电影的格调有多高,艺术性有多高,有多少感染力。


我们曾经的军人,共同怀念我们那个年代的芳华,摒弃商业炒作的华而不实、既不尊重历史、又曲解党和国家的军转干部安置政策的《芳华》。


参战老兵指望冯导的《芳华》,为参战老兵、为死去的战友、为老兵的尊严发声,恐怕要落空了。


走出影院,脑海里一直呈现着两幅画面,一幅是我们成千上万的军人义无反顾的走上战场,为祖国的尊严和人民的利益随时准备献出生命的无私无畏,那是真实的芳华,是我们曾经的芳华;另一幅画面,是电影《芳华》中文工团解散前的聚餐中,所有人举着酒杯,流着眼泪唱“送战友”的声嘶力竭,仿佛只有当文工团解散时,大家才能认识到战友情的可贵。那是编剧的《芳华》,冯导的《芳华》,商业的《芳华》。





来源 | 红土高原 (微信号ynzhaoanjin) 文 | 赵安金

作者简介:赵安金,1974年12月入伍,历任战士、班长、团政治处书记、副指导员、指导员、旅政治部宣传干事、干部干事、营教导员;军事法院审判员;省级检察院检察官等职。参加过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1984年“两山”作战,1997年10月至1999年6月的云南边境第二次大扫雷。荣立过个人三等功三次,二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被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与最高人民检察院联合授予“全国模范检察干部”荣誉称号。还获得过“云南省直机关最美机关干部”、“云南省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2016年10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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